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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离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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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恭恭敬敬的跪俯在地行礼,向父皇醍醐帝辞行,今天我就要离开这京都,以斋内亲王的身份前往伊势神宫,代替京中的天皇供奉天照大神。
“千鸟羽,来,到父皇身边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半靠在寝台上的醍醐帝虚弱的说。
我走到他的身旁,他微笑着轻抚我的头,我看着他苍白清瘦的脸,疲惫无神的眼睛下是病态的淡淡青影,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我心头一窒,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他曾经是个多么丰神俊朗的翩翩男子,现在却已是形容枯槁,黯然无色。
“父皇,女儿此一去,归期难待,请……父皇保重……身体,女儿会在天照大神……面前为父皇……身体安康虔心祈祷……”我难过得几乎话不成句.
醍醐帝温柔的一笑,语气轻弱的说:“傻孩子,父皇的心愿就是你一切都好,这样父皇走得才安心。”
我忙抬头急急的说:“不,父皇,您会健健康康的,您会好起来的!”
我鼻子一酸,泪水已经再也忍不住汹涌的奔腾而出,我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他的身体状况是多么的糟糕,我心里非常明白,可就算这样,我宁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只想沉浸在这自己给自己的谎言中!
醍醐帝也不置可否,只是慈爱的看着我说:“千鸟羽,这是父皇可以为你做到的最大努力了,伊势虽然偏远,却可以远离这你争我夺的京城,朕一但去了,这京中情况会更复杂多变,只有那伊势神宫内才是一片静土,只有在那,才能让你脱离权利争斗的旋涡。”
“我明白的,父皇……”我呜咽着。
“只是委屈了你,最让朕怜惜的女儿,做为伺奉天照大神的巫女,你是不能婚嫁的,朕美丽无双的千鸟羽啊,只怕要让你在那遥远的伊势,蹉跎了美好的青春岁月,你是这般的美好,是这天地间最光彩夺目的存在,父皇却只能用这种方法保护你……”父皇无奈又愧疚的说,一双眼满是怜惜的望着我。
“不,父皇,我觉得这样很好,如若是给我不想要的人,让我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会死的,我宁愿长伴青灯,夜枕孤月。”我说道。
醍醐帝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似看破几多凡尘俗事的叹息一声,缓缓说:“哎,你这孩子究竟是佛陀身边,哪一朵般若花化身而来啊,有着这般与众不同的心思。”
他寂寥哀伤的脸,在这明暗交错的殿中愈显孤凄,我的心压抑得几乎要爆开,他的一生是这么的无奈,他对自己是这么的无能为力,他的人生剧目即将落幕,他却从没有有过自己的精彩。
我流着泪,以一种仿佛说故事般的平静语调说道:“父皇,无论佛给这红尘历苦的人安排了什么因和果,这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浮世之梦,一场梦结束了,又会开始另一场梦,父皇,这一世如果不是美好的梦,那下一次,一定会是一场美妙的梦。”
“父皇,此生不管是苦是甜,女儿也会心怀感激的全心去体会,因为这是父皇给予开始的人生。”我诚恳的说。
醍醐帝欣慰的看着我,温柔的笑着,眼中隐隐含泪,许久他才说道:“照顾好自己,朕的女儿,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去吧,千鸟羽。”说完,他把代表“别离”的小梳别入我的发中。
我流着泪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也将是最后一次给他行礼,从此,我不但将与他远隔万里,也将远隔生死茫茫的阴阳两界,所以我以最诚挚的感情,给他行完了这最后一次的礼。
在礼司神官的宣旨"勿返京"的声音中,我走出清凉殿,我听到身后传来父皇无限哀凉的声音:“身似白云飘,心如钱币碎。今君旅远途,我亦悲颓废。”
泪已干,纵有万千悲伤意,也已只赋清风去,此生了,所有哀怨徒枉然。
别了,我这一世最慈爱的父亲,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也祝愿你,在即将开始的新的人生旅程中得偿所愿!
神幌飘扬,帐旗摇摆,层层叠叠华丽的幔帆,在丝弦雅乐中,百余名藏人背弓跪礼,背上的白羽辟邪箭林林而立,近卫府的近千卫侍身着庄重衣冠,配刀护卫道路两侧,文武百官身着正式衣冠礼服,跪送于官道旁,在那护卫后,满是影影错错的跪着行大礼的百姓。
我的离京队伍在中间穿行而过,这队伍颇为庞大,两百余名岜扈从舍人,近百名的女房,百名随身离京的侍卫,中间是我饰有皇家纹饰的华丽牛车,车旁随车而行的,是十名带着市女笠身着壶装束的女侍。
醍醐帝命朝庭百官,以最隆重的礼法,给他心爱的女儿--千鸟羽内亲王的伊势神宫之行送行,他以这种方式来表明,他对我的珍爱,也是让关于我被流放的流言不攻自破。
我端坐在牛车里,脑中竟是一片空白,前途茫茫,此去有多少变数在等待着我,我根本不想去想,人的计划总是赶不上世间的变化,不是吗?想再多也没用。
百官送行的队伍按仪停在京城外三里,司仪的藏人所藏人头站在牛车外,向我文诌诌的念了通送行的礼辞,我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准辞,接着我的离京大部队在百官的目送下继续出发前进。
车队渐行渐远,这时,我听到一曲袅袅龙笛之音从身后悠扬传来,笛声婉转,悠远绵长,声声如泣,传达着对心爱之人离去的不舍和痛苦,那笛音里说不完的难抑离别哀意,竟分外的叫人心生悲凉。
靖良亲王.我捏捏手中温润的玉璜,这玉璜是他刚刚派人连着首和歌送给我的。
“惜别泪长流,袖中成白玉。珍藏伴远行,睹物相思笃。无限相思泪,别时湿袖寒。重逢如未遂,永世不能干。浓云黑暗天,速降春雷雨。雨落湿衣裳,留君君记取。”我轻轻念着靖良亲王写的那首和歌。
不是不感动,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怎样?又能对别人的情意做何回复?不能肯定的东西,还是不要随意表态,这是不负责任的,即误人也误己。
车队愈行愈远,那笛声也渐渐隐没,我心中惆然,竟良久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是心神恍惚的听着辘辘车轮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车外的女侍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仔细听去,她们似乎是在议论猜测着什么。
“唉呀,那是谁啊?一路跟了好久呢!”
“是啊,胆子也太大了吧,就这么跟着,要不要和右近少将大人说?”
“我看大概是内亲王殿下的又一个仰慕者吧.”
我诧异,蹙着眉好奇的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只见那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鲜红的身影骑在马上一路随行我的牛车.我的胸口仿佛被人用力打了一拳,心中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他!虽然遥远的距离使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感觉得到他那炙热的目光灼灼的落在我的身上!他一身火焰般鲜红夺目的衣冠在风中猎猎,象要燃烧这天地般的冶烈,他驭马疾弛,跑到稍前点就停下,然后看着我的牛车过来,等我的牛车走过,他就又策马往前跑一段,再停下注视着我的牛车,他就这样在那山坡上反反复复着。
我心情复杂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攀在车窗边,就这么看着他做这一切,一时百感交集.这苍茫白雪的天地间,那抹艳红仿若这世
间最炙热的修罗之火,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划破这苍白的世界,无所顾忌的燃烧这三千红尘,他的存在是如此的强烈和张扬,叫人怎么能忽视?
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那火般狂热的目光,只觉得脸上被他的视线刺得生疼,我不由苦笑.东宫弘昭亲王,你就一定要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狠狠的刺入我的心吗?你就非要我为你的狂热,而心生迷茫吗?你何苦这般残忍的苦苦相逼?非要把所有的一切得到个结果吗?
路终有到头的时候,那山坡在路旁截断,尽头是一壁断崖,东宫勒马立于崖上,静静目送我的队伍走远,我看着他停在山崖上的身影,茫茫白雪,冰霜世界,他鲜衣怒马,衣裾飘扬,像一团烈焰刺痛我的双眼。
我放下窗帘,心中微微涨疼,这红尘俗世中,谁是谁的缘?谁又是谁的劫?能有何人可以说得清,辨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