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醉添沉水香》又名《不羁的风》》宁子初

22、情之所系

　　几人到客厅里坐下，菊香呈了茶盏上来，依着主末次序，首先递了一盏给李逸訢，接着给了苏妙瑾，最末才给了书云。她递茶的时候只笑了一笑，朝着李逸訢道，“李少爷，我们这里多是些香片。因家里都是些女子，注重口感与功效，还望不嫌才好。”
　　李逸訢倒不妨她这么一说，见她开口，便向着她道，“香片有什么不好的，甘之润唇，辅之熏花香气，是很好的。”说时，便端起那茶盏，饮了一口，笑道，“清爽淡雅，甜而不腻。”又道，“想必伯母这处对于这香片及养生之道很有研究了。”
　　苏妙瑾听他话中意味，不仅仅透出一股灵动才学，同时也在无形之中赞扬了自己。当时就很是高兴，便道，“逸訢，这么些年未见，想不到你的见闻内才倒是深蕴了许多。书云倘要同你比起来，那可差得远咯！”
　　李逸訢笑道，“那倒不见得。我今早上见着云妹妹，她就在用功呢。可见她是「深藏不露」，轻易不将绝技示人。”一句话引得几人都笑起来。隔了半晌，李逸訢方才想起来，问道，“云妹妹，这些时候还记得骑马么？想当年，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就是你了。”
　　书云笑了一笑，道，“自从搬来上海，我就再没去过马场，也未骑过马。现今想来，都生疏得很了。”
　　李逸訢道，“哪有这回事？你这「马背上的巾帼英雄」就不要谦虚了吧？不然，让你的授业之师听到了又该何等地心痛呢？”
　　书云道，“确是如此。小时候义父教授于我的东西，现今我都丢了大半了。”她扬头略微想了想，道，“那时候义父将我作男孩子养着，长大了若还那样，岂不是……岂不是……”话说到这里，一时间却想不出一个什么词来形容才好，只得卡在这里。倒是李逸訢笑道，“岂不是不好？是不是？”书云点点头，心里却想：‘虽然「不好」这两个字总的来说还是太过笼统，然而我要表达的确然是这个意思无疑。他这般说起来倒也不错。’又想，‘我竟这般口舌笨拙，连一个贬义的形容词都词穷了，没得让人笑话。’当下两股思虑交织，愈发显得自己略过蠢笨，不由叹息。李逸訢见她苦着一张脸，却又不知她内心所虑，还只当是她在气自己的贸然插嘴，想了想，却又不好直言，只得做出饮茶的动作来，以作掩饰。
　　苏妙瑾见两个人一时都默然不做声了，自然暗知其中缘由。她目光左右相瞥，良久，见二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兀自将手中的一杯茶盏放到前面小几之上，轻轻叹气道，“哎，不知怎的，我如今只觉坐久了腰便有些发酸。”说着，便慢慢站起身来道，“你们且在这里谈心吃茶吧，恕我不便在此作陪。”
　　李逸訢见她起身，本也想起身扶她的。然而苏妙瑾眼快，见他作势要起，便用手在他肩膀上一搭，顺势又将他按了下去，只道，“我是不妨事的。”说时，只向李逸訢使了一个眼色，便支使着菊香与另几个立在厅里的丫头慢慢地走开了。
　　李逸訢见苏妙瑾这一系列的动作，便知她是有意为之。她这厢一走，大厅里便只剩得他与书云，两下里寂静，皆是默默无语。他坐了半晌，只做出很随意的样子道，“这会子茶也喝了，不妨我们就启程向佘山去，如何？”
　　书云见他如此提议，心想总比此刻只两人闲坐在这里相对无语喝茶要好得多，便也应了，“也好。”想了想，又问道，“你的那些跟班也同去吗？”
　　李逸訢略微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那个乃是自己随身的侍从官，便朗声答道，“他们？不必管他们，我已派吴彦邱看好他们去做事了。”又说，“只我们两人而已。”
　　书云点点头，道，“这样甚好。总觉得那么一些人跟着，怪拘束的。”
　　李逸訢道，“我便将你的心思揣摩得不差，知道你不喜他们，所以故意遣散了他们。”说时，目光里微微带了一点笑意，“你可满意了？”
　　书云放下杯子，笑道，“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向导而已，你可算是我的雇主了。”说着，又敛眉颇有深意地一笑，道，“只是不知，雇主答应每小时付我多少块大洋呢？”
　　李逸訢见她这么一副调皮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唇角。他将手轻轻置到她的头顶上柔柔一抚，也学着她顽皮的口吻笑道，“好哇，这时候你倒学会跟我讨价要价了？不是「无偿导游」吗？”
　　书云听他这么一说，将嘴一撅，道，“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无偿导游」，我是从来没有说过的。只不过我是答应你做你的向导，却没有说是「无偿」的呀！”
　　李逸訢得她这一份歪理，知道她此刻是在同自己玩文字游戏。若照着这层字面意思来说，的确是自己理亏一些，若要驳倒她，却也非易事。这么想着，却也不急于妥协，只带着些玩味的意思朝她逗趣道，“你这么说固然不错。不过在此之前，你请将起先我同你临摹的那副字拿来，我来给你想个好价钱。”
　　书云听他又扯到那副字上去，不由急道，“可是那是你自愿帮我临摹的呀！”
　　李逸訢见她果然急了，不由抿唇一笑道，“我确是自愿帮你的，绝非你逼得我就范。然而我这「自愿」是一回事，并非就是等同于「无偿」的啊。”他见书云面上有茫然之色，便解释道，“就譬如说罢，我要卖一幢豪华山庄，我「自愿」卖了与你，然而你还是得要付我这笔费用才能生效。这就是「自愿」与「无偿」的不对等性。”
　　书云听到此处，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驳他，倒凭空地落了下风。她内心又是绝不肯告饶的，便索性又绕开了话题道，“好难得遇见一个有钱有势又有才的雇主，谁承想，指望却是落得一场空。”
　　李逸訢听了她这句，虽没有指名道姓，却也知道她所指的乃是自己。当下也不欲与她为难了，只笑道，“好难得听你这般奉承自家雇主，那么今天就由这位雇主做东，还准了你的「工钱」，你看好不好呢？”
　　书云见他应了，不由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又道，“我既已「受之于主」，自该「尽主其事」。你放心，这一回，我定能伴你游过一遍最为圆满可观的上海之行。”
　　李逸訢瞧她说得信誓旦旦，倒颇为有趣，“你的大意我算是懂得了。不过「受之于主」、「尽主其事」这两个词又是作何来历的？我倒真是闻所未闻。”
　　书云见他明知故问，很有些耍赖的意思，便道，“你照着字面意思就可以解读了，做什么却要来问我呢？这是两个民间常用词，你身居高位，自然不知道了。”
　　李逸訢微微一笑，明知她是信口胡说，却仍旧道，“噢，原来倒是这么一回事。那我这回可是受教啦。我要将它记录下来，也算丰富了我的一些常识。”
　　书云听他如此说，却又生怕他下回当真再去说与人家听，再细道起缘由来，岂不又要扯回到自己身上？便朝他道，“好罢，我承认，这两个词是我临时杜撰的。你只莫要告诉第三个人知道就是了。”
　　李逸訢见她终究还是承认了，这才笑道，“好，我答应你。”说着，又问道，“照你这么来说，这算不算得是我们之间共同的一个小秘密？”
　　书云便道，“你若要这么说，也就算是吧。”
　　李逸訢道，“那么，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替你保密住的。”一边说着，一边引了书云从客厅里出去，只道，“我今天没有驾车，我们耽会雇辆车子向那里去，好不好？”
　　书云微微一笑，倒毫不在意地说，“好呀，依我看，我们出了门，就拦上一辆黄包车去吧。”
　　李逸訢见她颇为达理，内心下不由暗暗一赞，却没有表现在面上，只道，“好，都听你这位「非无偿导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