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的彼岸花》蒋小槿

12、第十二章

　　再醒来时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李婶，她见我醒来很兴奋，急迫地喊,“少爷，璐璐小姐醒了！”她管凌寒叫少爷，因为在凌寒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里做管家，她把自己大半的光阴埋没在这栋大房子里，她曾跟我说过她看着这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对于我的到来她一向表现得很热情。
　　凌寒进房间的时候穿一件象牙白的睡衣，满脸疲惫，这件睡衣是我买给他的。我痴痴地看他走到我面前，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我觉得我像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现在在他握我手的瞬间我又清醒了，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挣扎着起身，可是很无力。李婶看到后想过来帮我，可是被凌寒制止了，“让她躺着吧。”声音很冷漠。
　　李婶借口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她眼神里有对我的怜惜，她大概也觉得我是个可怜人吧。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举过我的手，放到我眼前，破裂的伤口已经结痂。
　　我扭过头去不看他。
　　“如果我那天晚上没有去找你，也许你已经高烧死在客厅里了。”他说这话时我竟轻蔑地笑出声来，心想，死了也就清净了，一了百了。
　　他也许是被我这声轻蔑的笑惹起了怒意，又或许本就对我的行为感到愤怒，他捏着我的下巴，强硬地把我的头掰过去看着他，“蒋梦璐，我告诉你，你的整个人都是我的，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毫毛都是属于我的，你没有擅自动它们的权利。”
　　我冷漠地看他，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恐惧，静得像一潭死水。我觉得他的话很好笑，却又真实得可怜，他只能靠威胁留住我，只会拿我身边人的安危开刀，先是拿李峰，再是拿萱萱，我突然觉得他也和我一样可怜。
　　“你如果再这样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丢下我走到窗前，我这才知道我错了，我比他更可怜，最起码他有威胁我的资本，而我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我的心软下来，最终，我还是要屈服的。
　　“你放了我吧。”我求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明知道这样的话只是徒劳。
　　他转过头对我笑，走过来摸我的头发，温柔得近乎可怕，俯到我耳畔，声音很温和，但却字字珠玑：“不要妄想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又欠了我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又这个字眼，仿佛我已经欠了他很多，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欠他，包括那个孩子，“不属于你的东西最终不会属于你。”我说的很平静也很倔强，但眼角不自觉地淌下一滴泪。
　　他没有再还击我，只是帮我擦掉那滴眼泪，沉默地走出去。
　　下面的日子里我一直呆在凌寒家里，他没有让我再回去，尽管我身体恢复得很好，李婶照顾我很周到，只几天我便已经比以前更精神，但他坚持不许我出去，我本想跟他请求出去找份工作，但考虑之后还是没有说，我也没有提过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出去求职的事情，只每天会和他提起我想萱萱了，最后他答应在萱萱回来时我可以回去，其实当初他会同意让我离开这里和萱萱同住时我感到很惊讶，我只是不抱希望随口提出的请求，但他竟然在片刻的思考后就答应了，并且主动为我找了很好的房子，他做事向来不需要理由和解释。
　　我试图从李婶嘴里探听到关于他的事情，但是李婶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大概凌寒已经交代过她，家里的佣人也很少和我说话，口风很紧。只一次我去逛街时，老张，也就是凌寒家里的司机无意中对我说起那晚的情形，显然凌寒忘了交代这个老司机。我坐在后座上，听他说话，“那天晚上少爷去看你，我在楼下等他，看到他抱着你就冲下来，上车时小姐神智都已经不清了，嘴里不停地说胡话，怎么喊也不醒，去医院的路上堵车，少爷急得不断催我，最后干脆抱着小姐冲下车，我到医院时他坐在你身边看你输液，两只眼睛满是血丝，我就打了电话喊李婶去照顾你,但他怎么也不肯走，最后还是公司有事他才不得已走的……”，我听他说得很动情，末了还强调说少爷对小姐是真好，我觉得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凌寒，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突然觉得也许在某些时候他也是爱过我的，但很快我便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我更愿意去相信，他只是爱着我的身体。
　　脑中不断浮现起那日见到的李峰，我已经没有那天见他时的偏执，知道他过得很好就已经很欣慰了，并不奢求更多。我只盼望九月能快点结束，我急于离开这里，离开凌寒，另外，我也很想念萱萱。
　　接到萱萱电话的时候她心情很愉悦，她说她正在超市买一条新鲜的活鱼，准备给她的男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很惊异于她已经称呼他是“她的男人”，在我眼里他们只是年轻不更事的男孩和女孩，她兴奋地跟我说着她和她那个神奇男人的种种，又絮叨着她对我的思念，说她明天就打算回来，看得出来她这个假期过得很充实。我心里也莫名地快乐，她可以很轻易地让我分享到她的快乐，因为她我的生活才多了一些阳光，但我想我更多的快乐是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尽管我与凌寒的关系已经缓和，但这里仍旧是一个让我觉得孤独的地方。
　　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凌寒提起明天萱萱回来的事情。
　　“明天我让老张送你回去。”
　　但我却已经等不及，“我今晚就想回去。”
　　他没有回答我，我很执着，“我要回去收拾一下屋子。”
　　我以为他会说派佣人过去就可以，但他没有说话，只专心地吃完饭便打电话给老张，让他送我回去。
　　再次回到小屋，我的心情变得很好，想到离开的时候我还颓废地窝在客厅的一角，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可以完全地自我修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有这样快痊愈的本领。
　　我很愉悦地打扫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擦掉那些积在桌子上薄薄的灰尘，打扫萱萱的屋子时我尤为开心，她明天就要过来，我再不用那么孤单。
　　但是惊异的事情总是在这样心情飘飘然的时候突然发生，我在萱萱枕头下看见了她，虽然照片上的她比我离开时大了许多，也长得清秀了一些，但我还是能认出来她的模子，许香茹，她站在萱萱身边，笑得很明媚，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我很错愕，我不知道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不知道是老天的意思还是有人在冥冥中操纵，我居然和我的妹妹分享同一个朋友，我在脑海里思寻她们的故事，却最终也无法琢磨清楚。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正不正确，我迟疑着打开她的抽屉，虽然有负罪感，但是我无法控制，我知道这个抽屉里有她的秘密。
　　一本上锁的□□熊笔记本，但是我想，我知道她把钥匙放在哪里，毫无意外地，我在桌上的花瓶底下找到那把小钥匙，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打开。
　　第一页写着：【祝白煜萱生日快乐！你的好党员：许香茹】，斑斓的彩虹笔，稚气的笔迹。
　　我继续往下翻，不受控制。
　　【2005年9月天气：晴
　　今天许香茹送给我一个笔记本作生日礼物，可以上锁的笔记本，我很喜欢，她说我可以用这个笔记本记下我们的生活，以免我以后会忘了她。我还记得我来青浦中学报到的那天，阳光很明媚，她排队在我前面报到，我和她搭话，她却不理我，我想这个女孩的脾气真臭，可是没想到后来我们居然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睡在同样一个寝室里，并且现在我们已经这么要好。】
　　日记大部分记录她们之间的友谊，看出来她们感情很好。
　　【2006年3月天气：大雨
　　我触摸着许香茹身上一道道鲜红的伤口，替她擦红药水，止不住掉眼泪，我不敢相信一个母亲居然会对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我对她说：“你以后周末不要回去了，到我家去吧。”
　　她摇头。
　　我问她：“你恨你妈妈吗？”
　　她还是摇头。
　　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告诉我她的生活，她总是选择独自承受不愉快，只肯与我分享她的快乐，她现在在我身旁睡得很甜，她睡着时握着我的手，我们在用步步高听我买的盗版磁带，是林俊杰的不死之身】
　　我感到很惊异，甚至开始怀疑这不是我的妹妹，她的母亲也不是的母亲，我的母亲怎么可能这样对待妹妹，我像在找寻一个藏得很深的谜，却更加扑朔迷离。
　　【2007年10月天气：黑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用黑暗，不会有人用黑暗来形容天气，但是往下看，我明白了原因。
　　【今天是我最黑暗的日子，我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我以为过完周末我还可以拉着香茹的手，我们说好这周三一起去看新出的电影，但是她没有履行她的承诺。
　　我大声喊叫着一定是她的妈妈害死她的。
　　老师抱着我，哭着说这只是个意外。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这是个意外，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很想念你，想你回来和我一起看一场电影，听我们没有听完的歌，你在哪里呀？】
　　和母亲说的一样，妹妹意外去世了。
　　之后的内容大部分记录她对许香茹的想念，我也知道她为什么那天会冲过来抱我，她说因为我的笑容像她从前的好友，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我合上日记本，放回抽屉，日记的内容记录得并不详尽，我不知道是记录得不详尽还是萱萱根本就不知道更多。
　　我拿起电话，我急于想知道一切。但按下拨号的瞬间我又迟疑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问她，我还没有做好向她提起我的过去的准备，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家境富裕却与父母不和睦的独生女，如果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她势必要提到我的少年，也许还要提到凌寒，我不能让她知道凌寒的存在，况且，也许许香茹只是她曾经一段不可磨灭的友谊，她不知道更多事情。
　　我挂掉电话，决定一切等她回来再慢慢了解。
　　我把钥匙放回花盆底下，但是没有把照片放回枕头下面，我把它放到床头柜上。

作者有话说

　　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