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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沙加,沙加

      你不知道,你现在安静地躺在这里,额头和眼睛上包扎着纱布。周围的一切都是最衬你的纯白,只有纱布下隐约的血痕让人觉察到一丝暖色。这里是医院,空气中漂浮着来苏水的味道,那是你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

      你昏迷了很久很久,久到枕芯上的脸颊已经融入那一片炫目的白色中去,久到你额心的朱砂在夕阳和朝霞的光芒中暖了又凉,凉了又暖。久到你的金发在枕上寂寞地散开,却没有谁拿起木梳为你梳理。

      你,还记得七岁那年的夏天么。如果没有,不要尝试回忆,让我讲给你听,是关于两个孩子共同的过往。他们中的一个身穿白衣,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好看。他有着最可爱的微笑,暖暖的,但他自己无法得知。

      因为他从出生,便失去了光明。

      那时他唯一的朋友是比他年长的另一个孩子,虽然大一些,毕竟也是孩子,所以他们会执著地一起去为他寻找光明。年长一点的孩子说,既然他看到的世界是色彩斑斓的,这缤纷的色彩应该是最重要的。

      他告诉他,太阳是金色的,说罢轻轻托起对方的长发,就是与这个同样的色彩。草地和树木是绿色的,人们把它比作生命的颜色。诺亚方舟在洪水中漂浮了许久,鸽子衔来的橄榄枝便是这样的碧绿。于是他们躺在草地上,用手指感受绿色的质感,用手指注视生命。

      看到绚烂的花,他会说,那是红色的,火焰般给人力量。但当时那个孩子始终没有说出口,其实,他的同伴也拥有如此美好的朱红。听到海涛声,他握着他的手感觉潮水在指缝间柔和地波动。海是蓝色的,尤其是这里的海,没有丝毫污染,纯净得像一整块蓝宝石。到了冬天下雪时,他说,这雪的白色是最平凡却最干净的颜色,它拥有所有的色彩,却丝毫不张扬,隐忍而平和。末了,他说,正像平素你身上的纱衣,白白的,真好看。

      沙加,沙加,“看”了那么多的颜色,你最喜欢哪一种。

      那个十岁的沙加说,蓝色——虽然他只是碰触过。他说那是种不可思议的颜色,手指触到最柔的水时,有种莫名的痛楚。海洋与陆地和天空不同,抚摸草叶时,能够感受它们柔弱也顽强的生命;站在风中时,空气在身边浮动,仿佛带来无尽的希望。而海水,仅仅一个触感,似乎已无法抗拒蕴含其中的,绵长的忧伤。

      十几岁的撒加,没有觉察到海的忧伤,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涌入脑海。沙加,他好像永远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戴着坚强的面具,在一个看不到的世界里,隐藏自己的无助。

      撒加呢,最喜欢什么颜色。

      他斟酌一下,选了白。

      沙加笑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撒加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会选择这样包容的色彩,同时也会分担关于我的事……谢谢你……他第一次主动用手抚摸撒加的头发,说,他的声音安详平静。如果撒加的头发是白色的……

      是白色的,他肯定地说,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

      沙加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带一点得意的微笑。

      沙加不知道,世界上的人,只有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才会满头银丝。他们两个都至少有几十年可走。

      接下来的故事会有些俗套了吧,无非是两个孩子从小长大,一路走来。成长是一件残忍又无可奈何的事,这件事偏偏又无可避免。弹指间已十年,十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他不再是他唯一的朋友,事实上,他们一同拥有了很多新朋友。恬淡风清的如穆,阳光灿烂的如米罗,冰冷内敛的如卡妙,热血单纯的如艾欧里亚,以及,美艳温柔的如阿布罗狄。也许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经常在某个黄昏,漫步海边的习惯。然而通常不再是两个人。

      队列简单却有些奇怪,走在前面的不再是从前的两个伙伴。沙加,那时候你总是和穆一起——细心如穆,他知道你的眼睛,所以每次都走在最前面。你们就那样并排走着,紫色和金色的长发在风中拂动。米罗在这种时候总是拉着卡妙一起,然而卡妙硬是把小艾拖过来,所以他们三个往往在中间一排挤着,小艾很不好过。

      阿布罗狄却是最麻烦的,每次都像只粘人的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在人身上蹭来蹭去,所以我每次不得不走在最后面。只有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不耐烦地开口要摆出年长的身份训斥几句,面对他无辜又迷人的笑颜又只能作罢。他的微笑,包括眼角的泪痣,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让人实在无法板起脸故作认真。

      每次这个时候,总少不了米罗在前面挤眉弄眼。可是每次我抬起头,你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平静,波澜不惊。

      不知为什么,心隐隐被刺痛了,像从前那样,听你说蓝色。

      沙加,沙加。

      你还记得那个晚上么,那个让所有人想起来都不忍的夜晚。

      你一向不喜欢酒吧那种地方,但是为了庆贺阿布罗狄的生日,还是勉强答应。只是坐在那里时,你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举杯祝酒还是别的。事实上,那天晚上我们都是不知所措的——米罗,卡妙,穆,艾欧里亚,大家都有些慌张地看着阿布罗狄自己给自己灌酒,一杯接一杯,不停地。没有人劝说,也没有人劝说得了。

      够了,阿布,已经够多了。

      他用迷蒙的眼神看着我,眼角的泪痣如此鲜明。他突然笑得很放肆。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话锋一转,他猛地推开我的手,不要碰我,撒加,你管好你的沙加就行。

      我不明白。我强压着怒火。

      哼,我的意思,你自己最清楚。他说,握着酒瓶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怎么也对不准杯口。于是他干脆摔掉杯子直接对着酒瓶喝。

      撒加,你不懂爱,你现在所了解的感情究竟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自以为是的那种感觉,仅仅是出于同情——没错,因为沙加与我们不一样——你试图用感情来补偿他的视力,可是这对于你们两个都是一种侮辱!你根本就不爱他,你看错了同情而已。至于沙加,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沙加你也错了,你不会这样依赖别人一辈子的,这样也是对爱情的玷污……

      空气紧张到极点,没有人忍心在你面前揭开你的伤疤,所以听到阿布罗狄的无理取闹,所有人都震惊了,而目光的焦点一下成了我。我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阿布罗狄,我用了他的全名,愤怒地,你喝醉了。

      哼,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已经醉倒在沙发上,衣冠不整,醉醺醺地搂着一瓶酒,仿佛那是他的宝贝。他醉得一塌糊涂了,居然还可以笑着说自己清醒。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什么话,我要你为你所说过的话负责,向沙加道歉。

      沙加……呃……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向自己的情敌道歉?他挤出一个笑容,突然伸出手,抓住我衬衣的下摆。他连看都看不到,道歉有什么用……

      啪!!

      我第一次打的人,是我的好友。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阿布罗狄手里的酒瓶终于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放开拽着我衣角的手,迷茫地看着地面,继而把头埋在膝盖上低低抽泣起来。

      那是他二十岁的生日派对,结束在沉默中。

      大家一个一个离开,而你一直没动。阿布罗狄哭得累了,已经因为酒精作用沉沉睡去,泪痣旁边是明显的泪痕。我不知该怎样开口,然而,你已经先打破沉默。

      他喝醉了,你送他回去吧。

      沙加……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他确实很喜欢你。你露出了笑容。嘴角的线条紧了紧,就在我以为你要询问些什么时,你说出我意料之外的话。

      也许你会惊讶为什么我会知道,撒加,我的眼睛看不见,不代表心也是盲的。说出“眼睛看不见”的你,也许是长大以来第一次因为这件事情难以释怀吧,沙加。

      能够看到想要看的东西,真的很幸福。你最后说。

      那晚以后,一切似乎恢复平静,甚至痊愈得让人怀疑。

      大家仍然开心地聚在一起,客客气气的,像往常一样,也没有人再提起你的往事。阿布罗狄显然醉得厉害了,关于那晚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也没人对他提及这种敏感话题。如果不是以后见面,我们三个人都稍微有点尴尬,大概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把自己灌醉,说了本不应该说的话。

      但是“我喜欢你”的话,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某一天,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突然说,却带着平静的笑容。

      我稍微有点诧异。

      可是看起来撒加并不喜欢我,他继续,语气不像往常那样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确实不喜欢你,你对于我,一直都是朋友或者弟弟的存在。

      这样说,不会是因为你比较年长吧。他甚至带着开玩笑的语调说,拍拍我的肩。照这样看来,沙加似乎更小呢。

      我皱皱眉。为什么总是要牵扯上沙加。

      因为是情敌呀,阿布罗狄的口气好像在宣布一道公理。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对他是怎样的感觉,我可以放过你,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不敢保证你们之间我会不会憎恨一个。他笑得灿烂,或者更恰当的,叫做绚烂,他总是可以用最迷人的表情让人在无形中输了棋。

      阿布罗狄就是阿布罗狄,总是最直接地挑明他的话,让人无从反驳,只能全盘接受。他是个聪明人,相比之下我成了彻底的傻瓜。

      若是你现在还能记得,希望你不会因此嘲笑我。在他的话结束后,我甚至因为“情敌”那两个字感到一丝高兴,好像我们的关系会因为它而改变。

      这场对话你并不知晓,你是沙加,有你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

      我们沿着海岸线踱步,谁也没有说话。这次散步,只有两个人。海鸥在纯净的天空飞着,于是我抬起头,而你,只能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谢谢你。你突兀地说,客气的语调让人无可适从。

      怎么突然说谢谢,你果然还是改不掉客气的习惯呢——我说过了,对我不必道谢,何况我还不知道你在谢我什么。

      我刚想要用轻松的语调继续,看到你认真的表情,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十年以来,很感谢你的照顾,沙加铭记在心。只是,这样的友谊,沙加从来承担不起。

      为什么?我有点慌乱。

      因为它已经开始变质。你只说到这么多,末了,顿了顿,补充道,何况沙加无法看到这个世界,不想让自己对某些事物太过执念,这样只会徒增烦恼。你一向是最果断的,话出口便真的不会再收回——所以你转身,想要这么沿着来路回去,金色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你不知道,在那一瞬间我伸出手,距离发梢仍然遥不可及。你很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第二步……

      然而就在那时候,我决定不放你走。

      如果友谊变质,就不要维持了。

      那是据我们所知的,最委婉晦涩的告白,也是我们一生当中唯一一次。你停住脚步。然而就在下一秒钟,我明白了自己的多此一举。本不需要什么语言,对这句话,我们都心知肚明。可是你的理智总是一件最敏感的东西,这一点让我苦恼。我进一步,试图从后面抱住你时,你的理智又本能地反抗。

      撒加,你知道的,你迟早会继承父辈的业绩,在商场上有所作为。而沙加仅仅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穷学生,未来怎么样都是未知数。你有很长很辉煌的路要走,你不可能在镁光灯下,对着无数的媒体宣布我们的事——如果真正确定这件事的话。

      如果我们一起面对,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轻轻皱眉。你还不了解么,我们之间有着如此悬殊的差距,就像我从不能知晓的蓝色与白色,它们的差距如此明显……

      我不在乎。我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像昨天一样清晰。如果你的眼睛看不见,我会一直牵引着你的手为你指路,如果你的眼睛看不见,就用你的心去感受。听我说,蓝色和白色都是寂寞的色调,只有彼此珍惜,才能不再重复孤独。至于外人,聪明如你,怎会轻易任别人的语言摆布?

      撒加……

      不要拒绝,好么

      那天的夕阳格外美丽。当金色的光芒给一切涂上华美的边框,从前的两个伙伴并肩坐在海边的沙滩上,任风吹拂头发。那是第一次,我看到你露出没有负担的,释怀的笑,从童年到现在。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晚上阿布罗狄根本没有喝醉,这件事直到后来米罗失口泄漏我才清楚。

      他这样做,也许因为只有在装作自己醉了的时候才能大胆说出自己的心声吧。米罗呷了口酒,那天晚上他单独把我叫了出去,其他人都不在。瑞典虽然是个禁酒的国家,阿布罗狄的酒量简直不是一般的好,他根本没理由因为两瓶红酒而醉倒。

      醍醐灌顶。

      撒加,其实他这样做,除了希望你能了解他的心情,更希望你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米罗转动手里的杯子,说,你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喜欢谁,他这么做,也希望更够点醒你——哪怕他已经知道你的答案。

      阿布……我喃喃自语,也许我注定要辜负他了。

      因为你已经选择了?

      嗯。

      他笑了。不必自责,这件事情你们谁都没有错。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你越是对他好,他眼中就越没有你,或者你在他眼里心中,只等同于一般的朋友,就像我和你一样,坐在这里,是一般的朋友……米罗的声音有点变了,酒的作用下,他似乎也不再清醒。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一直如大孩子般阳光灿烂的米罗身上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我拍拍他的肩膀。至少今晚在这里,让我们两个好好醉一场吧。

      那天之后我不知道怎样了,只记得昏暗的灯光下,我和米罗不停地碰杯,酒水洒了一身一地。他神志不清地一直在傻笑,说撒加你真好福气,有了沙加还有阿布罗狄这么付出……我怎么没赶上这么好的事情……

      你早晚也会有的……我灌了一口,其实米罗你不知道,若只是有一个重感情的人喜欢你,那是莫大的幸福,可是如果有两个,那就是最大的痛苦……

      哈哈哈哈……他开始辛酸地笑,然后就不胜酒力地倒了,隐约听到他呢喃着一个名字,一个我早已猜到的名字……卡妙……

      原来有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可以折磨人至此。

      头疼欲裂……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垂幔。真是神奇,一个醉醺醺的人居然还可以在半夜自己走回家么。看看身边的表,已经十一点半,公司那边去不了了。

      管家毕恭毕敬地过来,询问我上午有什么打算。我迟疑一下,问他昨晚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一个很漂亮的人呢,大概是少爷的朋友吧……只可惜,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眼睛看不到,很是有些吃力地找到这边来……

      沙加,沙加……

      还记得么,那天中午我冲到你的校园,那时你们刚好下课放学,你和大家一起走着,队伍里除了米罗和卡妙都在。阿布罗狄笑着拉穆和小艾快走,你有点奇怪地等我开口。

      昨晚的事,谢谢你……

      你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笑了。没什么,那天晚上,其实也是因为卡妙心里不舒服,所以我陪他一起去坐坐——正好碰到你们。

      我有点慌张。这么说,你们都听到了?

      你诚实地点点头。我们一直都在,就在你们的门外。

      然后呢?我觉得舌头不是自己的了。

      然后?你有点调皮地笑了,我才知道原来沙加也是会开玩笑的。然后我们就负责把两个醉鬼送回家,今天卡妙找米罗好好谈谈。其实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卡妙也许不会了解米罗的感觉,也不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事实上,他也一直都清楚,那不能叫做友谊,可是每次米罗都不会反驳他所定义的这种友情,好像他真的不在乎。

      我明白。我说,你看起来有点惊讶。这就有点像曾经的我们。

      可是,阿布罗狄呢,你打算一直这样辜负他么。

      是啊,毕竟我们不像米罗和卡妙,我们的情况,可能更复杂。但是那天傍晚,你已经答应了我,一向守信的沙加,不会弃约吧。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我或许会继续维持着承诺——但是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宁愿选择放弃。何况,我没有把握也没有自信,能让自己比阿布更喜欢你,付出更多。

      没有尝试过,怎么能下结论。

      你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背对着我。自语似的,你说,我知道阿布罗狄的头发是水蓝色的——你说过,蓝色和白色都是寂寞的颜色,你最喜欢白色,而我并不拥有蓝色这样的色彩。也许,像阿布那样的蓝色才最适合你。

      傻瓜,你从来都不明白,我的头发是蓝色的。

      你的表情很有意思,仿佛掉进一个蓄谋已久的谎言。然后,就在你准备开口反驳时,我轻轻把你拥在怀里。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有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自私的,譬如爱情。

      撒加……

      嗯?

      如果我能……我只想看看你的脸……

      我在这里呢。

      “我在这里呢”,这句话一直伴随着我们。那天以后,我们果然在一起了,没有再说过分别。我们一起在沙滩上散步,一起与朋友聚会,一起接受每个人最真挚的祝福。虽然你已经习惯在黑暗世界中寻找方向,我仍然会牵着你的手,说,我在这里呢,不要害怕。

      米罗在得知我们的故事后,笑嘻嘻地称之为“蓝色和白色的恋爱”,卡妙在旁边微笑着,带点纵容的表情注视着他。

      看你们两个这么幸福,我都不知道应该憎恨哪一个,索性一起憎恨吧。阿布罗狄笑着说,用手指梳理头发。这样的幸福值得你们作出点牺牲。

      我不相信你会恨撒加,你说,开玩笑的语气。

      呵呵,沙加,你猜错了,比起你来,我还是恨他多一点~何况,他调皮地凑过来,轻轻托起你的发梢,笑得诡异。我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你了。

      拜托,阿布,不要总是围绕我们吧。我有点无奈。

      你说呢?我可打不过米罗和卡妙,只能欺负欺负你们了~

      看到旁边的你忍俊不禁。

      这样很幸福了,很幸福了,沙加。

      我在这里呢。当我们被一同赶出来时,我握着你的手说,你看起来抖得厉害,但是一直维持着平静。伯父,沙加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够原谅撒加……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他毕竟是您的继承人……

      滚,你们两个,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如果我离开撒加,你们就会重新接受他吧……那样的话,我选择离开。你坚定地说,突然甩开我的手。撒加,回家去。

      我还能做什么,我所能做的,只有拼命拉住你,不顾你的挣扎揉到怀中,抬起头。父亲,对不起……

      滚!!!

      加隆,我走了,请你一定照顾好父亲和这个家。

      撒加,别,不值得……你在怀中挣扎,有些愤怒了。

      我,撒加,什么时候做过违心的事?

      决裂,虽然表面上是心甘情愿,谁都无法走得释然,那里毕竟是我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牵着你的手,你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我知道,你的感情和理智起了激烈的冲突。

      撒加,对不起……

      傻瓜,说什么抱歉,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一样没有亲人,有的只有自己和对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再内疚什么,这样代价昂贵的生活,我们都要学会珍惜。

      沙加,沙加。

      当我们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把租来的小公寓装饰一新时,我看到你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于是牵着你的手,像你七岁那年,带着你感受这个家的各种色彩。墙自然是白色的,所以即使在阴天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压抑。地毯是你最喜欢的蓝,只可惜买不到海蓝色的,稍微深一些的蓝也可以将就。你一定最喜欢浴室那边,墙上都是蓝白相间的瓷砖,格子图案也许会有点俗,不过以我们的经济状况……只能负担这么多了。

      你真是个细心的人呢,面面都考虑到了。你轻笑,端来茶放在桌上,坐到旁边来。

      美中不足就是房子有点小了……

      有些事情总是要慢慢适应的。对沙加来说,这已经很好了,比起从前住的房子。你满足地说,一刹那,我觉得心里有点酸。小时候便知道,生活从来对你不公,夺去了你的视力还有家庭。从现在开始,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生来补偿……

      门铃偏偏在这时候响了。

      蛮不错嘛,米罗一进来就大呼小叫,妙妙我们可以借鉴一下经验~

      嗯,挺像那么回事,阿布罗狄专门挑镜子那边去照了照,艾欧里亚则选择看阳台。穆停下来,开始仔细研究窗台上的植物。照顾得真好,一看就是沙加精心养护的——撒加不会耐着性子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穆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话带刺了……

      其实整个房间都是撒加设计的,你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打打下手——他满内行。

      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我还修过室内设计的课程呢。我笑着让大家坐,倒上茶。一,二,三,四……怎么少了一个?

      呵呵,果然最舒服的是这里,撒加你别有用心啊~~米罗的声音从里屋卧室那边传来,大家都是一呆。我第一个反应是,站起来,冲过去,你紧紧跟在后面。

      干嘛,吓死我了,只是借你们的床躺一下嘛,米罗诡异地笑了,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什么,你继续吧……我头疼地说。

      休息的地方,自然要弄得舒服一些——不会有人习惯睡柴草堆里吧。你反驳说,带点得意——其实跟沙加辩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咦咦,那样的话弄两张床不是更舒服,干吗非要挤一张?米罗这家伙,笑得不怀好意,偏偏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我们,等待回答。估计除了阿布罗狄,其他人都没听懂他到底是何居心。

      因为空间有限,实在没办法再开辟出一个卧室,而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去睡沙发。你耐着性子说,不过我能注意到你的脸在没有人察觉时红了一下。

      姑且先这么认为吧~~呵呵~那么,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改天等我和妙妙装修的时候,向你借一天撒加,可以么,沙加?他故意对着你说,露出得意的笑容。哎呀,不要脸色那么难看嘛,只是借一个“白天”而已~~我知道你肯定会借的——就这样说定了~

      米罗这家伙,出去都不忘回头得意地一笑。

      沙加,沙加。

      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白天为了生计在外面奔波,为了攒一点积蓄努力地工作,而你毕业之后偶尔也写点文章,构思好了以后读给我听,帮你敲在电脑上,拿去出版社挣点稿费。从前那个撒加少爷已经不在了,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才知道它们来得不容易;而为自己所喜欢的人努力,才知道永远不会觉得工作腻烦。

      黄昏时分,你坐到阳台上,面对着夕阳的方向沉默。落日的灿烂你无法看到,但是可以感觉它们脉脉的余温,洒在你的头发上,脸上。没有人说过那样的你很美,因为这是事实。

      想什么呢,我走过去,拍拍你的头。

      我在想,有时候看不到事情的真相,也许是件好事。我从出生便看不到这个世界,这样就会有很大的空间,让人尽情想象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说的那一些颜色,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白色,有那些描述似乎已经足够——即使看不到,也觉得谈起生命,一定非绿色莫属,白色却是最包容的。

      怎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是想开了,还是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想,是想开了吧。

      我笑了,把你揽进臂弯。是么,这样最好,不要总是带着负担。

      不过我并不想看到你,你突然调皮地说。

      什么?!……可是,你从前还说想看看我呢……

      我只知道你的头发是蓝色的,其它的并不知晓——这样不是有很多想象的余地么……你的脸长得怎样,眼睛是什么样子的,身高多少,至少都可以猜想无数次。如果哪一天我突然见到你,而你与想象中的相差很多,也许会让人失望吧。你故意这样说。

      你不会在怀疑我的长相吧?我扯扯你的脸,装作不开心。

      当然不会——我相信阿布罗狄的眼光。

      那么你宁可相信他的,也不愿意相信你的?……话刚出口,突然想起来,你对我的了解,只有视力之外的。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想知道我的样子么,其实,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眼睛和头发一样的海蓝色,我和加隆虽然是双胞胎,却总是还有发色上的微小差距。至于身高,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具体多高没有量,但是站起来时你的头顶刚好到我的下巴,坐着时你可以舒服地靠在我肩上……

      沙加,你放心,我们站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协调——所以把所有的忧虑都放下,相信你的撒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轻轻地靠过来,夕阳下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耀。

      怎么了?

      你摇摇头。

      我,很幸福……

      这之后我们度过了一生中最混乱的一晚,但,同样也是最美好的。黑暗中,我看到你额心的朱砂,在雪白的皮肤上如此炫目,不知为什么,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小时候,我说,红色是最绚烂的颜色,像最美的玫瑰,会让人心情都亮起来。可是你的朱砂,一次又一次地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竟然像一个孩子,禁不住流下泪来。

      撒加……你哭了……

      没有……

      你在说谎,你的脸颊湿湿的……

      那是汗水……

      撒加……

      我轻轻地抱住你,泪水全部渗进金色的长发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在脑海中不安地震荡,仿佛一松开手,你就会整个消失掉。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我呢喃道,对不起……

      不记得自己怎样昏昏沉沉睡过去,又在恶梦中昏昏沉沉醒来,冷汗夹杂泪水,好像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梦中我看到无数不认识的人,他们穿着异域风格的衣衫,是一种纱布料的衣服,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吟唱我听不懂的歌谣,每个人脸上都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表情。而我看到了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穿着白色的纱衣,站在高高的石台上。风很大,你看起来有点颤抖,长发吹散在风中时,好像要一点一点飘到天上一样。

      你要走了么……

      沙加……我叫着,你却听不到……

      沙加!!

      别动,撒加,你在发烧。额头贴上冰冷的手帕,忍不住打个寒颤。

      我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着凉了,早上起来发现你把所有的被子都给了我,自己缩成一团,只披着一件衬衣……你发烧了,一直在说听不懂的话。

      朦胧地看到你还在,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身上的热度似乎退了一些,氤氲的水汽少多了,能够稍微看清你的脸,满是关切。只是,一向偏白的肤色看起来颜色有点不对……

      你怎么了?

      一点小事……稍微有点发烧,盖着被子睡一觉就退了许多,医生说已经不要紧了。你好好休息吧,毕竟着凉的人是你……

      我下意识地抓住你的手。

      我在这里呢,你轻声说。这句话仿佛有莫大的魔法,虽然我说过许多遍,却是头一次听你说。我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前一刻,仿佛听到你轻叹一声。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所以,我怎么会离开你。

      一向体质很好的撒加居然生病了,所有的人似乎都不相信,米罗甚至想歪了地误会成别的什么。但人总是这样的动物,好了伤疤忘了疼。随着身体的康复,关于那个恶梦的事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之后的日子平静而安宁,一个虚幻的梦丝毫没有打扰到我们的生活。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几年以后的一个冬天,下着大雪,是这座小城历史上罕见的大雪。你最喜欢下雪的日子,天上所飘下来的纷纷扬扬的白色,可以用手触摸到。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跟周围雪的颜色很相配。而我随便找了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倒有些像背景那样深邃的天空。雪积得比较厚,我们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牵着对方的手。你手里还抱着刚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面包。

      圣诞节快到了,米罗那天来电话说,要在这之前把房子设计好,二月份左右就能弄得差不多——给卡妙一个特别的礼物。他说这么久了,终于可以买下那栋别墅,请你帮忙设计。

      所以你就答应把我借给他了?我故意笑着说。

      能够帮朋友的忙不是很好吗,给你一个做好事的机会。

      不过那可是要花一整天的,说不定连晚上也要赔进去……你也愿意?

      这要看你自己了,说不定你很愿意在别人家过夜呢,你歪着头微笑。但是这要看米罗和卡妙会不会同意了,他们两个醋坛子,当初阿布就不敢惹。

      怎么,你就只知道他们是醋坛子?

      难道你也是?你笑着反问。

      我笑,搂了搂你的肩膀。哎呀,我的沙加学坏了。

      哼,那个定语可以去掉吧。

      那是事实嘛~

      你……

      雪继续安静的落下,洁白,纯净。远处教堂传来钟声,距离虽然远,却清晰地敲打着耳膜。离平安夜还有一段日子,人们已经开始为圣诞节忙碌,同时也是在忙年终的清点结算,空气中充满喜庆又繁忙的味道。教徒听到钟声,往往会停下手中的活,面对教堂的方向祷告,表情虔诚而敬畏。

      从前家里每到圣诞节都会很隆重地庆祝,庞大的家族,亲戚会来很多很多。小时候的我,穿着精致的礼服,和爸爸妈妈以及弟弟一起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那时他们进来的时候总会拥抱爸爸妈妈,然后是我和弟弟。每当这时候,加隆总会在他们走了以后对着背影吐舌头。

      圣诞树下堆满了礼物,晚饭前我们就会坐在地毯上清点,趁大人没有发现的时候。一般给加隆的都是玩具一类的东西,还有糖果,他总是皱着眉头扔在地上。其实给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大多都是书,什么,钢笔?……这已经是今年第四支了。

      加隆经常看到我把糖果偷偷装在口袋里,他总是笑我馋,不过他最够义气的一点是从不会告诉大人。于是我就在每个圣诞节,把一些糖果“偷渡”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目标常常是你家。当时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却是你唯一的朋友。

      沙加,你还记得么,这些小时候的事。

      我从来没有忘记,撒加……可是,你不后悔么。

      后悔什么?

      现在又快到圣诞节,你已经不能再坐在火炉旁,清点亲戚带来的礼物,享受家族的聚餐。你只能跟我在这样的雪天出来,到年终减价的面包店去买面包,作为圣诞大餐……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傻瓜,多少年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后悔,从来都不。况且,我很喜欢这家店的面包,店主是个可爱的人,每次都给我们优惠,还每次都打趣说要去参加我们的婚宴。

      啊,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同意了——不过很可惜,我忘记告诉他我们已经结婚了~

      撒加……

      怎么?

      今天,加隆来电话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揪,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已经有很多年没再跟家里联系过,自从我宣布离开家以后,甚至都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只有刚才关于圣诞的回忆,能让我记得这个我长大的地方,记得自己还有一个老父亲和一个双胞胎弟弟。他说什么。

      他祝你圣诞快乐,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皱了皱眉。他们不接受你,我就不回去。

      你叹了口气。他说伯父不再像当初那么固执了,对你的气消了大半,毕竟你是他心爱的儿子。而且据说他的公司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自己似乎已无力经营,而加隆又无心管理,在外面欠了许多债,伯父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撒加,他们毕竟都是你的亲人,他们是记挂着你的。所以,今年的圣诞节回去过吧,去看看他们。

      可是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以去找大家啊。你善解人意地说,踮起脚尖,拂去我头发上的雪花。放心,以后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着你,去吧,不要让老人担心。

      我迟疑着,看到你站在风雪中微笑,额头上的朱砂绚烂夺目,却很像一滴泪。突然,几年前那个梦境闯入我的脑海,如此真实。

      我们一起去!我突然转身走过来,坚决地说,下定决心似的抓起你的手。我会站在父亲面前请求他原谅,我会恳求他接受我们,我会证明给他看,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值得所有人喜欢。沙加,我们一起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说,俯下身来吻你的唇,走吧。

      雪真的很大,漫天卷来的白色遮挡了我的视线。一直习惯和你走在一起时牢牢地牵着你的手,不仅是因为你的眼睛,我希望这样能够带给你安全感,同样也是安慰自己,这样牢牢地握着你,你就会一直在我身边了。

      啊,撒加,面包掉了一个……你突然在风雪中大声说,我捡一下——

      然后下一秒钟,你在狂风中松开了手,蹲下在地上摸索。猛地失去了手中的温度,手里心里都是空荡荡的,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雪帘中看不到熟悉的那一抹金色。我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你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沙加——沙加——

      在这边,我找到面包了,但是已经湿了……你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悬着的心终于掉下来,我没有时间去理会它有没有碎,因为已经看到一大片白色中有一点金色的光芒。掉了就掉了吧,没关系,你在那边不要动,我过去找你……

      现在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看不到的你,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吧。所以你只有站在原地,努力听我的脚步声踏着积雪过来。雪真的,太大了,我觉得自己第一次体会到你的感觉,那种无法看清世界的无助……

      沙加——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近,甚至就在眼前……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你的风衣被吹得扬了起来,那种景象如此熟悉……我惊呼着你的名字跑过去,一路上仿佛又听到那些陌生人在唱梵语的歌——我终于明白,那种语言来自你的家乡。

      最后看到的,是你额心的朱砂,红得如此伤感。

      沙加……你在哪里……

      拼命伸出手,在融化的积雪中寻找你的。你看不到这个世界,现在一定更加害怕……虽然你也同样看不到,身体中缓缓流出来的红色……

      沙加……我在这里呢……

      远处,一辆肇事的车呼啸而去。

      -----------------------

      沙加,沙加。

      我的故事讲完了,刚才的便是最终结局。这个故事里,两个主人公用几年的时间相知,用几个月相许,用一生相爱。这是一个无法避免俗套的故事,我们用全部的时间去书写它,直到现在,封笔。

      沙加,你没有看到,艾欧里亚哭得成了泪人,穆只是任凭泪水倾泻而下,米罗早已经成了兔子,而卡妙拍拍他的背,叹息。整个房间里,只有阿布罗狄是清醒的,从来没有过的清醒。他的泪水我们从前见到过,而现在,反而格外吝惜。他转身走出房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今天只是平常的一天。所有人在巨大的悲恸中,责怪他的无情。

      若真是无情,就好了。

      他靠在墙上,留海遮住眼睛,泪痣格外鲜明。沙加,沙加,其实他从来没有恨过我们,任何一个都没有。那些戏谑的话,是阿布罗狄风格的祝福。

      沙加,沙加。

      你安静地睡着,像天使一般从容。

      我的故事讲完了,等你醒来时,会听到所有的人讲的另外一个故事。故事仍然俗套,无非是两个相爱的人分开了,因为他们中的一个已经变心,无法维持这份感情。他们会告诉你,长痛不如短痛,选择忘记,才会让自己受到最少的伤害。他们不会告诉你,我在你生活中消失以后,真正去了哪里。

      你安静地睡着,周围是大片纯白,你额心的那点最纯净的朱砂,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沙加,沙加。

      你的眼睛,是海蓝色的。

      ——终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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