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基地》Yukikaze

11、序?破坏与新生

　　“大地上所有的一切将终朽坏。只有你的具有庄严和尊贵的主的本然长存。”
　　——《古兰经》第五十五章第二十六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我人生最后一个黎明。
　　黑夜与白昼的交界，是一天中最安静是时刻。如果没有耳机里时断时续传来的无线电声音，我应该能更加专注地观察他的睡颜。两点多的时候，我又为给他点安眠药，算算时间，还要睡一会儿。
　　这个山洞是我们在巴格达边境的最后一个据点。03年的时候因为美军的轰炸荒废过一阵子，昨晚逃到这里我又收拾一下，先安顿在了这里。
　　竖着耳朵听着那些表面上是杂音的东西，实则全是代码，经过整理重新排序，就是重要的情报。美军显然对这次的突然袭击应对不及，窃听到他们的频道便可知，简直是一片的手忙脚乱，甚至连远在费卢杰的兵力都紧急调过来了。
　　亚辛提议将《古兰经》中的章节目录按库尔德语重新排序，作为密码母本使用，以摩斯码的形式传达。就这样，美军的情报部门完全被架空，袭击发生后的不知所措也就可以理解。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身为胜利者的我，胜利者吗？这样的称呼真是太讽刺了。我突然希望他能不要醒来，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眼前的一切，我也不用面对他了。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好像自从我认识了他，就开始学着逃避。从前问心无愧敢作敢为的那个卡罗不见了，而他影响我的、改变我的有何止是这些？
　　也许，只有在他熟睡的时候我才敢直视他。我逃避的就是他那双眼睛，那双澄澈坚定的眼眸。而那眼眸中流出的泪，那是比七月的巴格达烈日还要炽热的东西。
　　颤抖了一下，他翻了个身。山洞里的温度不比他以前那个密闭温暖的帐篷，我凑过去把睡袋向上抻了抻。
　　一瞬间，我感到一阵疲惫。一天一夜不睡并不是我的极限，应该是那一瞬间的靠近，靠近他的一瞬间，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突然就感到累了。
　　弱点，能让我写下防备的人，应该就是我的弱点了吧。好陌生的词，我不该有弱点的。然而我却并没有感到恐慌，仿佛我一直在等着他，等着弱点出现。
　　耳机里响起熟悉的编码让我一激灵，城里来消息了！
　　“所有……既定目标……都已…准确打击！”心脏狂跳起来，我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悲哀，“即刻动身……撤退！”
　　按计划，我要等亚辛和贾巴尔撤出一起撤退。希望在这之前，不要出任何差错。
　　万能的主，请保佑我们这些蝼蚁般弱小的人吧！望一切顺利，愿一切平安！

　　即便12岁到美国去留学，一直到成年，我也未改变自己的信仰。我是一名□□，生来就是，并且这一生都会追随万能的主安拉。
　　还不懂事儿的时候，类似这样的疯言疯语常挂在嘴边，说起来一套儿一套儿的，然而我不纯正的血统却不允许我这么任性。一个血管里流有美帝主义糟粕的阿拉伯小孩，真正的□□根本不认为我有资格追随安拉。
　　被歧视被嘲笑，这都是家常便饭。12岁以前，我所过的生活，黎晓，你能想象吗？我是异类，是怪物，精神上、□□上所遭受的折磨不知有多少。即便我今天在基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有几个人在心里是真正承认我，我再清楚不过了。无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对真正的□□来说，我这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他们怎么可能把我当成自己人？
　　黎晓，如果那时我就能遇见你，那个时候你也能及时来救我，我也许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也许是我的触碰惊动了他，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卡罗？”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只看清了我。对，就是这样。黎晓，从今以后，你不需要再看别的什么了，只要看到我就好，眼里只有我就好。
　　看了一下时间：“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遇见他之前，我从没想过我可以这么轻柔的说话。
　　“这是哪儿？”他慢慢坐起来，环顾四周，满眼的迷惑。
　　“……山里，快出…巴格达了……”我没有必要撒谎，他迟早要知道，我也迟早要面对。
　　“你……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嘛？”他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深吸一口气，我鼓励自己正视他：“我要带你走，跟我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仿佛一下泄了气一样垂下头去：“拜托你卡罗……”他摇摇头，“别闹了好不好？以后你走你的路，我做我的事，我们互不干涉，这样不好吗？”
　　沉默良久，我几乎是苦笑着说：“我又何尝不想这样？”抬头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我……身不由己啊……”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他变得不耐烦，我却还是没有准备好告诉他真相。
　　身在山洞，隐约能听到地下水流动的声音，他仿佛在认真的侧耳倾听着，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那等待我回答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想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漠不关心。
　　“我要回去了！”他从睡袋中出来，站起就要走，我拉住他。
　　“你不能走，黎晓！”我冲过去拉住他，无论他怎么挣扎也不松手。也许是药劲儿还没过，他根本站不稳。
　　“小心！”我支撑的他，却被当做瘟疫一样远离。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认真地说：“卡罗，我们从今以后不要再来往了。我们身份…相差太多，不方便来往。我感谢你之前的帮助，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不行！”我冲口而出，“我不要和你分道扬镳！”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对，孩子，仿佛我是那个哈桑。他完全不理会我，自顾自地离开。我好久没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了：我不能让他走，我要把他绑起来埋进土里，或者，关在牢房里。
　　“你回不去了！”这是我的杀手锏，“你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意料之中，他站住了，回头看我，却还是那副表情。
　　“你什么意思？”他质问我。
　　“我觉得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可我的内心在呐喊“不要对他这么残忍”。我的身体和精神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动着，整个人快被撕裂了。
　　看着他的眼镜，我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的一切都被毁了。”
　　他眼中瞬息万变的波动我都看在眼里，心也跟着揪起来，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我早就被毁了，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异常平静地说，“要不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