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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 可恨可怜之人 ...

  •   我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彻骨的冰冷从灵魂深处慢慢的浸出到指尖,乃至每一根汗毛,极度的绝望抓住了我的身体!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清义流!那个刀锋般破空锐利的男子,也要为我的任性而付出性命吗?他那样高傲不羁的人,就要因为我这可笑又自私的人,而失去翱翔这世界的权利吗?这是何其的不值!

      不知道是什么在我身体里爆发,让我迸出一股惊人的力量,身体虚弱的我,居然能够一把推开弘昭,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向寝室外跑去,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脚步的虚浮,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清义流!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更不要你为了愚蠢的我死!

      “九妹妹!”弘昭惊慌的声音在后面喊。

      门外的女房们想要上前阻拦我,我睁着眼狰狞的冲她们怒吼:“滚开!谁敢拦我!全给我滚开!”大概此时的我,真是比那疯魔的女鬼还吓人,女房们全吓白了脸的哆嗦着跪俯在地,没人再敢拦住我。

      我一路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向殿外奔去,胸口像是有团气在渐渐膨胀,胀得我的胸腔几欲破裂,我的呼吸困难起来。我在长长的殿廊飞奔,白色的寝衣划破这冷冷的黑暗,浓黑的七尺长发,蜿蜒在这沉重的雨夜,一种要让万物凋零的哀凄,盈满这古老的神殿,是我的悲哀吗?是我的愧疚吗?还是我这越世灵魂的破碎?

      我气喘嘘嘘的扶着廊柱,见到那冒雨跪在湿泞廊下的身影,他垂着头,昏暗的夜色以及迷濛的雨,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窥见他此时的神情,垮下的肩,颓废哀伤的身影,一身的悲凉和孤寂。

      泪水滑下脸庞,我慢慢走下长廊,走入雨中,走向那哀伤的身影,冰冷的雨浸湿我的脚,每走一步,我都像踩在刀尖上,锥心的痛从脚底攀爬上全身,那不是因为雨水冰冷的痛,那是我践踏了他人的尊严的愧疚之痛,痛得我真欲死去!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憔悴暗淡的眼,满是绝望和内疚,毫无生气的脸,是万念俱灰的了无生趣,瘦得塌陷的双颊,苍白干枯的唇,惨淡无光,身上的直垂破烂不堪,撕开的口子处,可见一条条血淋淋的鞭痕,新旧伤痕交叠在一起。这是那个像鹰般倨傲自尊的平清义流吗?这是那个宝刀般锋芒锐利的平清义流吗?这是那个风似的自由随性的平清义流吗?

      翱翔万里长空的羽翼被折断,犀利的刀锋被锈坏,风般的倨傲被辱损!我都做了什么啊?我绝望悲伤的捂住嘴,捂住几欲脱口而出的哀嚎,泪水疯狂的汹涌而下,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做了什么啊?我所背负的罪孽还不够重吗?如果说少典钥他们的凄惨遭遇,还不够让我真实的明白这场恶梦的可怕,那么眼前的被折辱的清义流,已经让我深刻入骨的明白,这是场多么可怕而残酷的梦魇!

      他暗淡无光的眼,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像被火焰点燃般的熠熠闪亮,他的眼中全是愧疚,自责和伤痛,他看着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亮渐渐隐去,脸上一黯,又无力的垂下头去。

      “清义流……”我哽咽着叫他的名字,他低垮着的肩头明显一震,却没有抬起头来看我。

      我痛苦的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扶上他的肩,此时在我身后,却传来一个冷然蕴怒的声音:“秋雨寒重,九妹妹,你给我回来,你身体还很虚弱,不可待在雨中。”他话音虽轻,却有着不容挑战的威慑力。

      ‘殿下,你尽可以按你想的去做,任性也好,狡猾也好,自私也好,无论你要怎么去做,想要怎么去活,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是下地狱,遭人谴责,我还是会永远陪着你’

      ‘我说过了,无论你怎么任性也好,怎么自私也好,你可以自由的选择你想要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而我,也只是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当日他的给我的誓言,他给我的决心,他给我的呵护,在这时全浮上我的心头,用力的冲击着我哀痛的心。我闭上眼,任泪水滑下,一种要拼尽一切也在所不惜的情绪包围着我,我救不了高仓典侍,我认了,我救不了少典钥一族,我也甘愿背上这笔血债,可是,清义流我一定要救,哪怕要我用生命来交换!是我害了他,我以为自己将他从那勾心斗角的京中解放出来,给了他一片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却不知,自己是将他领进了修罗地狱带给了他性命之灾,我救不了那些因我而已经死去的无辜的人,但我一定要救清义流!这是我唯一可以弥补的,也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

      我睁开眼,慢慢的回身,望着领着一众侍卫女房站在殿廊上的弘昭,一身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仪,他俊美邪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薄笑,可眼中,却隐着雷霆万钧的盛怒,脸上的笑越发显得冷冽。

      我曲膝缓缓的跪下,我的行为引起殿上众人一片的惊呼声,弘昭的眼,在那刹时也更狠戾的半眯起来。

      “主上,右近少将虽是臣妹的护卫,但这次的事全是因为臣妹自己的愚蠢而咎由自取,与他无关,臣妹恳请主上明察,请主上饶恕了右近少将,臣妹愿接受主上的任何惩罚。”我流着泪跪俯在地磕头说。

      “殿下!臣身份卑微,请您不要为了臣如此折损自己,臣身为您的护卫,却累您万金之躯受伤,这罪实属臣应该而得!就是死,臣也心甘情愿领罪,请殿下您不要为了臣折损自己!请殿下起来!”平清义流在我身旁绝望而疯狂的喊着,嘶哑的声音在这寂静雨夜,显得格外的凄厉,他拼命的向我“咚咚”的磕头。

      “清义流!你停住!从你把命交给我的那一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许妄自放弃性命!”我泪眼模糊的朝他喊,他骤然停止了所有动作,跪俯在那一动不动的,只有双肩轻微抖动着。

      殿上的弘昭轻笑起来,而后越笑越大声,象是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等他止住笑后,只听见他漫不经心的笑道:“九妹妹,你真是病昏了头,怎么做起这不分轻重的事来了?来,快回来,你身体未好,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才好。”

      我依然跪俯在地恳求:“主上,臣妹恳求主上恕右近少将无罪!”

      “九妹妹,不要让朕失望——!”他敛去笑意淡淡的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清楚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越来越盛。

      “臣妹恳求主上恕右近少将无罪!”我固执的坚持着,我在赌,赌他对我的情意,是否高过他做为帝王的尊严。

      少顷,他声音更鸷戾的咬牙切齿的说:“九妹妹,你要自重!”

      “臣妹恳求主上恕右近少将无罪!”他的怒意惊心,我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坚持!清义流的命,就悬在这关键时刻!

      他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惶恐的屏住了呼吸,此时除了“沙沙”的雨声,整个世界再无半点多余的声音,静默得可怕,沉寂得阴森。我颤抖着,我无法不去害怕,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恐惧,凭着赴死的绝然和孤勇去做是一回事,但是心中的惧悸不是我控制得住的。

      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在我几乎因害怕而要昏倒时,脚步声缓缓由殿廊上行近,一个粗暴的力量把我一把从地上拉起,弘昭怒气凌厉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抓着我的手臂,似乎是想要把我撕裂毁坏般的用力,很痛!非常的痛,我的胳膊几乎要被他捏断,我咬牙忍受着他的折磨,不说话,只是泪如泉涌的望着他狂怒的脸。

      “九妹妹,你想死吗?你想要死吗——?为什么要让我失望呢?你真是太不乖了。”他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冷冷说着。

      我瞥到旁边跪俯在地的清义流,猛的僵住了身子,双手骤然握得死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克制着什么。

      “主上,若以臣妹之死可以赦免右近少将,臣妹甘愿一死,因为臣妹的任性妄为,已经让太多人流血丧命了,臣妹不想再让任何人为臣妹而失去性命,请主上恕右近少将无罪。”我哀伤的哭泣道,身体在他掌下簇簇发抖。

      弘昭怒极反笑,他笑吟吟的看着我,只是这笑容,就活像嗜血酷杀的妖魔罗刹,他定定的注视着我,那样凶残的目光,象是要把我撕碎咬烂才解恨!我看着他,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却仍倔强的回视着他的眼睛,我要让他知道,就是拼一死,我也要救清义流!

      他“呵呵呵”的轻笑出声,慢慢松开对我的桎梏,在我还没回过神时,他动作快如闪电的一把拔出随身的太刀,狠狠的斜劈下去,一道血光在我眼前飞溅,我惊恐的叫出了声。只见平清义流肩上,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鲜血奔涌而出,而清义流连身形都没抖动半分。

      “右近少将平清义流以血赎罪!念其忠诚之心可嘉,赦其死罪,不再予以追究!免其职,逐为家臣!”弘昭冷冷的沉声说。

      “谢主上不杀之恩。”平清义流不卑不亢的行礼谢恩。

      我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终于……终于保住了清义流!弘昭望也不望他,收回太刀,一把抱起我往殿中走去,我哆嗦着蜷缩在他怀里,被雨淋湿的衣服黏湿的贴在我身上,又冷又难受,本身身体还很虚弱,刚刚全是凭着一股毅力和孤勇,拼命支撑着,现在因为清义流没事了,而安心放松下来了,顿觉得头昏眼花,脑中一片天旋地转的难受,这时才觉得伤口巨痛难耐。

      在我闭眼努力想要缓过劲时,弘昭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九妹妹,你给我记住了,这样的任性,只此一次!你不要再妄图考验我的耐性,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要触及的好!你会后悔的,你可明白了?唔?”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冷绝情!

      我自认为自己从不是个怯懦的人,可是,面对这个魔物,我却越来越明白,他,不是我惹得起的!任何人要是激怒他,绝对是要付出比死还要痛苦的代价的!这一点,我已经深深领会了,在他妖美媚笑的美丽面孔下,还有隐藏着一张残忍狠戾的魔性之脸,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我心中怵栗答:“我知道了,二皇……轻……轻二郎。”

      他满意的轻笑出声,一个温柔的吻印在我的额上:“真是我的好妹妹。”

      我却不寒而栗,这是来自地狱的吻,这是恶魔的血腥之吻,我真的害怕这个人,他太疯狂!太唯我独尊的无视其他人的生命,他这种极端偏狂的爱,我要不起,我也不敢要,我没有勇气生活在他那激狂的执着中,那样我迟早会死在他手上的!

      “九妹妹,我明天就下令命民部省和修理大夫,召集全国的工匠,在嵯峨野的小仓山选址,为你建造最华丽的宫殿。”弘昭抱着我步回寝殿,娆佻的向我一笑说。

      我一惊,所有的晕眩都消散:“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劳民伤财?况且我还是斋内亲王,有着祭主的身份!”

      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到寝台上,召唤女房伺候温水沐浴,然后回头看我,狭长的凤眼在烛光下晶莹闪烁,嘴角露出一抹讥讽漠然的笑:“无妨,按例,先帝半年的守丧期一满,旧斋王就可以卸任换新祭主,就把十五皇妹——汐之宫,选为新的斋女王,做这神宫的祭主好了。”

      “什么?汐之宫还不到十一岁,她是个都还没行裳着礼的孩子!”我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看他。

      他无所谓的嗤笑:“那又怎样?我就提前给她举行裳着礼好了,孩子?这皇族的子女,谁有真正做过做孩子的时候?皇室的子嗣,从一生下来,就没有谁可以单纯的当个孩子的。”

      “你也没有过做孩子的童年吗?”我望着他喃喃的问。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我,神情莫测,许久,他眼中带着阴霾的的冷声说:“我?九妹妹你可知道,为什么作为未来皇位继承人的我,有着东宫太子之位,却在四岁时,被送到我的外祖父摄政关白藤原启□□邸教养吗?”

      我心中一颤,一种不好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是我的……?”我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全身颤抖得更厉害。

      “是啊,在我四岁时,也就是你的弟弟和敦亲王出世那一年,昭阳北舍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毒杀案,有人在我每天用的点心里投了毒,可惜那天我有些腹泻,就把点心赏给了身边的尚侍……呵呵呵……结果如何,以九妹妹的聪明,就不必我再说了吧?”他慵懒随意的靠在肋息上,笑盈盈的说。

      我痛苦的闭上眼,是母亲和外祖父!是在母亲生下具备皇位竞争力的哥哥后,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对权利的野心,动手想要除去身为东宫的弘昭!

      我睁开眼,看向坐在我面前,一脸轻佻浮媚笑容的弘昭,他眼中的残忍和讥讽,深深的刺痛了我,这个人是在如此残酷可怕的权利斗争中长大,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要失去身家性命!上天让他生在这皇家,让他身为东宫,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为了活下去,他从小就不得不去学会算计别人,也利用别人!在这场没有退路的权利争夺的战场上,他不得不变得残忍和冷酷,为了活下去,他就必须比任何人还要狠,比任何人还要绝,比任何人还要站得高,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用哀伤的眼光看着他,心中尽是对他又恨又怜,又怕又惜的复杂感觉,他其实,也不过是这肮脏残酷的宫庭中的受害者啊——,谁又真正有权利去恨他?谁又有资格去声伐他?究根到底,这世上能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人,其心何其哀,多欲尤不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 可恨可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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