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星纪微澜

3、第 3 章

　　昨夜，慕雪睡得很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零零碎碎的回忆，不管这些回忆是还是坏，是甜是苦，季无心都是唯一的主角。明明慕雪很累，昨天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恶战，耗尽了她的心力。可她不愿意睡过去，生怕自己一醒来发现所有的事只是一场梦，生怕自己一醒来发现季无心只是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胡思乱想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慕雪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风姑娘，风姑娘，少爷叫你……”门外传来了叫喊声，过了一会，敲门声也跟着响起来。“砰砰”的敲门声不重，却彻底让慕雪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在梦中，她还是一个人走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茫然地找寻着出路。她又累又怕，想哭，却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激烈的心跳声。心跳声越来越重，如擂鼓一般，充斥着她的双耳，充斥着她的脑海。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脑海之中只存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烈。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起初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亮点，渐渐地，亮点越来越大，光芒也越来越盛。有一个人出现在光芒里，人影站在逆光里，看不清样子，却燃起了慕雪心中的希冀的光芒。慕雪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发现了一线生机，她努力朝有光的地方爬过去，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慕雪的脸上出现了希望的色彩。就在她触手可及的那一瞬间，人影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消失不见，带走了仅存的一束微光，带走了慕雪生的希望。整个天地重新陷入无止境的暗色之中，慕雪伸出去的手还僵在那里。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慕雪还是看见了那张脸，这么多年来未曾改变的一张脸。“雪臣。”慕雪黑亮的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写满了落寞与绝望，然而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消弭在被遗弃的无奈之中。慕雪伏倒在地面上，双眼仍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雪臣。”她最后的呼唤声，他还是没有听到。
　　慕雪坐起身，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心神还是有些恍惚。这样的梦纠缠了她许多年，每一次，她都在梦中孤独地死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起。她不知道老天爷是否在冥冥之中预示了她的归宿，她只知道，每一次梦醒，思念就加深一分，痛苦也随之加深一分。
　　“风姑娘……风姑娘……”门外的喊声更加急促，敲门声也愈发加重。
　　“请禀告少爷，我马上就来。”慕雪定了定心神，对着门外的人说。她的手也没停，赶紧换上衣服，简单梳妆之后，急匆匆往季无心住的地方赶过去。
　　一路上的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仆人在打扫落叶。慕雪走得很快，却无法忽视周遭袭来的异色，还有窃窃私语。慕雪不知道季无心是如何向整个季府的人交代她的身份的，贴身侍女还是侍妾，或者什么都不是。在慕雪看来，这些头衔都无关紧要，那些流言蜚语也无足轻重。到此时慕雪才懂得，当一个人爱的太卑微，她早已经失去了自我。
　　一路踏过凋零的落叶，穿行过不绝于耳的议论声，慕雪站在了季无心的门外。一门之隔，慕雪能听见季无心的说话声，虽然不太清楚，那声音却是真实的存在。“风慕雪，你可以的。”慕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上来的紧张，暗暗在心中为自己加油打气。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微微笑了笑，跨过门槛。
　　迎接她的，是滚烫的热粥，和碎裂在她脚边的瓷碗。虽然是冬天，慕雪身上的的衣服还是挡不住滚烫的温度。手臂上，小腿上还有身上，粘稠的粥沾得到处都是，她身上素白的衣衫失了模样。慕雪起先还不觉得疼，只过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上火辣辣的，被泼到的地方又热又痒，针刺一般隐隐作痛。
　　季无心沉着脸，根本没去关心门口的慕雪，他的手中还握着筷子，却硬生生断成了两截。季无心身边的小厮李中面如白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李中进府两个月了，也没有见到这季府的少爷，今天头一次看见，就惹得少爷发这么大的火。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却也不敢问，只能呆呆地站着承受着季无心的怒火。李中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慕雪，眼神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要是这么热的粥泼在自己身上……李中倒抽了一口凉气，顿觉心惊胆颤。
　　慕雪看着眼前的情景，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少爷不喜欢花生，下次注意了。”慕雪对着李中说，眼神却是落在季无心的身上，她走上前，站在季无心身边一福身，“少爷早。”慕雪屈膝的时候，从腿上传来的灼痛让她忍不住秀眉一蹙，但是很快，她又恢复了笑容。
　　李中震惊地看着慕雪。今天一大早，慕雪和美心昨晚冲撞少爷的事就在府里传开了。不知道这些话最初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只知道慕雪被少爷带走，美心被关进了柴房。就在大家伙议论纷纷的时候，少爷身边的贴身侍从阿罗来传话，说是少爷收了慕雪作侍妾，从此便不再是下人的身份了，至于美心，还是要关在柴房里。有好事者立马说慕雪以色侍人，攀上了少爷，飞上枝头变凤凰。众人七嘴八舌，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不平的，也有为美心不值的。现在李中亲眼看见了慕雪的处境，他才觉得当少爷的侍妾也未必好过做下人。在李中看来，慕雪只不过是在强颜欢笑。
　　“下去！”季无心的话打断了李中心里的胡思乱想，他如闻大赦一般，手脚并用快速离开，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没人看见李中滑稽的样子。慕雪只是将眼神落在季无心的脸上，季无心脸上的怒气越发浓烈。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啊！”季无心攥住慕雪的手腕，用力将她扯近身。知道他不喜欢花生的人，除了阿罗之外，就只有……季无心一想到这种可能，漆黑的眼眸更加又加深了几分，眼中灼灼的火光像是要把慕雪灼烧殆尽。慕雪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出声。虽然季无心的手正好抓在她被烫伤的地方，她还是笑意盈盈，看着季无心的眼睛说：“少爷，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这话出自慕雪的心声，可是在季无心看来，这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甚至于慕雪脸上的笑也被季无心看成了讥讽。季无心的手收紧，伤口处的剧烈疼痛让慕雪忍不住轻呼一声，挂在脸上的笑有些扭曲，双眼却还是没有季无心的脸上移开。
　　“本少爷最讨厌你的笑。”不带一点感情，季无心的话传进慕雪的耳中，就像是黑夜中野兽的低沉的吼声，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害怕。“把这里收拾干净！”季无心一松手，任由慕雪倒在地上。他起身从慕雪身边走过，没有留给慕雪一丝怜惜。慕雪倒在地上，只能看见季无心的黑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轻轻带起一阵风，扬尘漂浮在空中，就像她无处安放的失落的心。
　　季无心大步走出让他感觉沉闷的屋子，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他的手握在轩栏上，暗暗地用力收紧。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毕露。尽管如此，他的手上还是留着握着慕雪手腕的余感，瘦骨嶙峋硌的他生疼。刚刚季无心甚至有种想要捏断她手腕的冲动，他想看看那个女人是否还能笑得出来。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却心软了，他看着慕雪清亮的瞳孔，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忍。这样陌生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他不得不仓皇地从慕雪的目光中逃离出来。
　　“真是该死！”季无心右手紧握成拳，大力地击打在轩栏上。手背上红了一片，却也让他纷乱的心安静了下来。
　　阿罗远远地走过来说：“少爷，查到了。”他目不斜视，不去打探季无心的脸色，也不去查看季无心手上的淤痕。他知道身为季无心的侍从，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
　　“怎么样？”季无心将双手背在身后，目眺远方。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枝条上的皑皑白雪也掩盖不了梅花的风骨。
　　阿罗照实回报说：“风慕雪两个月前搬到城西舒家村，家中只有母亲风落英，以种植花草药材为生。在这之前似乎一直住在北方，具体是哪里，无从查证。”阿罗顿了顿又接着说：“风落英擅长酿药酒，风慕雪应该是跟母亲学的。她……不像是段家的人。”最后一句话，阿罗犹豫再三才说出口。
　　季无心听完之后没有说话，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唇角生硬的线条多少透露了他的心思。阿罗知道自家少爷陷入了沉思，就识相地退下，留下季无心一人。
　　“段家……”季无心冷笑，满眼冰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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