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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匠之女干小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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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刃在山顶已呆了三天了,干小莫在山林的小木屋中隐隐有些不安,终是忍不住决定上山去找他。涯刃的干粮应该已经不多了吧,干小莫收拾了些细软,离开小木屋,边向山上走边自我安慰到:我只是去给涯刃送些东西上去,真不是为了看他铸剑的成果——有种自欺欺人的味道。
通往山顶的路渐渐变得崎岖,山石有些硌脚,视线却清晰了许多,丛林已到了尽头,只剩下一些不高的灌木,气温也变低了。干小莫扶了扶背后的包裹,收紧衣领。头发从额前、鬓角垂下来,干小莫用粗糙的手指将乱糟糟的发髻重新随意地挽起,头发却依旧不听指挥地在风中乱舞。这也不能怪干小莫,当其它女子在学习束发、女红时,她学习的却是铸剑,因为她是干将和莫邪的女儿。
即使已经过去了五年,干小莫也依旧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见涯刃时的情景,那年,她不过十六岁,父亲早已不在人世,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而龙凤胎哥哥干赤去了西山学艺,干赤带走的除了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外,还有传说中的宝剑——干将。一把与父亲同名,却害死了父亲,使得家道中落的名剑,干小莫常想,这样的剑,不要也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干小莫得父亲之真传,匠术了得,然而无钱购入好的材料,使得她也就只能打造一些有点低劣的实用铁器,勉强维持生计。母亲重病、哥哥学艺都需要银两,干小莫心力交瘁,只觉得力不从心,手上的多道疤痕便是那时失手留下的。
而忽然从天而降的涯刃,就好像一道明媚的阳光直射入干小莫的心田。
“家父曾是你父亲的故友,所以你家的苦难,还请容我与你一同分担。”那个陌生的男子如此高大俊秀,静静地站在干小莫面前,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轻抚过干小莫的长发,为她挽起一个简洁却又牢固的髻,微微粗糙的手掌,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干小莫想到了素未谋面的父亲,叫她怎能不动心?
哥哥因刺杀楚王而死去的消息从王都传来,母亲未能经受住打击,也相继离世了,大仇得报又如何?干小莫微微地叹了口气,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是想要一个普通而又温暖的家罢了。当她成了涯刃的妻子后才明白,这梦恐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实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干小莫不如母亲温柔,也断不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手指更是丑陋得骇人。而涯刃作为铸剑大家的嫡子,涯家唯一的传人,高大英俊,铸术了得,是多少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却娶了她,说到底只能感谢她的好父亲了。你若以为是指腹为婚什么的,那便是错得离谱了,那句“家父的故友”不过是一句谎言,长辈两人之间虽有几面之缘,却因为铸剑理念不同,而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有剑痴之称的涯刃一心想要打造一把绝世兵器,而这势必需要结合两家所长。《干将铸术》一书在市面上虽不算难寻,然精华之处却未记于之上,听闻干将尚有一女,得之真传,涯刃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有了两人的结合。
令涯刃失望的是,他妻子所说的与《干将铸术》一书所记载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而她甚至连父亲的面也未见过,家中藏书也不过是几本最为基础的《铸剑论》,涯刃对干小莫便甚是冷淡了。好在,干小莫性格温顺,对铸术也算是精通,更是有种天生敏锐的第六感,能在涯刃铸剑时,提出不少有用的见解,才使得涯刃没有直接休了她。
涯刃此次铸剑所用主料是玄天崖巅的赤金铜,含锡量高,打造出的器具甚是坚固,只是打磨起来十分困难,所以涯刃只得将砥砺开刃的地点选在寒冷的山顶。
你听过铁器在磨刀石上打磨的声音吗?那是一种混杂着低沉与尖锐的刺耳之声,“吱哧~吱哧~”每一下都仿佛直刺入你的心底,听久了,让人只觉得头痛欲裂。
然而,对于干小莫来说,这却是她习惯了的,一种让人安心的声音,就如同现在,山顶传来的磨刀之声让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突然,山顶响起了“哐当——轰”的一声巨响,干小莫的心被揪紧了,她知道,这是刀砍在巨石上断裂的声音。涯刃又失败了吗?干小莫再也顾不得地上那夹杂着雪水的污泥,向山顶赶去。
“刃……”干小莫看着地上那断成了三节的刀,不,准确的说是那三块废铁,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涯刃满手是血地抱着头坐在一旁,有几滴晶莹的液体滑落下来,滚入沙石,消失不见。
“不行,还是不行……滚,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涯刃一把抓过手边的锤子,站起身,想向着干小莫挥舞,然而却突然跪倒在地——他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般,连眼神也变得空洞。
干小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地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等,等等,”涯刃忽然扑了上来,死死抓住干小莫裙摆,就像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唯一一节浮木,连指节都开始发白,“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干将的女儿啊!”
想吐,好想吐,怎么可以这么恶心,干小莫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哭喊得声嘶力竭的男人,感到深深地感到失望、可悲、心痛——唯独没有怜悯。
“铜韧而锡坚,黄白杂色为上乘,过韧易折,过坚易断,家父善调剂,涯家精镶刃,与其舍镶术求调剂之法,不如以镶为重,以调剂为辅。”
“这话什么意思?”涯刃望着她,眼眸中仿佛恢复了几分神采。
“镶刃以双槽,一面铜纯锡少,一面铜杂而锡厚,韧且坚,方能成利剑。”
“你,你的意思是……好,这个办法好,我懂了。”涯刃双眼放光地站了起来,“对,只要这样,一定可以胜过干将所铸的那对宝剑,我才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山顶大风吹过,干小莫的头发被吹散开来,顺着脸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言尽于此,我走了。”干小莫抬手扶着腹部转身向山下走去,滚烫的液体顺着双颊滑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晶莹。
如果说男人哭了是因为他真的累了,那么女人哭了,往往意味着她真的放弃了。
型范正,金锡美,工冶巧,火剂得,剖型而莫邪已。这是母亲在世时,常常轻哼的曲段,母亲说,这是父亲铸剑时,必将吟唱的歌曲。这世间的利剑从不稀缺,而宝剑却是可遇不可求,干将一生,铸剑无数,世人不知的是,父亲所铸的无数利剑之中,真正称得上宝剑的也就只有莫邪这一把。
而与之齐名的干将则不过是一把极为平凡的利剑,那是父亲留给母亲的一个依靠,一个支柱。所谓干将秘术,不过是要将所造之剑视为自己最爱之人。至于不带任何感情所造出的武器,不过是用来杀人的工具罢了,又怎么配得上宝这个字?
不过这一点,干小莫永远不会让涯刃知道,一个一心一意追求铸术与名利,完全不懂爱的人,又怎会明白铸剑的精髓呢?武器,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存在的。就像干小莫也永远不会让涯刃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一个同时具备了干家与涯家血统的孩子,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在那全世期待的目光中出生,她不要一个没有自己名字,而是被称为干家与涯家传人的孩子,她要自己的孩子可以选择他自己想要走的路。
涯刃这次铸剑整整耗时一年,从制范、浇铸、熔炼、调剂到加工开刃,全都亲力亲为,丝毫未假手他人,利剑铸成时,阳光照在其上,仿佛光芒万丈,涯刃一挥剑,一旁的铁管瞬间断成两段,截口整齐光滑,抬起剑,仔细查看,刀刃丝毫未缺未卷。涯刃忍不住仰天长啸:“成功了,哈哈,我成功了,我涯刃才是天下第一,来人,给我叫少夫人来。”他转过身对一旁伺候的仆人说到。
“回,回少爷,少夫人她,早在一年前就失踪了。”
“失踪?我怎么不知道。”
“回少爷,这一年来,少爷一心炼剑,对别的事不闻不问,此事已禀报过老爷,老爷说,失踪了不用管,也不要声张……”
“这……那就按老爷说的办,你下去吧。”
“是。”
“你听说了吗,涯家大少疯了。”杨婆对一旁的人说道。
“疯了?怎么会?”旁人有些奇怪。
“哼,他居然妄想用自己铸的剑去挑战神剑干将莫邪,不出三个回合啊,那剑就被莫邪砍断了……”
“你们的水壶打好了。”一个女子手提铁壶从铺子里走了出来,背后还背着一个婴儿。那女子年龄不大,脸上写满了沧桑,神色却是安详而又美好的。
“还是小莫的手艺好,这壶打得……还有那菜刀,用了快一年,刀口是一点都没卷。切,那涯家算什么,名声在外,手艺啊,还不如这角落的小铺子,”杨婆话风一转,“阿甘多大了?”
“有百日了。”干小莫从容的笑。
“好,百日好,抓过阄没有?”
“抓了,这孩子抓的是一块磨刀石。”
“哦?那以后怕是要子承母业咯,哈哈,好好,说起来,小莫会铸剑吗?”
“我一女儿家的,要会铸剑做什么。”小莫浅浅的笑着,语气那样的轻,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