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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上) ...
七
浮生岛之“浮生”二字,取自俗人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可知命名之人散漫潇洒至此。
岛上终年桃李如春,岛主更是神龙摆尾鲜少留住,常年迁徙至此的云鹤便占地为巢,在岛中一处温泉四周铺漫成一片雾白。
悉疏的风声扫过,休憩的云鹤成群惊飞,挥羽之声回荡岛中深谷,一如来人的惶乱。
那人踏雾而来,衣袂随风,隐约可见一人横卧在他臂间,竟是死气沉沉的模样。竹饮屡着足下氤氲的温泉水雾,抬眸望向立与水上的小筑:“七言,救人。”
下一瞬朦胧的雾气里便传来一声朗润的回音:“不救。”他回得不假思索,仿佛天经地义。
竹饮闻言蹙眉,人身已落在小筑楼台之上,他顿了顿,朝着阁里又道:“七言,救他。”这一声沉似泥铅,语里半掩的疲惫亦让他自己微讶。
门到底是开了,七言立在铺陈着各味奇药的案前,他掀起眼皮看了看竹饮,丢下手中的药锤道:“人世俗酒,可好喝?”说罢看着竹饮怀中面目苍白的人,又叹道:“想来是够让你醉了。”语罢身影一晃便到了竹饮跟前,药厢随即紧闭,他侧首道:“三百年不见,酒仙依旧好兴致。”
他话里的调笑不遮不掩,甚至挂在嘴角勾起的弧度上。
竹饮并不在意,眼眸一沉又想说什么,却被七言抢白:“不用多说。这个凡人我不会救的。”他又皱了皱眉道:“你当真是醉了。此人命数如此,你怎会不知以仙术救人罪属逆天……”
七言负手,看着竹饮:“为个凡人,当真值得?”
何谓值得,竹饮不知。但七言所说非假,他若用仙术法力为卓久续命,便是有违天命,轻者禁闭百年重者除仙籍入轮回。他心知他对这个凡人动心动情,却始终未到那个地步——一如他起初劝慰自己,不过是一盏暖酒,而他仅是贪图罢了。
也非风流,也非薄情,这盏酒,只到温热而已。
“他本还有十五日的命。”竹饮敛下眼眸看卓久,后者形容已近枯槁,双唇血色全无,仍是那般执拗地抿着,眸间因一场肆虐而泛起的波纹已消散,泛青的眼帘无力地阖着,昭示这具凡体躯壳的消亡殆尽。
七言移了视线去看雾白的鹤群,轻轻淡淡道:“没有什么‘本还有’,如今他是要死了,便是凡寿尽了……”他顿了顿,侧眸凝视竹饮,“□□凡身,终究和你我不同。”
如此脆弱,如此单薄。仅仅是数十年,甚至如卓久仅有二十载的光阴,于他竹饮,岂止是风过而已的瞬间。他若要耽于这丝风,便是沦落无尽苦海了。
竹饮听出了他语中的叹意,这个相识近千年的友人,无非是想叫他看清——人神殊途,趁早断了。
殊不知,他也曾这般想过。然而到头来,他也仅是想过。
七言见他眼色微沉,便知这话他是听去了的。他轻吐了一口气,又道:“你若真是介怀他那十五日的命数,这儿的草药你便拿去,倒是能撑足个半死不活的时日。”
说罢,不待竹饮回复便一挥广袖,黎色长衫随即没进无边的烟云里,飒然决绝,不留余地。
竹饮心知七言此番是替他绝了后路,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见他了。
他转念便想到,七言何许人也,数百年游离人间,这般轻易地被他找到,必然是在此等候多时了。他二人同修同道,近千年的交情,想来,方才一番话也是他的用心良苦。
温泉水声渐渐,他望去这座三百年未曾踏足的仙岛,未想到三百年后的拜访,竟是为一凡人。
七言的小筑悬在岛心的温泉之中,收惊的云鹤只是遥望了一番,到底是仙禽,晓得竹饮无害,却是盯着静躺的卓久半晌,时而的一两声悲鸣,而后低眉颔首。
凡人世间的生灵,对这生死轮回皆是敏感敬畏的。
饶他是千年修为的神仙,起初也为这酒痴之将死而心生恻隐。便是这恻隐,递了他一壶无法自解的酒。
“那日,我不该尝你的酒。”竹饮忽然道。说罢他又默然——他不该尝的酒,岂止是在那日昏暗的酒窖,还有檐下那壶春绣,之后门前等候的清酒,最是不该,尝了昨夜那人唇上沾下的竹叶青。
夏末的时候他离开,思忖着一时念想,早些斩断便罢。然而他却不知,修行时的苦念易除是为了寻觅解脱,而人情羁绊愈是简单愈是难断,一如美酒初尝,最为甘甜。
这甘甜是人情、是温暖,人本就是飞蛾扑火一般的痴物,贪恋温暖,是本性。
于是他路过了人间千般万般的离合悲欢,却在一个秋雨微薄的夜里思起檐下静候的一壶壶清酒。
唇边的干涩延及舌尖喉头,最后触及心底,他是想极了那个味道,那些清冽余味后的暖意,让他原是习惯了千年的寂寞溃败不堪。他便自嘲——仅仅是,一杯酒而已。
奈何这想念愈久愈浓,他于是在深秋的最后一日落在那人门前的槐树上,怕初冬的雪寒,要来这讨一杯他的温暖。
竹饮并不是个执念的人,动情是实,既然无法戒去,他便去面对。所以他打开卓久的那扇门,即便此人仅有十五日的光景,他也要了这十五日的温热。
飞蛾因何扑火,他便因何回来找他。同样的情不自已,却也是同样的,玉石俱焚。
这是他不曾想的结果。
不曾想他千年不醉竟一时情迷,不曾想害得那人为一场错乱送命,更不曾想,他原以为迷恋的是那人酒里的温热,而昨夜一场流连的缠绵,让他惊觉,他迷恋的竟是那人眸里的暖意,笑里的温情,还有亲吻时他肌肤上燃起的滚烫。
那蔟被人生生扯下的长亭同榻上的人躺在一起,长亭香掩在满屋的草药香中,比那日卓久送至他眼前的浓厚得多,他却不愿再去细嗅。
那是明明白白的憎恶和痛楚,昨夜在冷风中他的眼里,而此刻在他青白静默的面容上。
竹饮垂下眼眸,声色是他意料之外的低哑:“你当真,如此厌我。”
依旧是没有答语,而这一次,连清明如刺的眼都没有给他。
竹饮终究没有拿七言的药草给他续上那十五日的命,他心知卓久生气近绝,即便续上,也如七言所说的仅仅撑足个半死不活的时日。
这个平日恣意笑着梁上做酒的人,是断然不愿受这十五日的苦的。
而对这十五日的纠结介怀,究竟是出于竹饮的愧疚,还是出于他本心想要的那点温暖,竹饮自己,并不是很明了。
他便抱起卓久出了七言的小筑要回他破旧不堪的茅屋,因为他余生所有的牵挂与留恋,都在那一方槐树下溪涧旁的天地里——他的爹娘,他的猫,他的破旧桌椅和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最美丽的时光及回忆。
那么贫瘠,那么美好。
他所能为他做的,便是回到最初的那个约定,将他洒进酒坛,埋在秋末的落红里。
——“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世事如环,他们转到了头,也走到了尾。
此刻出岛的青竹栈道上立着两只小人,男童白衣道袍,黑发束了齐整的道髻,颈间一只明珠大小的金面铜铃由鎏金项圈串起,栈道上清风徐徐,铜铃竟丝毫未动;竹台对面是同男童一般年纪的女孩儿,素白纱裙,左右分岭的两股长发及腰,仅在束发的两角各自套上一圈小巧的金面铜铃,颈间亦是鎏金项圈,挂的却是九只小铃缒成的串,精致玲珑,极为可人。
两人皆是总角之年的稚嫩模样,却是两双静谧沉敛的凤眼星眸,绛唇微抿,颔首落在栈道两侧的扶手上,宛若桃李纷飞中两尊仙童瓷像。
“看来,他已经作了决定。”男童男童眼眸微抬,开口道。
女童看向仙云氤氲的渡口,青嫩的手臂一动,腕间数十刻铜铃串成的手链发出一阵清脆声响,那声音却好似从远处而来,起初是清灵的细碎,缓缓落成醉人的跫音,而随着声响的入耳,渡口处的烟云里映出一抹颀长的身影。
“未必。”女童檀口微启,童音清脆如同她腕上的铜铃,却丝毫不腻人。
仿佛是镜面浮动,女童一挥袖间,只见冗长幽深的栈道之上,竹饮怀抱一人踏云飞去。烟云恒绕的雾气里分不清他的眼色,只有修长的指上隐隐加深的力道在他怀中人的旧衣上留下的褶皱起伏。
女童看着,竟歪了小嘴嘟喃了句:“呆木头!”这一声细若纹丝,被一旁的男童闻见,遭来轻浅的一声叹。
“走吧。”男童盈身踩了一朵仙云,垂眼看仍在栏上观镜的女童。
又一阵碎落的铜铃声,幻化的镜面遽然铺散成烟雾,女童水眸微动,倏尔转身腾云而去。
他怀抱着卓久落在那座茅屋前的空地上,只觉得一股绝然的清冷扑面,入眼是满目的萧然,而树依旧是树,屋依旧是屋,仅仅是缺了那一束摇曳的绿草,便仿佛抽离了一切生机。
他在门后的角落里发现了缩成毛团正瑟瑟发抖的猫儿,探手覆上猫儿的脑袋,那毛团便像是抓住宝贝一般裹了上来,躲在他手上颤着身子,只有几声微弱的叫唤。
他给猫儿喂了些吃食,如往常一般给猫儿顺毛,目光无言地落在床上的卓久身上,良久才道:“你家主人走了,你再陪他最后一程,往后便另寻栖身之处罢。”垂眸看到猫儿脖间挂起的墨色竹牌,上头有深浅不一的字迹,竹饮拿起端详了片刻,轻笑道:“他倒替你考虑得周全。”
他给所有人都考虑得周全,包括自己——选坟地,挑棺材;包括竹饮——亲手扯下的长亭草,和那一句轻易的“两不相欠”。这般的周全,没有破绽,没有累赘,仿佛所有的多余都会同他一起长眠于地下。酒,还有情。
猫儿仍是不停地往他怀里钻,似一夜的风寒将它冻怕了,不长的毛刷过他的白衣,沾了几丛曲卷的猫毛。竹饮就想起卓久曾笑过的:“酤酤的毛太糙。”
他便知这聪明的猫儿如何宁愿冻着自己也不愿跳上床去裹棉被,只因没有那个人的被窝于它而言,仅仅是被窝而已。
温暖的,永远只是那个人的怀抱。
胸口一阵堵塞,他忽然觉得,他也只是另一只猫而已。
他将卓久仅剩一口弱气的身体置在竹席上,猫儿温饱后便一骨碌上了主人的肚子,没有熟悉的魔掌来欺负它,它便当作主人又嗜睡了,伸出爪子要挠熟睡人的发丝。
待它硬生生扯下几丝鬓发,它像是感应到了这具将死的躯壳发出的悲怜气息,猫身顿时一僵,随即疯狂地扑向那人的手臂、脖子,急急地蹭着、咬着,它作着平日要挨这人几顿打骂的事情,此刻却是急切地盼望着它坏蛋一样的主人坐起来打它,再骂几声“傻酤酤”。
竹饮只是看着,直到猫儿尖利的爪要在它主人身上划下几道愤怒的抓痕,他指尖一动,猫儿打了激灵,随即沉沉睡去。
他走去抱起猫儿,指腹刷过卓久已经冰凉的脖颈,那人衣襟下的锁骨处还有他留下的齿痕,浅浅的凹,却是分外明晰地,让他无处可逃。
竹饮慌乱地移开视线,修长的指向卓久的额探去。只消瞬间,指下的凡体躯壳便能化作飞灰,那个人的灵,也能逃离这一世的快乐和痛苦,统统远去,奔赴下一个轮回。
屋外的风似低泣,忽然一片细小的雪沫自天窗落下,轻轻悠悠地贴上竹饮指下的肌肤。顺势印下的指覆在那片雪上,他蓦地一怔。
好冷。
不知是雪,还是卓久冰凉的额。
他的指凝在那里,仿佛自指尖弥散开的冷冻住了他的一切动作。
雪沫不停地落下,在他的鼻尖,和他的鼻尖。
他吐了一口气,空气中散开一缕温热,模糊了他的视线。
滞在那张冰凉额面上的手指终于一动,他翻转了手面,掌心贴上那人冰凉的面颊。
“你……太冷了。”
那是初冬的第一夜,下了一场不大的雪。
这章依旧写了很久……
写猫儿的时候我被自己写痛了,特矫情,但是特真实。
欸……总之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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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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