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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谁心似火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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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平清义流的面色愈加不善,我急忙劈手抢过那只香囊,掀开垂绢的一角瞪视着他,问:“您不会是想丢了去吧?”
他神色怪异,面容扭曲,半晌才憋出个字来:“没……”
我翻白眼,信你才怪!就你这付和这香囊仇大苦深的样子,刚才我要是再慢一秒抢过这香囊,你早把它扔十万八千里外了吧!
我叹口气,睥睨了他一眼,不悦的说:“右近少将大人,我不管你以前是多么的不懂人情世故,但我要你从现在记住,你可以不接受一份违逆自己意愿的感情,但是请你一定要珍惜一颗爱你的心,你可以不回应一份爱意,但一定不要伤害了一颗爱你的心!”
平清义流面色复杂的看着我,似乎在思索我的话,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着眉望向远处,我也不理他,把那香囊一把塞回他手中,径直向前走去。
他跟在我身后,好半天才小声憋出一句:“臣……臣从来没有……所以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种……其实……臣也没有想到会伤害那女子……”
我一怔,诧异的回过头,只见他的寒冰脸上,有着些微苦恼和歉意,我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那么右近少将大人,从来没遇到过女子对你示爱吗?以大人这等非池中之物的不凡人物,您可别告诉没有啊,说了我也不信!对右近少将暗许芳心的女子,一定多如过江之鲫。”我挤兑他。
果然,他的寒冰脸碎成无数个碎块,并且有要暴走的倾向,他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殿下……玩笑了……”
我又一次发出白鸟丽子式的嚣张笑声,不看那人在后面几欲抽筋的脸,自顾自的往前走,这家伙在这两个多月我的刻意刺激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颜色也越来越多了。
走到一处民居的舍廊前,我坐上去,望着院中的团簇的玉簪花,洁白的香雪球和艳丽的石竹,只觉得春天的气息,就在我身边回转。平清义流守在廊下,脸色还没从我的刺激下恢复过来的难看,我不由得嘴角又浮出一丝笑意,这个人啊,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他怎么能在那个人心叵测的宫廷生存下去嘛?难怪他这等武艺高超,身手不凡的人,只能居与区区从五位下的越前守,要不是那个仲秋观月夜,他因救我有功,被父皇提升为正五位下的右近少将,不知道还要在朝廷中浮沉多久才能上位,不过依他那性子,怕也是不在乎的。
“右近少将大人,过来坐。”我招呼他。
平清义流看着我,淡淡的说:“谢殿下,臣不可逾越。”
我坚持道:“什么逾越!我们现在不是在那宫里,哪来那么多规矩?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过来坐!”
他左右为难的不肯上前,我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以示我的坚决态度,他才蹙着眉,万分不情愿的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伸手摘下头上戴着的市女笠,他微皱眉就要阻止,我伸出一只莹莹皎白的手指,在他唇上虚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
我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带着凉意的微风在轻轻刮过,也带来身边那个人身上清新的味道,我知道他从不用熏香,身上永远是股干干净净的清爽气味,似春天消融的冰,像松枝上挂着的残霜,带着沁入人心的微凉,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味道。
我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问:“你觉得在伊势的日子如何?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很闷?”
平清义流看着天空许久不说话,眼神似乎飘浮到了遥远的地方,我也不继续问他,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平静的声音却传来。
“臣喜欢这里简单的生活,很像臣以前在飞弹的生活。”他的声音里,竟然有着难得的轻松。
我偏了偏头看他,他英俊的脸上,居然带有微微几不易觉察的笑,这让他那张永远结冰似的脸,有了种暖意。
“你以前是在飞弹吗?”我轻声问,我以前还从没了解过,这个出类拔萃的平家武士的过往呢。
他沉浸在回忆里的缓慢说道:“嗯,我是在那里出生长大,有着我最快乐的回忆,我记得那里美得让人无法描述的飞弹山,记得那古朴的街道,记得那冒着白烟的温泉,郁郁葱葱的黑松林……”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我的父亲是平家族长最小的儿子,他一心痴迷武学,走遍岛国只为了结识同样痴心与武道的人,和他们交流切磋,是他最开心的事,后来,他在飞弹遇到了我母亲,我的母亲……并不是日本人,她是来自海外真蛮国,我父亲,为了母亲停下了一路飘泊的脚步,母亲则为了父亲,放弃了远在大海那边的故土,后来他们就有了我。”他大概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与往日的沉默寡言不同,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的话,连自称由“臣”变成了“我”都还没发觉。
原来平清义流的母亲是真蛮国人啊,好像是古代日本对中东还是印度那边的称呼,反正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原来平清义流是混血儿呢,怪不得他的五官长的那么的立体,轮廓那么分明,发色和眼睛的颜色也要比平常人淡很多,尤其现在在阳光下,他的眼睛几乎是浅淡的金棕色,像极了上好的蜜金琥珀,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泽。
“我的一身武学全是由父亲亲自教授的,他对我要求非常的严格,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他真是个不近人情的父亲,哪有哪个当父亲的,若无其事的把自己才八岁的儿子,丢到那满是野兽出没的密林深山,除了一把短刀,什么都不给,就这么让我在那深山一待就是大半月,觅食,自保,什么都要靠我自己,我好几次和猛兽殊死搏斗,几次差点没命呢,从最初把我丢在山中半个月,到一月,后来发展到三个月,直到我十五岁,才停止这种修炼。”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的瞠目结舌。
这……这……能叫父亲吗?简直是魔鬼!他的那父亲不会是嫌弃他是个混血儿,找理由要他死吧?我大汗一个。
“十五岁时,我已经尽得父亲一身武学,他就让我离家出门,象他以前那样四处游历,和各家各派的武道家交流切磋,磨练技艺,直到我十七岁时……”他停下不再说话,脸变得更深沉更冷峻,浅棕色的眼中,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
我小声问:“后来怎么了?”
他的声音清冷了几分:“等我回到家,才发现父亲已经病逝一年之久,而母亲苦等不到我的消息,也离开日本回故国去了,只留下一封信,托邻居转交给返家的我,母亲说当年她是为了父亲留下,现在父亲不在了,她也没留下的理由,而我,是她骄傲的儿子,一定会走好自己的路的。”
平清义流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冷漠淡然,似乎是不为所动,但我却清楚的看到他眼中孤寂,他一定很难过吧,在外面历尽沧桑回到家,却是父亲逝世,母亲远走的凄凉局面,就算他是个再怎么经历严酷教育长大的人,也会心中哀痛吧?那时他也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换了在我前世的世界,十七岁,正是上高中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花般年纪。
现在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的出色夺目了,他的父亲一定是个独特的人!他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一把刀似的来锻造,用严厉做火来淬练,用残酷做锤来敲击,用苛刻做水来冷凝!他把平清义流教养得多么的成功啊。自由的灵魂,坚强的本质,正直的性格和执着的信念,他整个人就是一把气势逼人,锋利刺骨的绝世宝刀!
可是唯一失败的是,这家伙大概从小随性自由惯了,以他父母亲那样的性子,大概也没教过他或严格要求过他什么规矩吧?看他现在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会来到京里的?还到了宫城里做官?”我问。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皱着眉的说:“我回到飞弹后不久,在京都的平家大伯来信让我到京去,说我是平家子弟,也该为家族,承担一个男子汉该承担的责任了,还说我父亲当年任性的丢下自己的责任,我做为他儿子应该一并承担下来,所以我就来了京都,开始在京担任左兵卫大尉。”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张脸顿时又变成千年寒冰。
昏哦,他十七岁就来京都奉公职,在官场摸爬打滚了七年,就从个从七位下的左兵卫大尉,混到个区区从五位下的越前守啊?像他这般出色的人,现在怎么也应该是个从四位下的兵卫督了!我已经可以猜出刚刚他身上的温度,为什么骤然下降了好几十度,看来他在官场的这几年,对他是个不愉快的回忆呢,其实以他的性情,我实在不难猜出,他在朝中会受到怎么样的打击排挤,这人直来直去,不懂得假以颜色,不通人情世故,自由倨傲,恐怕是他,也是这宫中许多人不愉快的回忆吧!
我笑了,笑得很愉悦,笑得非常的真挚:“右近少将大人,不,我以后都要叫你的名字--清义流,清义流,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呢,我敬佩他!他把你磨砺得太好了,太出色了!你有我在这世界看到的最精彩的灵魂,最真的性情!”
他略有些吃惊我对他的态度,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情绪,许久,他才慢慢的说:“你也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子,不像个公主,与那些贵族的小姐也完全不一样。”
没有用敬语,没有用尊称,他平静的用等同的态度和语气来对我说话,他果然是个不一般的男子。
我耸了耸眉:“哦?”
“知道吗?第一次在仲秋观月夜见到你,我觉得你很像我的母亲,有着双一样坚定的眼睛,里面是一样的坚强,一样的生机勃勃的活力,那么的自信,那么的骄傲,像火一样的可以燃烧每一个人的心。”他微微弯起嘴角笑道,那点点笑容,像阳光溶化冬天的封冰似的,让他英俊漂亮的脸瞬间变得生动起来,不再是让人不敢亲近的冷漠。
“是吗?你觉得我,真能让别人的心燃烧起来吗?”我望着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睛,轻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一样不变的沉静的脸,一样紧抿的冷峻的唇,只有他的眼睛里,一刹那间,好似有火星四溅的明亮起来,如金色的阳光都收容其内,那浅棕色的瞳,变得流溢七彩光华的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