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世界》唯其

1、Chapter 1

　　微凉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意，青石板小巷里，早点铺的竹蒸笼开始腾起袅袅白雾。稀稀拉拉的行人从窄巷中穿过，困乏地揉着浮肿的眼睛，张大嘴打着呵欠。

　　不同的人们，眼底却不约而同地带着惺忪的倦意，以及深埋着的，无法与人言说的疲惫——需要在整座城市苏醒之前醒来，出门务工，生活不易。

　　一阵突然响起的轱辘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死气沉沉。

　　童瞳踩着滑板，行云流水地从小区门口飞驰而出，清澈透亮的眼眸中，闪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事实上，昨晚她睡得并不太好，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天亮。她刚从新闻系毕业，从小的志愿就是当记者，今天是她第一天去容城的省电视台报到。关于未来，她有太多憧憬和向往，辗转难以入眠。

　　她住得很近，到达省台时，时间尚早，她被安排在休息室稍等。

　　坐在沙发上，她环顾着打量电视台的环境，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跟着下意识站起来。

　　几个男人正步履如飞地往里走，为首那个她认识，省台的名记，社会新闻部的中流砥柱，深度报道栏目《此间》的主持——顾淮。通常说来，新闻栏目的收视率和关注度远远不如娱乐综艺类，但唯独《此间》收视爆表，官微粉丝破千万，顾淮人气爆棚，女友粉无数。

　　此刻他眉心微皱，白衬衣的袖子胡乱地挽到手肘，正快步朝里走。身后跟着的人和他一样沉默，其中一个手上拎着摄像机，似乎是刚采访回来？

　　一行人径直走过休息室，没有谁有空注意到童瞳的存在。

　　但她却早已握紧了手心。战斗在一线的记者里，顾淮是她崇拜的对象之一，能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童瞳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发热。

　　直到他们完全走过休息室，她才坐下来平复心情。这次入职，她进的是社会新闻部，和顾淮同一个部门。像她这样零实战经验的新人会被分配到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记者手下学习，不知道上面会把她分给谁。

　　不过她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顾淮。所有老记者都有带新人的任务，唯独他从来不带。

　　*

　　报到的应届生到齐之后，人事部专员领着他们去办入职手续，办妥以后再将他们交给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童瞳和几个男生被新闻部部长陈以南接走。

　　陈以南五十好几，华发丛生，眉间有明显的川字形褶皱，显然是长期眉峰紧锁的结果，嘴唇时常抿成一条直线，神情严肃，浑身写满新闻人的严谨刻板。

　　他将他们带到办公区，不少好奇的男同事已经等在那儿了，探头探脑地朝他们张望。

　　陈以南远远地看见，紧绷的脸上顿时有了一丝很浅的笑意，扭头对童瞳道：“这帮猴崽子，一听说今年有个女生进部，都高兴得不得了。你可别被他们那阵仗吓到，都不是坏人。”

　　童瞳笑起来：“部长放心，我还没那么胆小。”

　　陈以南走上前，拿工卡刷了下门禁，然后推门进去，里面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打趣：“咱部门可算是有女孩子来了，要不总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在一起干活，多没劲呐。现在好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众人大笑。

　　陈以南略微清了清嗓子：“时间紧迫，就不说废话了。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是今年咱们部的新同事。” 说着依次介绍了他们的名字。

　　底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童瞳环视人群一圈，并没有看见顾淮。

　　陈以南接着对他们说道：“由于时间有限，部里同事众多，就不一一在这里给你们介绍了，等下你们自己互相认识下。” 然后他开始给每个新人分配师父。

　　童瞳忐忑地等待着，不知道自己会落到谁的手上。

　　“那个，童瞳，你以后跟着顾淮。” 陈以南说着往人群里扫了一圈：“顾淮人呢？”

　　一人跳出来抢答：“老大在审片子呢！”

　　陈以南点头：“那行，那何杨你领童瞳去找他。”

　　“好。” 何杨立马朝童瞳勾手：“那咱走吧？”

　　童瞳却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何杨说话。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陈以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顾淮他，不是从来不带新人的么？

　　“童瞳，走啊。” 何杨见她没动，再叫了一次，童瞳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了上去。

　　何杨领着她往顾淮办公室走：“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杨，何必的何，杨白劳的杨，《此间》的摄像。”

　　童瞳认出他就是早上跟在顾淮身边拎摄像机的大哥。东北口音，一米八好几的个子，身板儿又壮实，站她身边着实有压迫感：“你好，我叫童瞳，儿童的童，和瞳孔的瞳。”

　　“孩子的眼睛？” 何杨点头：“嗯，好名字。”

　　他虽然牛高马大，心却很细，体贴地放慢脚步怕她跟不上：“哎，你哪儿的人？我东北的。”

　　“我是容城人。”

　　“本地人啊？那挺好啊，你一女孩子，还是跟家近好，爸妈也方便照顾你。”

　　“我没住家里，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子。” 童瞳小心地澄清。她土生土长，从没有真正地脱离父母生活。找到工作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外面租了套房子，想试着独立。

　　闻言，何杨吃了一惊：“为什么要自己租房啊？家里又不是没房子，租多浪费钱啊。”

　　和她妈的口气一模一样。童瞳笑了笑：“跟爸妈一起住了太久了，有点烦。”

　　何杨笑着摇头：“你可真行。我还希望我爸妈过来跟我住呢，可以帮我做饭洗衣服，顺便喂喂我的两只小仓鼠。”

　　仓鼠？童瞳抬头再打量了何杨一遍，脑补这么壮实的东北汉子捧着两只小仓鼠的画面，着实有些喜感。

　　走了一会儿，何杨突然一拍脑门儿，声音大得童瞳都怕他得脑震荡：“哎呀光顾着跟你聊天，都忘了提醒你了，那什么，我们老大吧，脾气不太好。”

　　想了想，又纠正道：“不对，是脾气非常不好，动不动就把人训得狗血淋头，又苛刻又冷血，跟他一起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人性光辉。” 说着他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出大概一毫米的距离。

　　此时的何杨，像是旧社会声泪俱下控诉恶毒财主的农奴。童瞳看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忐忑。顾淮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难相处吗？

　　何杨见她沉默，怕吓着她又急着解释：“老大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是他能力很强，服得了众，你只要踏实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老大除了在工作上很无情，私下他待人还是不错的。”

　　何杨的补救显得有点苍白，并没有洗刷掉顾淮在工作中难相处的嫌疑。童瞳只好乐观地想，至少顾淮是真的很有能力，跟着他一定能学到东西，这才是目的。

　　走着走着，就到顾淮办公室门口了，何杨快走两步，敲响那扇门，跟着按下把手，往里一推，木门缓缓开启。

　　童瞳站在何杨的侧后方，朝里面望进去，顾淮正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盯着面前的屏幕，逆光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有种遥不可及，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老大，我把童瞳领来了。” 何杨站在门口朝里喊。

　　顾淮抬起头，视线在门口的女孩脸上轻轻一顿，跟着又收了回来，低头继续敲键盘，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何杨似乎习惯了他这种反应，扭头对童瞳道：“这里没我啥事儿了，我先走了。” 说完顿了顿，抬手拍了拍童瞳的肩膀：“加油，挺住。”

　　挺住？童瞳愣在门口。没等她反应过来，何杨已经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

　　等了须臾，顾淮忙完手头的事，终于站起身朝着她走过来。

　　童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蜷起。顾淮是新闻届的传奇，年纪轻轻，却能把一档晦涩沉重的社会新闻栏目做成收视第一，甚至推动社会问题的解决，可谓天下无双。

　　不少学生为了他在《此间》的官微下留言，说将来考大学也要念新闻系，希望以后有机会和他一起工作。然而省台招聘门槛高，非名校不取，加之顾淮不带新人，所以这些年来，还没有应届生能和他共事。

　　所以童瞳想都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加入顾淮的栏目组，此刻感觉特别不真实。至于何杨为什么要让她挺住，她已经无暇去思考。

　　顾淮腿长，走路有风，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童瞳抬头迎着他的视线，紧张到连大气都不敢喘。此刻两人的距离，不过一米，如此之近，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早上他赶回台里的时候，天都没有亮透，搞不好是熬了个通宵。

　　顾淮也在打量她。眼前的女孩面容清秀，短发齐耳，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左眼尾有一颗小痣，眼神干净透彻，穿着简单的白体恤牛仔短裤，双肩包背在身后，站得脊梁挺直。

　　童瞳深吸口气，主动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童瞳。”

　　顾淮注视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伸手和她交握的迹象。

　　童瞳手晾在半空，有些尴尬，可是马上缩回来也不大好，只好抬着等顾淮反应。

　　时间分秒过去，连呼吸都变得安静。

　　顾淮还是沉默，视线像凝固在了她脸上，墨玉色眼眸暗藏情绪，但童瞳猜不透，一颗心不断下沉，完了完了，第一次接触，莫非就这么不易相处？而且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但是怎么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就在她表情愈来愈僵，右手快要坚持不住开始缓缓往下坠的时候，顾淮终于伸出手，在半空接住了她的。他十指修长，指节均匀，稳稳握住她的掌心：“你好，我是顾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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