《（龙獒博雨）千山》真昼之月

4、第 4 章

　　肆

　　陈玘回师门这一趟自然免不了去见掌门，而事实上他自入红尘数十载，回来观中次数甚少，以致许多新入门的小弟子们都对他不甚熟悉。而他生的一副少年面貌，得道之时又早，并不显道行。
　　他又是个性格随性，并不怎么尊规重道之人，倒时常与些刚入门不久的小辈学徒们打成一片。
　　唯独面对掌门之时，收起玩心和肆意面貌，一副凝重之相。
　　“杞子，我知道你非一心修道求名之心，是以虽你天资匪浅，灵根出众，为师也并未严苛要求于你，只盼你仙路顺遂，自在逍遥。”
　　“徒儿知晓。”
　　“可惜这世间之事，何能尽如所愿。杞子，你渡劫数次，飞升可期，只待心魔一破，道心成圣。但……”
　　“师父，”陈玘平静开口，“无尽生命，位列仙班，并非我所求。我修道之始，不过想脱出凡俗，求一个自在。幸遇师父收留，修得小成，感激不尽。”
　　“你这孩子……为师从来说服不了你。罢了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却也不能强求。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师门，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谢谢师父。”陈玘一拜到地。
　　看着陈玘转身出去的背影，掌门轻轻叹了口气。
　　修为千年，勘破万物，红尘之中，唯有情字，万劫加身，不破不灭。

　　“龙师兄啊，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这个不要问我啊，师父同意才行。”
　　“你陪我去求师父肯定行。”
　　“你化形初成，修为未深，师父不会放心吧。”
　　“不是有你嘛，还有杀师兄啊。”绿衣少年百无聊赖地坐在池边，排起一池水花。“我也想去凡尘游玩一番啊，从我有灵识之始就在此地，实在看得厌烦啊。”
　　“你这心性，我看和我杀师兄倒是挺合的。”
　　“说我什么呢？”陈玘远远过来就听到那两小的提到自己。
　　“师兄，你回来了。”
　　“杀师兄，带我一起去吧，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好不好？”
　　陈玘闻言，顿觉伤神。“小师弟，我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光张继科身边那两个就够一壶了，再加上这个……简直可以预期悲惨的未来。
　　“我懂，去见故人，我也想认识下师兄的朋友，听你们说得挺好奇的。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什么忙呢。”
　　“马龙，你决定吧，要是带着他，可就是你的责任了啊。秦师叔那我可担不起。”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秦师叔在听闻之时并未诧异，反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反应。早在点化之时，他已意识到此子并非凡心，断难一心修道，或可历练一番，方能勘破世俗，得证大道。

　　自陈玘宣称回师门探亲而离去之后，张继科一直心神不宁，倒不是说他对可能到来的重逢有近乡情怯之感，而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到来的不止惊喜，可能还有惊吓。
　　因为马琳的热情好客，当然，也可能是出于陈玘的面子，他们三人几乎得了军营的通行权，几日来小雨和方博常常来此，开始还是玩耍之心，后来却是真正被军中纪律严明操练刻苦所感染。他们都是生于深山，长于深山，所谓修行多半出自觅食和自保的本能。张继科看他们的成长，也觉欣慰。私下也觉得是否陈玘带他们来此也有此考量。
　　私下里他也有和马琳谈起，马琳只笑着说：“自古军营最能锻炼少年人，你这两个弟弟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没少给你添麻烦的样子，我统军多年，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这只当是给你减点负担了。”
　　张继科这才明白这不过是马琳的意思，想来陈玘那人自在随性，不拘小节，大抵也不会深思到这一层。他们二人，倒是互补。
　　“马将军沙场征战十数年，想来和身边将士都情同手足，不知和陈玘是……”
　　“说来话长，我和杞子倒不算是军营认识，当年在边境苦战，误中敌人埋伏，困于深山之中，恰逢他出入深山捕猎，带我们脱出困境。”马琳说到这儿，笑了笑，“那时我身上受暗箭所伤，他不放心一直陪我们回到营地。至今也有十数年了，我们一起征战无数，配合默契，不过他始终是孩子心性，只肯留在这边疆苦地陪我驻守，也不受封，视军功荣耀如无物。比起我等只知忠君爱国之人，他是真一派侠义风流。”
　　张继科默默听了，大概也猜到了些前情，十数年肝胆相照，坦诚相待，此等情谊，自是难舍。但凡人寿数有限，修道者却岁月无尽，这段情缘终究难得善终。却不知陈玘究竟是何打算了。
　　“杞子说与你相识，我这十数年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若非元宵偶遇你，我连他还有师弟也不知……”马琳轻叹。
　　“说是旧识，其实也不过多年前一面之缘。”张继科望向远方，从驻地向外望去，远山青翠，碧空如洗，正如多年以前的故乡。“我与他师弟不过是一缘错逢，牵扯了恩怨，不若陈玘与你情义相交，恕我交浅言深，他若欺瞒与你，多半还是为你考虑。”
　　马琳一时怔住，竟然没有接言。

　　这日张继科没有带上方博小雨，独自回到庞秋山故地，百十年如烟云而过，这里仍旧芳草如茵，清幽寂静，若非山势起伏延绵已非当年模样，几乎无法想象这里曾雷击火烧，一片焦土的情景。
　　世人曰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莫若如此。
　　而今无论自身，还是故人，皆非昔日。
　　张继科突然就觉得胸中鼓胀，妖气暴增，隐隐有冲破封印之势。连忙就地坐下，抱元守一，控制气血运行之力。
　　暖黄色的妖气仿佛从他身上缓缓散出，包裹周身，逐渐盘旋成圆球般的气形。

　　当马龙从一团白光中化形而出，出现在这处谷地中时，看见的就是如同当年初遇时一般无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