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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Bravo!”
      密集的鼓点形成欢快的节奏,夜晚的星星也随之闪烁,艾莉安娜飞扬的红裙子在这寒夜里更加耀眼。就像雨果笔下的艾丝美拉达,西班牙女郎骨血里能歌善舞的因子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是MSF营地难得的轻松欢乐的夜晚。
      艾莉安娜富有开场舞性质的独舞结束后,就到了自由舞蹈的时间。围绕着篝火自行形成的舞池里,不分医生与病人,黑人与白人,军人与平民,大家都合着拍子尽情舞蹈,笑容在每个人脸上绽开。
      即便昨日还奋战在反恐一线,昨日还在为某个病人而焦虑,昨日还在为生存而担忧,甚至此刻巴格达市区内还能听到枪声,我们却只追求当下的快乐。不去为昨日的过错而悔恨,不去担忧明日的生活会如何。也正是因为不知何时会突然消失,突然离去,感受不到光和热,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及时行乐,活在当下。这里是半个战场,我却伴着硝烟尽情欢乐,有那么一点自我麻醉、自欺欺人的意思。
      美国大兵非常喜欢这种形式的露天Party,虽然尝不到Barbecue,的美味,但能在异乡体会到这种比较纯正的美式Party也很难得。这要归功于提多这个有无限多鬼点子的美国Boy。提多常常担忧他这个美国医生是否能被当地病人接受,所以想尽办法希望能从个人做起,重新树立起当地人心中美国人的形象。虽然战争和政治的问题,作为一介平民谁也说不清,但他至少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他的到来完全没有恶意。
      幸运的是,提多的个性热情开朗很有亲和力,有些事不需要刻意去做就能赢得当地病人的好感。包括这个Party的策划,我认为他不禁让当地人真实的感受到了美国式的热情,也达到了为MSF的staff放松身心的目的。柯林还开玩笑说,提多不怎么钻研医术,到更乐忠于这类事情,往后应该派去负责后勤保障。
      此刻,这个活宝正带着一群当地的小孩子做游戏,其中跟大多数孩子是组织内部负责照顾的孤儿。哈桑也在其中,他比以前开朗多了。也是,有提多在,想不每天都开心地笑真是件难事。
      我依旧坐在集装箱的那个老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欢乐。我很想加入,却力不从心。进入深秋时候,身体更加不对付,有时甚至连坐诊都坚持不了一天,常常会头痛脑热,自顾不暇。“法西斯”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问题,排班的时候多少会照顾我一下,并且也劝我去做一些运动,不能老是闷在屋子里,这么呆下午回越来越严重。
      “Come on!黎!”提多招呼我,“干坐着多无聊?快来加入我们啊!”
      我苦笑着摆摆手:“力不从心,你好好玩儿,我回去休息了!”
      “别那么扫兴嘛!你瞧,哈桑都玩得儿那么开心,快来啊!”
      艾莉安娜的红裙子旋转着靠近我,她已经完全投入到舞蹈当中忘情陶醉了。当然,我也在一不小心被她感染,趁机被拖入了舞池中。
      “Come on!Leo!”
      艾莉安娜随口对我的称呼,第二天全营地的人都这么叫了。

      月亮又圆了。透过帐篷的纱窗,我痴痴地望着那一轮明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古人的感觉我终于体会到了。
      “To…together!”哈桑说起梦话,还踹了被子,显然还沉浸在Party的欢乐之中。
      无奈起身去给他盖好被子。看他睡得那么香甜,真是羡慕得紧。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一顿每餐,一次欢乐的Party,就能把那些国仇家恨抛到脑后,快活似神仙。大人就不行,安眠药之所以发明不光是为了让人休息好,也不是一种无痛苦自杀的方法,而是帮助人暂时逃避现实的良药。
      圆月亮藏进云彩,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感到一股风从背后吹来,正要转身关进门帘,一个黑影赫然站在我眼前!他未卜先知地拦住我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在黑暗中轻轻的笑了一声。
      “身体真不协调,跳舞的时候可没有跟人开刀时候那么从容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人影,唯一亮晶晶的眼睛温暖地带着笑意。哈桑又踹了被子,翻了个身又去会周公了。
      口中喷出的热气,快要把他的手打湿了,他却依旧不放手。
      向他示意了一下哈桑,他很快就明白了:“我去!”确定我不会乱叫了之后,他小心地把手拿开,过去帮给孩子掖被子。
      “卡罗……?”
      “嗯?”他认真地帮哈桑调整睡姿,没有看向我地回应着。
      “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看过来的瞬间,月光逐渐从云朵的缝隙中投射出。记忆中的卡罗总是严肃而不苟言笑的,然而今天的脸部线条却格外的柔和,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光线的问题。
      “托你的福,我今天晚上就回来了,重新驻扎在树林里。”
      算了算时间,小一个月,对他来说应该够恢复的了。
      他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在我这本身就狭小的空间里胡乱走动,说着在巴格达市内的见闻。其中一些阿拉伯语我听不太懂,我也没有纠结着问他。
      看来今天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只是来随便拜访一下,我松了一口气。走到办公桌前打开台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收拾起病例来,我才发现刚刚吓得竟然有些腿软。
      “这是什么?”他拿起我带来的茶叶盒一脸的好奇,“上面的是是中文吗?什么意思?”
      我吓唬他:“那是药,不要乱动。”
      “不是药。”他闻了闻里面的茶叶,“难道是中药?”
      中药?我想起他给我的那瓶药,从兜儿里掏出来递过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还是还给你吧!”
      放下茶叶盒,他看着我,没有接过的意思。
      “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吗?”又是那种冷冷的语调。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点局促地解释着。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你救了我们,这是你该得的。”他把茶叶盒物归原处,“当时见你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瓶药是我手头上唯一能救人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句话,接下来似曾相识的场景打得我措手不及。
      “你可能不相信,”他组织着语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看见你倒下去的一瞬间,我真的好想冲过去救你。可就算我过去了,却也做不了什么……”

      “我来救你……晓,我来救你了……”

      仿佛又沉入了深深的海底,一瞬间海水涌入呼吸道,窒息的感觉让我的意识回到了我与他坦诚相对的那一天。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吵醒哈桑,便快步走到帐篷外面。见此状况,卡罗也跟了出来。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他紧张地问。
      想要找个东西扶着或者靠着,我不断地调整气息,做深呼吸。
      晓,晓。就像一根尖部淬了毒药的箭一样,突然射中了我的头。那么清晰的触感,那么深刻的印记,搅动着我的全部思绪。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咸涩的液体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来了。
      拜托你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陈子非,我不是不肯相信你,我是不敢。我没有勇气面对,所以才会在这里。我就是胆小懦弱,不敢面对你。其他的一切都是借口,这才是我做无国界医生的理由。我根本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不是为了拯救生命,只是想要逃避而已。
      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靠着,又触到了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着不放。接下来的温暖怀抱让更让我放松下来。气息渐渐平稳,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子非……我不敢……”

      “嘶……疼!“
      我一惊,抬起头看眼前的人。他皱着眉头,表情痛苦。
      “怎么了?”我本能地问,但还没回过神儿来。
      “后背……”
      “后背?”突然想起了他背上的伤,我像触电一样从他怀里弹了出来,“我碰到你伤口了!”
      显然我的反应有点突然,他的手臂还保持着刚刚抱着我张开的姿势,仿佛下一秒我就要扑进他的怀抱。
      赶紧后退了一部,我转过身去擦擦脸:“对…对不起。”
      沉默良久,我听到点火的声音,他吞云吐雾起来。
      “没有必要道歉,想哭就哭,这有什么错的?”烟雾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能有机会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还有人陪着你,多好的事情。我就希望能有人那样抱着我,让我好好哭一次。”
      扔掉烟头,一脚踩灭。他向树林那边走去,远处有农家的犬吠,凄厉的叫声像是迷失在荒野的狼。
      “擦干眼泪,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月光下,孤独的战士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
      “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让我可以毫无防备地尽情哭泣。”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但那种想要了解他的心情突然特别强烈。从他的话语间可以听出,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我尽顾着忙救人,一不小心竟忽略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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