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巫婆]致Phyllis的信》一只书呆

2、第二封信

　　Phyllis：

　　自从上次给你写信之后，我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尽管只是说说而已，可真的好像终于有谁能够帮我分担了似的。当我专心地给你写信时，我突然就忘了一切，忘了我住的地方，忘了我的那些回忆，忘了我失去的绿宝石，甚至连我自己都忘了。

　　日子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可它不是海水那样温柔地轻轻荡漾，而是像一潭死水。不过今天有了些许不同，Phyllis，今天我有了第一个访客，是一条小灯笼鱼。从我住在这儿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还会有其他的人鱼或者鱼儿来到这里。这样恶劣而可怕的地方，没有谁会愿意过来的。我也没有期待过他们的到来，可是这条小灯笼鱼，对于现在我而言，的确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它肯定是迷路了，误打误撞地才穿过了珊瑚虫森林来到这里，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它的运气可真不错不是吗？珊瑚虫对它们能碰触到的一切东西都会死命纠缠，紧紧缠死在手里绝不放开，而这条小灯笼鱼居然逃脱了。要知道，就连人鱼，也有可能不能挣开珊瑚虫的束缚。

　　一条迷路的、受到了惊吓的小灯笼鱼，听起来很不错是吧？不过遗憾的是，看起来让小灯笼鱼受到更大惊吓的是我。听到我的笑声，小灯笼鱼惊惧地跳起来，想要逃开，却又对珊瑚虫畏惧至极，只能缩在一边发抖。

　　多少年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过，一切快乐、喜悦仿佛都离我而去了。我高兴于十几年来的第一位访客，可我却忘了，自己早就失去了美妙的、动人的声音，那沙哑的笑声难听到刺骨，只会让它感到更加害怕。

　　你说，它是不是在想，我这样一个恐怖而丑陋的巫婆，整日里与水蛇为伍，哦，还要一只癞蛤蟆，会不会把它抓住以后切成几片扔到药罐里熬成药渣。小的时候我是极害怕巫婆的，因为大王子和大公主总是这样吓唬我，如果我不乖乖地听话，他们就让海王将我送给巫婆，叫她把我熬成药渣！那时，在我心里，巫婆比水蛇还要可怕。

　　畏惧也是好的，至少这样一来，它就“愿意”为我讲讲深海里的事情了。我住在这儿那么久，对外面的事情有太多的不了解，以前我不在乎，可现在，我多么想要听一听，哪怕只是一条小灯笼鱼说话也好，为我驱赶一下这无处不在的寂寞和无孔不入的回忆。

　　寂寞而已，我并不陌生，它陪伴我很多年了，甚至有一段是时间我是享受它的。深海里没有人鱼愿意和我玩耍，我只能独自玩游戏。后来我偷偷升上水面，才发现，能够离开所有人鱼的视线，违背十五岁之前不能浮上海面的规定，独自享受海风、花香、鸟语……这感觉其实很好。

　　只是这些年，我等得太久了……

　　在这里独居太久，陪伴我的是这片可怕的珊瑚虫森林，是这些丑陋肥大的水蛇，是这幢白骨砌成的房子，是一只不能说话的癞蛤蟆。在这里我找不到事情做，大部分的时间都只能无所事事到发呆，不可遏止地想起往事，然后被苦痛纠缠着淹没。Phyllis，我找不到遗忘它的办法，而寂寞叫这苦痛更加难以忍受。我渴望有别的谁能够到这里来，和我说说话，哪怕只有短暂的片刻也好。

　　而且，看到小灯笼鱼的时候，我的心底就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也许从它这儿，我能够知道我等的人有没有来过……

　　巫婆的威慑力无疑是强大的，小灯笼鱼害怕得瑟瑟发抖，还是不情不愿地给我讲起了外面的事情，它最先说的就是现在深海中最美丽的小人鱼，也是海王最疼爱的小女儿。

　　小灯笼鱼说，小公主比她的五个姐姐都要美丽，她的皮肤光滑娇嫩，老太后说像玫瑰的花瓣。Phyllis，我想，那她一定是美极了。你知道的，玫瑰是极好看的鲜花，也是我最喜欢的花，它有着深海里的鲜花所没有的香气，多少年前，我曾经不止一次在花香中沉沉睡去；而在这里的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的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玫瑰的馨香，然后伴着记忆里的香气我才能安然入睡。

　　小灯笼鱼说，最美丽的小公主有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就像最深的湖水。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有着海的颜色的人鱼是最幸福的，因为她们受到了海神的祝福，不管经历多少的坎坷和痛苦，最后她们一定能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我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后来又弃之如敝屣，但是很明显地，我无法否认，在这位小公主身上，母亲无疑是说对了。

　　人鱼的歌声是极优美的，陆上的人们甚至相信人鱼的歌声能够迷惑过往船只的水手，只这一点就足见人鱼的歌声是多么美妙。而在所有的人鱼里，小灯笼鱼与有荣焉地说，小公主的歌声是最美的。当其他的公主们跳舞的时候，小人鱼就会唱起美丽的歌，所有的人鱼都为她鼓掌，所有的鱼儿都会快乐地在她身边游来游去。

　　当然小公主的舞姿和她的歌声一样优美动人，在陆地上，在海里，都是——小灯笼鱼这样补充着，让我微微笑了起来。Phyllis，这根本没什么对不对？每一条人鱼都是美丽的，在出生的时刻就注定能够唱出动听的歌声，当他们跳起舞时，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之更为优美的事物了。

　　不过很快地，我发现这位最小的公主是如此地与众不同。

　　你知道，每一个在深海中长大的人鱼都会对海面上另一个世界充满好奇，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那个与深海完全不同的世界。可是，不管是当年的大王子和大公主，还是现在这位小人鱼的五个姐姐，当他们可以随便浮近他们喜欢的地方去时，他们就都渴望回到家里来，对那原本新奇的一切不再充满兴趣。

　　可是小人鱼不一样，她对海面上的那个世界渴望得太厉害了。小人鱼最喜欢做的事情居然是缠着她的老祖母、人鱼们的老太后讲陆上人类世界的故事，关于城市、船只、人类、动物等等种种。小灯笼鱼说，人鱼们都知道，在夜里，最美丽的小公主经常会站在窗前透过深蓝色的海水往上望，对着那些过往船只的阴影伸出她洁白的双手，好像要拥抱它们似的。在她的每一个姐姐的十五岁生日那天，小人鱼就会一夜不眠，等着姐姐从海面上回来，听她们讲那些新奇的、美妙的事情。在她的姐姐手挽着手地浮出海面的时候，小人鱼单独地呆在后面瞧着她们，看起来难过极了。

　　她渴望得太厉害，我甚至能够预感到她接下来的事情，Phyllis，在一瞬间，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在这里的日子，我有时会想，对海面上那个世界的强烈渴望到底是好还是坏，如果我就像其他的人鱼一样，是不是现在的我也会不一样。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世上有多少事情可以重来呢？就算真的能够重来，我想我也不会后悔那时的选择，只是我的绿宝石，我多么希望能够带回来……

　　Phyllis，你曾好奇为什么对于人鱼而言，十五岁的生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小人鱼还没到十五岁不可以浮出水面吧，他们可以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游玩、嬉戏，唯独不能到海面上去。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深海里会有这种规定，明明人鱼成年也不是十五岁啊！

　　也正是这个规定，几乎是大部分的人鱼都会选择在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升到水面上去看另一个世界，这位美丽的小公主也不例外。也许，深海里这么多年，只有我才是不听话的吧！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认识他呢？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我时候的眼神，每一次我都会深深地沉溺于他温柔的凝视里。

　　当小人鱼十五岁生日那天，她浮上了海面，但是不像别的人鱼那样满心欢喜地谈论着自己见到的美丽事物，小人鱼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比以往更沉默了——她本来就是一个沉默而富于思考的孩子。

　　然后，显而易见的，小人鱼有了心事，她开始经常离开深海升上水面，不知游到了什么地方，常常半天都不回来。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变成了坐在她的小花园里，用双手抱着美丽的大理石像。而那些她喜欢的花儿，她再也不照料了，小人鱼任由它们铺得满地都是。

　　这个样子，多么像当初遇见了他的我，即使只是匆匆一面，却已经将他记住，放在心上，然后仿佛什么事情都变得没有意思，那些美丽的树木和娇艳的花儿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光亮，壮丽的森林和艳丽的晚霞变得暗淡无光，只想再回到那儿，再去见他一面。

　　Phyllis啊，想来你也能够猜到了吧，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美丽的人类男子更让小人鱼想念的呢？

　　一个王子，一个人类的王子，一个美丽的王子！

　　Yours，Cryst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