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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二十
      第二天早上,我想起约翰伯恩,就给他打了电话。弗兰克在我旁边,吃一种脆薄饼当早餐,他故意不看我,而是看着外面,装作一派闲适的模样,但是我敢打赌,他十分留心我和伯恩的谈话,对此我并不感到生气,相反,这份孩子气很打动我。他在意,而又不丢绅士风度,真是天真烂漫。
      “她没有被逮捕,没等警察去找她,她就不见了。”
      “去哪儿了?”
      “出城了,我猜。”
      “她妹妹呢?”我抬眼瞥了一眼弗兰克,我觉得他差点就要转过来了,不过他克制住了,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他这个姿势可摆得够久的了,他那条假意放松的右腿大概已经酸了。
      “她没事,但是受到了监控,警察认为露易丝可能会联系她。”
      “她没去学校。”
      “也许吧,我没留意,你不在,她也不会到露西饭店来。”
      “是的。”我想到我和安慧的婚约,但是没流露出任何情绪,“麻烦你去看看她,也许她需要帮助。”
      “她看起来是那种很镇定的女人,如果我不了解东方人,会以为她们很冷血。不过我会去看看她。”
      我放下话筒,事情清楚了,露易丝向越盟的特工人员卖出了一份军事情报,情报是从一个爱慕她的年轻法国军官手里搞到的。爱情没让这个年轻人完全昏了头,他发现不对劲,就上报了,这份诚实大概会断送他在部队的未来,不过挽救了前线的同胞。
      弗兰克一定知道电话已经挂断了,但是他没有动,他的后脑勺上有一撮头发微微翘了起来,正是被我用力揪过的那里。昨晚我们过得很快活,甚至忘记了床单是多么不洁净,再说我们的活动也不局限于床上,那未免太缺乏想象力了。一切都很美好,令人回味无穷,只要想上片刻,热流就像威士忌一般在血管里流淌起来,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走吧。”

      我们一直奉行只在白天上路的原则,这使行程变得拖沓,但是保险。在开了四五天之后,汽车出了毛病,农森花了几个小时才修好它,我们没赶上在天黑之前到达安荣,但还不至于慌张,那时我们已经驶出了山区,道路两旁是平坦的稻田,水稻已经收割,插秧的时节还没到,白水田里空荡荡的,无处可藏。
      直到夜幕悄然降临,不知不觉没人说话了,车厢里气氛变得沉重。这是个早春的夜晚,天空明净,星垂平野阔。空气一定很清新,沁人心脾,但是我们抽了太多的烟,几乎闻不出来别的味道了。
      四下一片宁静,汽车破风而行,拖出一条长长的呼啸声,相隔很远都能听到,这样似乎不够安全,太引人注目,但是谁知道怎么样才是安全?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猛踩油门。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只要你跑得足够快,就能把危险,把死亡抛在后面。
      电影里通常会用长镜头拍摄演员奔跑的背影,镜头慢慢逼近,看起来跌跌撞撞的,可就是越来越近,越来越令人紧张,看来敌人虽然追得够呛,但还挺擅长跑步的。突然,前面的演员顿住了脚步,就好像撞在了一堵墙上,镜头顺着他的目光向上一抬,原来敌人不在身后,而是迎面袭来,他被手枪顶住了额头。
      农森在路边停车,跳下去撒尿,撒在田边的衰草上,淅淅沥沥作响。我看向另一边,天地黑沉冷峻,稻田里的水蓝莹莹的夹在其中,幽幽晃动。
      弗兰克突然问:“你还想养狗吗?”
      看来大家都爱用宠物的话题炒热气氛,哪怕这只宠物还根本不存在。
      “也许吧,但是……”
      “我们可以再养一只雪纳瑞。”
      “我们不用老养雪纳瑞吧,虽然我确实是记者,可是你并不是船长啊,哦,你还真是船长(captain,船长,上尉),看来我们注定要养雪纳瑞了。”
      我觉得田野那边有什么动了一下,倏忽即逝,“你看那边是什么?”
      弗兰克看向我手指的方向,“我看不到,哦,天哪——!快下车!”
      弗兰克推开车门,我们跳下车,农森正系好裤子回到车边,“你们也要解手吗?”
      “不,我们碰到麻烦了,那边有个人在点烟。”
      “有火光。”弗兰克不太喜欢想象。然而月光这么亮,他们根本不需要灯或者火把,只可能是点烟。
      解释没有使我们的动作停顿,我们迅速地滑进水田里,水很冷,深及小腿,公路比田野高个八十公分,这样那边的人也许看不到我们,但是如果他们有火箭筒就另当别论了。
      我们在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裤子吸饱了水,变得很重,没有挖掉的稻蔸使步行更困难。但是没人会去抱怨这些,我们都清楚生死攸关,吃点苦并不算什么。
      “看来他们没有火箭筒。”我说。
      “也许是不愿意炸坏卡车。”弗兰克答道。
      我这才想起卡车,它停在那里,是尊庞然大物,老远都能瞧见。该死,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很快那边的稻田里响起水声,紧接着一排轻机枪扫射的嗒嗒声彻底打破了这个宁静美丽的夜晚。
      我们像是屁股被踢了一脚,奋力地往前奔跑,农森像只小鹿一样在最前面突蹿,我跑在最后,我的体力不如以前了,是个要靠节食才能保持体形的中年人,弗兰克拽着我,这阻扰了他的速度,也破坏了跑动的平衡。
      “放开我,往前跑吧。”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死神在踩我的脚后跟,如果我拖着弗兰克,死神也会踩到他,但是我很怕被抛在最后,孤单的死去,我很怕摔进冰冷的水里,然后眼看着弗兰克跑在前面,离我越来越远。我很怕这样,我已经很久不相信上帝了,一开始信过,后来越来越多的战友在我眼前死去,就不信了。但我总也忘不了罗得之妻,她回头看了一眼索多玛城,变成了盐柱,而她丈夫继续往前走,也许他不知道她变成了盐柱,也许他知道,但还是走了。
      于是我放开了弗兰克的手,我花了一点力气才办到,弗兰克诧异地回头,我加劲跑了几步,几乎快与他平行,这样他就不会以为我跑不动了。
      我们又跑了一阵,到达田埂,需要翻过去,再跳入令一方水田。这时候越盟的游击队已经追到公路上了,子弹漫射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我从水里蹿起来,身子冰冷,脚已经麻木了,但是我还是机械地蹬上田埂,我听到子弹射入□□的声音,很快我闻到血的气味。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弗兰克身边,追赶他不用费劲了,他明显慢了下来,血水沁入他身下的水中。我搀住他,他的脸色变得很白,他对我说:“别管我。”
      我仍然馋着他,我已经跑不动了,但还是勉力向前移动,冰冷的水从我们身旁流过,我觉得眼前不再明亮了,黑夜就是黑夜,那么冷,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然而我们只能继续机械地往前走,弗兰克压在我肩膀上,越来越沉重。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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