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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来如歌 ...
那一年我十四岁。跪在阿娘的病榻前听训。彼时阿娘已处于弥留,她一头青丝垂在床沿,用力握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叮嘱:“夜瞳,夜瞳,你要记住,身为长姐,你要照顾好夜来。。。记住,凡事让三分,夜来年幼,你要尽人姊的责任,懂吗?夜瞳,夜来年幼。。。夜来,你过来。。”我回头呼唤夜来,迷蒙的泪眼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模糊的记得她一直是戚戚的,抽啼着扑到阿娘的病榻前,抓着阿娘的胳膊摇晃,哭喊着:“阿娘!阿娘。。。您别丢下夜来。。夜来还未学会绣那只鸳鸯,夜来还未学会挑络子,阿娘。。。”阿娘惨然一笑:“夜来,今后要听阿姐话,那只鸳鸯,让阿姐教你好不好?夜来,我的夜来。夜瞳,你要答应阿娘,照顾好夜来,好不好?”我拭泪点头:“请阿娘放心。”
阿娘垂下抬起的头,安然离世。夜来哭的死去活来,昏迷了两天,醒来时抓着我的手问:“姐姐,阿娘还在做饭么?”我不忍,只得劝她:“夜来,几天没吃了,喝点粥好不好?”夜来不能接受事实,关在房中大半个月不愿见人。
下葬那天,阿爹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走到罗虬地,那儿是乡间最大的坟场,阿爹选了一处好地,将阿娘葬了。
回家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夜来扶着门,脸色惨然的苍白,张望着罗虬地。
那一年,夜来十三岁。我发誓要好好照顾她。因她眼中的伤,让我想将世上所有的好都给她,掩盖她丧母的痛。阿爹爱护夜来,常陪着夜来,给夜来唱阿娘生前爱唱的歌:“春莺轻啭,夜来如歌;芙蕖半放,夜来香澈;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初雪娟净,夜来煮酿。。。”听着夜来稚气的声音哼着这支小调,我便忍不住偏过头去拭泪。
第二年,阿爹便娶了后娘。那女子年纪很轻,约莫只有二十来岁,很美,是邻乡宋家大姑娘,闺名平湖,年轻却很懂事。阿爹很是喜爱她,这一喜欢,便对她上了心,先前对夜来的那份关心,自然也淡了些。夜来心中不忿,时常与阿爹怄气,故意给二娘脸色看。阿爹自然不欢喜,便呵斥夜来。夜来每每委屈哭泣,便抱住我,哭着叫:“阿姐,阿姐。。。”我只得轻拍她背,哄她不要伤心。
又是一年,我已经十六岁,远近乡邻陆续有提亲的前来,阿爹都不满意。阿爹嫌张家长子没有学识,配不上我,嫌李家三子没有胆识,不能保护妇孺,嫌陈家幼子年幼没有见识,丢人现眼。挑来跳去,又是大半年。我很庆幸阿爹的挑剔,可以容我陪夜来多些时日。
十七岁时,十六岁的夜来早已将鸳鸯绣的出神入化,常拿着绣架绣鸳鸯,有戏水的,依偎的,交颈的,也时常手捧西厢记,一看一个白日。或是不经意地幽幽问起:“阿姐,蒲家那二公子,你见过没有?那日我在街中买胭脂,竟撞见了他,生的好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气质超然,跟那西厢记里张生真真分毫不差。。。还有那唐家七公子。。。”我叹口气,明白我该早点嫁出去,免得碍着我这好妹妹了。夜来,也长大了。
二娘眼见我年岁愈大,也替着着急起来,某日午饭时,忽似想起什么,放下碗筷,说道:“相公,我娘家有个侄儿,年长夜瞳两岁,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约莫是县太爷罢,前日模糊听说回乡探亲,这些天便闲在家中,提亲的媒人都踏平了门槛,不如我回娘家一趟,给夜瞳说说?”阿爹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算什么本事?”不怪阿爹不屑,阿爹在阿娘生前,曾任湖州刺史,因阿娘去世,便卸任归乡,带着我们姐妹两在家乡过安逸生活。
二娘不以为意,依然兴致极高:“相公,我这侄儿可是人中龙凤,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阿爹没法,只得同意她回娘家替我相这侄儿。
过了七日,二娘终于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二娘得意的介绍:“这是我侄儿,宋引章。引章,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家老爷的大小姐,邬夜瞳。相公,你瞧着他们俩,是不是挺般配的?”
我羞的恨不能立时消失,拿眼觑那宋公子,他也是一抹朝霞飞在脸庞。阿爹点点头:“确然是一表人才。不知宋公子此趟来陋室,可是要定下日子?”
宋公子的脸更红,小声道:“见过邬老爷,晚生前日收到户部的书信,着晚生两个月内调往泉州赴任,恰巧姑母几日前归家,邀我前来,晚生想着去泉州总要经过贵地,便跟随姑母前来拜访。多有叨扰,还请邬老爷见谅。”
阿爹眉开眼笑,显见对这文绉绉的宋公子很有好感,喜笑颜开:“叫什么邬老爷,这么见外,你姑母既是我娘子,你就该称我一声姑丈。咱们邬家小门小户的,当不起这一声大小姐,夜瞳就是你大表妹,夜来也就是你二表妹。今后可别见外,自家亲戚,别叫人笑话了去。”
宋公子拱手作揖,口中答应着:“谨遵姑丈教训。见过大表妹,见过二表妹。”
我看不出这宋公子哪里一表人才,只觉得周身的气质很是舒适。夜来在一旁吃吃的笑:“真是书呆子。”
阿爹斥道:“顽皮!夜瞳,引章也累了,你带他去洗漱歇息,夜来,你去给引章和二娘做晚饭。快些,别让人等急了。”
夜来撅嘴,慢腾腾走向厨房。我只好领着宋公子往上房去。宋引章走时望着夜来离去的背影,赔笑道:“二表妹真真俏皮可爱。”我轻笑:“夜来心思简单,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恶意,只是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宋公子多担待点。”宋引章忙摆手道:“哪里的话,咳,哪里的话。大表妹说笑了,二表妹亲切活泼,是个好姑娘,咳,是个好姑娘。”
我听了便偏过头去偷笑。这宋公子,真有意思。
安顿好宋公子的行李,待要出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夜来端着托盘进来。眼看夜来大喇喇的将几碟小食和一晚白米饭往桌上一放,我忍不住偏过头去暗想,夜来还真是个孩子。
宋公子不以为忤,连忙起身作揖:“有劳二表妹。”夜来撇撇嘴:“劳什么呀。是阿爹让我送来的,等你吃完了,饭碟我还得拿走呢。你快些吃吧。”宋公子脸上绯红,忙道:“是,是。”立时坐下便吃。
夜来看他如此模样,扑哧一声笑出声:“嗨,逗你的。你慢慢吃,不着急,我明儿再来拿。”
看着宋公子呆呆的样子,我赶紧拉起夜来,催促她出门:“夜来,还是改不掉这小孩子心性。走罢,跟阿姐回屋歇着罢。”夜来噘了嘴,跟我一道出门,带上门的刹那,依稀听见屋里噼啪椅子倒地的声响以及宋公子的声音:“大表妹二表妹早些歇着。。。”
宋引章在家中一住便是十来天,这十来天里,阿爹和二娘时常叫我两个一处呆在书房中,他做学问,我绣花。或是让我两个一同出去买些胭脂水粉。然而我两个都是心猿意马,苦不堪言。我明白的瞧见宋引章是爱慕夜来,他心性内敛,却偏就思慕略有些泼辣的夜来。因着是说与我的,宋引章很有些苦闷,他既是对夜来动了心,便心底再装不下旁人,却又因不知夜来对他什么心思,所以更加烦躁。
某日,家中一个长工因他家母病重,想求阿爹放他几日假期,回乡探母。我请他在堂屋略等一等,便前去寻阿爹,来到阿爹的厢房,敲门进屋,看到阿爹坐在桌旁,二娘在一旁绣花,见我进来,都微笑看我。那微笑,怎么看却都有些渗人。
“夜瞳,这也有十来天了,你瞧着他为人如何?”阿爹装作不经意问起。
“谁的为人?”我故作不知。
“嗨,宋引章啊。”
“喔,宋公子啊。很是不错。”
阿爹和二娘使了个眼色,阿爹笑眯眯的说:“夜瞳,那把引章给你做相公,你愿意么?”
我一惊,忙摆手推辞:“夜瞳没非分想法。”
“这可不是非分想法,当初就是为着给你找个相公,才让引章来的,既是你们二人这样般配,又都有这份心思,不如就早些成婚吧。”
我心中无奈,若不想个由头去推辞,那可真是错点鸳鸯谱了。“阿爹,引章表哥过几日便要启程去泉州赴任,我若是与他定了婚约,他去了泉州一二载,便将我弃了,我往后还如何过这日子?”
二娘道:“既如此,你便和他一道去泉州,如何?”
我偏过头,心中暗想,二娘如何心急至此!旋即推脱:“若宋公子是要我邬夜瞳时时跟着方能放心,我又何苦来!不若这样,宋公子现下或对我有些上心,过个一二载,若是还上心,那就书信他回乡与我成婚,我再随他一道,便是天涯海角,也是心甘情愿。”
阿爹听了点头同意:“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咱们看着宋公子是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如是,那也不必叫我这好女儿嫁过去了。”
我心里暗道好险,若是引章与夜来两相有情,过个一载二载,再着引章回乡来娶夜来,届时我应是早已出嫁,就道是我移情了罢。若是夜来没有那个心思,一二载时日,约莫引章便断了念想。如此一想,我又放下心。
几天后,宋引章便向父亲告辞,说是即日起启程去泉州赴任。阿爹便着我和夜来带几个家丁跟着送送。
因是春日,无边光景一时新。春风吹得百花开放,万紫千红到处都是春天的景致。一路默默无言,夜来依旧活泼,引章依旧痴痴看她。
走到村口,夜来累了,本想带着夜来回家,但看引章目光中不舍,叹口气,只好说:“歇息一会吧。夜来,引章你们都走累了吧?前面有口井,我去打些水来。”
安葬阿娘的罗虬地就在村口的左边二里地,因此附近的地形我十分熟悉。往前走半里地,小树林里有口井,我去打了水,便往回走。正欲转身,却听见身后有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呻吟:“啊。。。”,听着似乎是个男人,又似乎是呼痛声。
于是四下寻找,不远处看到一个衣衫尽是污泥的年轻男子,一身血污,口中微弱的呻吟。
当下我便奔向夜来和引章:“宋公子,我在树林里看到一个受伤的年轻人,你说,当救不当救?”
宋引章略一思索:“救。大表妹和二表妹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和富顺去看看。”我点点头嘱咐:“小心些。”
夜来十分紧张:“阿姐,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微笑搂住夜来:“不必怕,有阿姐和宋公子。我瞧那受伤青年人不像是什么坏人。”
夜来乖乖靠在我怀着,不再说话。
片刻,宋引章和富顺便将那青年人带回来,看着似乎受伤很严重,宋引章犹豫片刻,便道:“大表妹,若是引章将他送至邬府上,是否勉强?”我摇头:“不会,带他去我家中吧,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免得耽误了就来不及了。”宋引章忙和富顺将他一路扶回我家。
阿爹并不责怪,却也忧心忡忡:“夜瞳,你如此善心,以后也要多多小心,你一个弱女子,若身边没有家丁陪伴,可千万别像今日这样冒险。”阿爹虽有些埋怨,还是很快叫了大夫来瞧。
引章当日还是启程了,我忙着照顾那受伤之人,便遣夜来带着家丁去送他。当下引章便眉开眼笑出门了。
因着男女有别,大夫在检查那人伤势时,我便在厨房里熬粥。粥熬好了,大夫也一一包扎处理好告辞了。我端着粥进去,见他已被擦干净身子和脸,受伤处已然包扎好,伤口似乎也并不多,只胳膊处一些小伤。于是放下心来。但似乎有些怪怪的,仔细看看,忽然发觉,他的眼睛也被包扎了!
原来,他的眼睛也受伤了。真是可怜之人。若不是眼睛受伤,想必他也是可以自己找大夫的。何人如此恶毒,竟将他眼睛毁了去!
我叹着,走到床前,轻声喊:“喂喂!”他似乎动了动,干裂的嘴巴张了张,于是我舀了一勺粥送进他的嘴里。他似乎得了甘露一般,贪婪的吸吮着粥。片刻功夫就将一碗粥喝完。我轻轻的说:“你且歇息吧,渴了或者饿了就叫我,我在屋里候着。”听了我的话,他似乎有些放松,渐渐不动了,似乎睡着了。
我怕他醒了找不着我,没人知道,因此一步也不敢离开,坐着床边的绣架边绣花。
这一坐,便是一宿。翌日,我困极,便让夜来去照顾他,我且去睡个舒坦。晚间醒来,却听夜来抱怨:“阿姐,我害怕。我害怕他。他总是喃喃的不知在说什么。我不敢靠近他。”我心疼的摸摸夜来的乌发:“以后你不用去照顾他了,我去吧。”
照顾人是一项耐心活。我从前很是爱护夜来,照顾夜来也不觉辛苦。如今照顾这个不知姓名的年轻人,我竟也十分耐心。每日替他换纱布和煎药,见他一天天好起来,心中十分的欣慰。
某日,他似乎好很多了,晨起去看他时,他已醒了,坐起来靠在床上,听见脚步声,出声问:“是恩人么?”我意外,却还是走近他:“你醒了?”
他笑了,轻轻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扭捏道:“咳,不必不必,应当的。你感觉可好些?大夫说你的眼睛似被毒物所致盲。只要每日服药,再辅以敷药,逼出毒素,即可重见光明。如今也有十来天了,再过二十天左右,应该就会好的。来,我给你换药。晨间的光线不刺眼,又不致看不清,所以我总是在这个时候给你换药。”
他笑笑:“多谢了。在下姓顾,不知姑娘贵姓?”
“邬。”
“多谢邬姑娘搭救。”
“不必多礼。”
换下纱布,我发现即使紧闭双眼,顾先生长的也是挺好看的。哎呀呀,不知羞。
此后,顾先生便不再昏迷,也可以下床了。有时我陪他去散步,顾先生很怕摔跤,总是紧紧抓住我的衣角,一步一步的挪动。有时我也些微愧疚,丢下夜来一个人在家。后来发现夜来一个人在家作画写书信寄予宋引章,很有些事情做,于是逐渐也不再担心。
有时我给他念诗经,他就在纸上写,写着写着我便笑起来。他不明所以,一叠声问笑什么。我便捂嘴道:“诗都写到一起拉。来,我教你写。”我握着他的手,慢慢的写,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写到最后一句,我却脸红起来,耳边似火烧一般。于是撂下笔,极不自在。顾公子没有抬头,蒙着纱布的脸不知看向何处。
日子久了,顾公子也会暴躁的扔东西,将笔墨扔的四处皆是,我也只有默默捡起,缓缓的道:“你心中不痛快,发泄发泄是好的,可千万别惊动了伤口。”
他立时平静下来,伸出双手找寻我。我将手递给他,他便将我搂住,下巴压住我的额头,轻言:“邬姑娘,多谢了。”
我也笑笑,不说话。
“邬姑娘,不如你做我的娘子吧。”他轻轻的又说。
我却呆住,慌乱的推开,心中却是欢喜的,只淡淡的说:“我父母皆是守规矩的,若没有媒妁之约父母之命。。。”
顾公子打断我的话:“待我眼睛好了,就给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我心中欢喜,便道:“不知顾公子家住何处?”
“钱塘顾府。我父亲是商人,也是读过书的,我母亲出生书香门第,不知可否配的上邬姑娘。”
我却有些不解:“那你为何在此地受伤?”
“一个月前,我在外游历,不想碰上马贼,一帮卑鄙小人竟使暗器,在我眼前撒了毒药,我被药昏后清醒时发觉自己看不见了,虽然被抢光了钱财,还好留下了性命。”顾公子忆起当时,很是激愤。“邬姑娘,待我好了,我就书信我爹娘,请他们上门提亲,你说如何?”
我羞道:“还是顾公子定夺吧。”
顾公子笑了笑,伸手抚过我的脸颊,我偏过头去,轻轻避开。我心中暗道:‘这便是夜来读的那西厢记上所说的私定终身了么?似乎也不坏嘛。”
过了十天天,大夫来看时,喜道:“这位先生伤势已经明显好转,我再给写个方子,照这个方子抓这几味药,内服数日,即可根治。所以这个方子很重要。”言毕即写下药房。我很是欣喜,接过药方,将夜来换至跟前:“稍后我去镇上抓药,你且在此处替我照顾他,好吗?”夜来疑惑:“村里有一药店,何苦走那么远去镇上?”
“大夫说这次药方很是要紧,我怕村里地小物稀,以次充好,耽搁了顾公子,我也不过去个一二日,多谢了。”
夜来笑了:“阿姐,你这是什么话,我照顾也是应该。你不必谢我。不过你快去快回,我不想一个人在家。”
我放下心来,即时向阿爹二娘告别,带上一名家丁名唤林福者赶路。
路上一切顺利,第三日下午抓了药之后,我与林福歇息一晚,第四日便返程,不想翌日风云突变,倾盆大雨,乡间小路被雨浸透,泥泞不堪,我与林福二人寸步难行,在泥泞中行走,深深浅浅常陷在泥中,雨伞与蓑衣也几乎形同虚设,抵挡不住暴雨的侵袭,被暴雨狂风吹的破落不堪,忽然我感到脚下一紧,竟是鞋子陷进泥中未拔出,身子虚晃,便滑向一旁,摔进泥里。林福口中喊着:“大小姐!”说在伸手将我拉出,如此一来,我与他二人皆是浑身湿透,满身泥污。见状我叹口气,只好说:“林福,不如今晚我们就先去投店,找一处干净地方打尖,明日再走吧。”
林福道:‘如此甚好。往前再走一段路,就有家旅店,从前我给咱府上买家什时住过哩。来,大小姐,我扶着你,你小心些,若有什么闪失,老爷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哩。”
想着前方便可投店歇息,我与林福都有些振奋,当下脚步都沉实了些。
果然不多时,便看到一家旅店,我与林福要了两间相邻的单间,当下便进房间换下湿衣服。洗了热水澡之后,简单用了些饭食,便安然入睡。翌日,我被喊醒,起床时头痛欲裂,但想着顾公子等着药用,还是勉力支撑,与林福一同出发。然而脚下步伐愈加沉重,眼前似有万千幻影晃动,当下身形虚晃,一个踉跄,伏倒在地。耳畔传来林福阵阵呼唤,我渐渐听不见,陷入黑暗。
过了许久,我终于发觉自己置身黑暗,忽然一个念头闪过,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阿爹!”
阿爹见我醒来,欣喜不已,按住我:“别起,再躺一会,这会子不着急,你且好生休养着,这次啊,可把你爹我急的够呛,大夫说你是劳累过度,加上暴雨中淋了许久,感上风寒,本就体弱,这一昏迷,倒睡了有小半月,中间也是迷迷糊糊间似乎醒了,不想又睡过去了。还好现下是真醒了,快,再喝些姜汤。”我便就着阿爹的手喝了些姜汤,便安然躺下,问道:“夜来呢?”实则我内心是想知悉顾先生的,却又因着害羞不敢开口。
阿爹笑道:“那孩子啊,缠着顾先生给她讲学呢。”
“恩。”我点点头,却猛然感觉不对,又问:“顾先生眼睛好了么?”
“是啊,好了有一段时日了。”
我一听,不顾阿爹劝阻,翻身下床,找件衣服胡乱穿着,拢一拢头发,就跑向顾先生所在的房间。站在窗外便听见屋内嬉笑声阵阵,我犹疑着推开房间门,看见屋里不仅有顾先生和夜来,还有一对我不认识的中年夫妇,他们见到我,愕然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夜来。
夜来却惊喜的大叫着扑向我的怀中:“阿姐!阿姐!你可醒了!我好害怕你醒不来啊!”
耳边犹自回响着那中年夫妇恍然般的言语:“原来这就是邬姑娘的阿姐,果真是姐妹情深,邬姑娘品性已如是,想必身为长姐必定更加出色。邬老爷有女如此,真是有福气。”
夜来放开我,拭泪道:“顾老爷顾夫人,这便是我的阿姐,阿姐病了大半月,今日想必是刚醒,便来寻我。我阿姐一向最是疼我。”
原来是顾先生的父母,我想着他曾说过的,要将他父母邀来,给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真的实现,心中自是欢喜。
未料,顾先生走向我,拜了一拜,竟说:“晚生顾孟,见过阿姐,先前听邬姑娘说起过,说是阿姐为人最是良善,待邬姑娘最是情深意重。此后便由顾某来照顾邬姑娘,请阿姐放心。”说着便牵起夜来的手,与夜来对视,言笑晏晏。我心头犹如洪钟砸过,耳中鸣响不止。夜来笑言,似乎很远,却又清晰传来:“阿姐一向是最疼我了,知道我终身又托,此后便可放心,不必再为我操心了。”
我勉强笑道:“顾老爷,顾夫人,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顾夫人忙站起来伸手虚扶了扶,口中说着:“快些回房去吧,久病初愈,是该当心些。邬姑娘,快扶你阿姐回房间。”
夜来应声,便搀我出门。我脚步摇晃,行走艰难,开口也艰难:“夜来,你与顾先生。。。。”
夜来脸色光芒四射,嘴角上扬,眼中掩不住的羞涩与喜色:“阿姐,你病了好长时间,我想说与你听,都无处可说。”
我的病容被夜来艳光四射的脸庞映衬的更加黯淡。
原来那日,我昏过去之后,林福将我背回家中,阿爹见我昏迷不醒又是震怒又是心疼,当下便请了大夫来诊治,林福将所买的药拿给夜来,夜来便煎药给顾先生服下。一时间我和顾先生都病着,夜来便忙着照顾我和顾先生。随即顾先生的眼疾很快便好了,大夫给顾先生拆了纱布后,顾先生睁眼便看见给他端药的也来,于是欣喜又试探的问道:“是邬姑娘吗?”夜来便羞涩点头。不过三五日时日,收到书信的顾老爷和顾夫人乘马车赶来,先是好生感谢邬家古道热肠,救民之恩没齿难忘。继而向阿爹提出婚约之事,阿爹见顾先生一表人才,父母又都是有学识的,于是欣然应允。
我半响说不出话来,却又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夜来,你觉得顾先生如何?”
“顾先生?很好啊。他对我温柔又体贴,总是说,多谢我当日在他眼盲之时的照顾。其实,我照顾他还不如阿姐你多呢。夜来不明所以,犹自欢喜。
“那。。。宋公子呢?当日你不是与宋公子通信好一段时日么?”
“宋公子好生奇怪,当我告诉他我已寻得良夫,他竟然生气不理我了,我先前确是有些中意宋公子的脾性秉性,却不知他现在这么小气。还好,顾孟对我亦是极好的。”
我心中有绵绵的痛,却说不出口,沉默的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发夜来回去,关上房门,一个人泣泪不止。哭的却似乎止不住了,阿娘,夜来很好呢,被我照顾的很好,可是阿娘,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书桌上还放着那日我握着顾先生的手写的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可今日,顾先生却要和夜来“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了,纵使我爱护夜来,想将这世间上的好都给予她,也不能抹平我的伤情。我本想与顾先生一同爱护夜来。未曾想竟是她两个请我今后放心。我如何放心!既已动了情,又如何停住?只能叹造化弄人。思及此,涕泪横流。
顾老爷和顾夫人在府上留了颇有些时日,商定了顾先生和夜来的的日子,便回了钱塘,说是准备彩礼,布置新房。阿爹当日来庭院找我商议,想给宋引章去信,着他回乡与我成婚。我连连摆手:‘阿爹,我从未喜欢过宋公子,宋公子所动情的也不是我。“
阿爹惊道:“此话怎说?”
我黯然道:“阿爹,当日在家中,引章所喜欢的确是夜来,未料夜来心无旁骛,并未对他上心。如今夜来有了,有了好夫君,引章这份心也该是断了念想。至于我与引章,什么事也没有。阿爹,如今引章必然伤情,爹爹还是别去跟引章提这茬了。”
阿爹听了,面色凝重,忧道:“原来如此。既然如此,我今后再不跟引章提此事了。我去找你二娘说说,你且好好养身子。”阿爹说着便匆匆离去。
我还坐在庭院中,看着满树桃花,粉的白的,被微风一吹,洋洋洒洒,飘落在我的广袖长袍上。我懒得起身拂去,任他飘落在我的发髻上,衣袂上。
静静的,却又一双轻柔的手拂过我发上的花瓣。
“真傻啊,邬姑娘。”
我不语,也不动。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我从来不知,原来邬家竟有两位姑娘,而我想拥住的是这位满面病容一直不开心的邬夜瞳。”
那双手将我拉起,逼我直视他的眼睛,手心里传来温热的力量,让我有了些些勇气。“顾先生,你。。。”顾孟眼睛对牢我,声音坚定有力:“夜瞳,多谢你。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起先是我糊涂,错把夜来当成是你,现今既然我已经知晓,就不应当继续糊涂。我不能错付情意。夜瞳,跟我走吧,。”
我偏过头去,悄悄抹泪,软软道:“可是,顾先生,夜来怎么办?我答应过阿娘,要一直照顾好她,爱护她,尽长姐的责任。”
“可是,你就愿意陪伴她身边的是不爱她的人?”
“我。。。。”我看着他的眼睛,满满的都是坚定的爱护。夜来,就让阿姐任性一次好不好?请你不要怪阿姐。
一路上,我被顾孟拥在怀中,他骑马驰骋,我紧紧抓着他衣袍,就像是抓着着世间唯一的珍宝。
“你后不后悔?你若后悔,我现在就将你送回邬府。”
“你后不后悔?你若后悔,我现在就将你送回钱塘。”
我与他相视一笑,均知对方是不后悔的,漫漫尘世,今后便是我与他相依相伴。
二年后。我与顾孟在一个叫做余姚的小镇子上站稳了跟脚,我们开了一间绣庄,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顾孟说余姚所属的的县尹夫人很是喜欢我们绣庄的绣品,所以绣庄的生意很是不错。可是顾孟却不再让我去管绣庄的生意,我知道,都是因为那日大夫说了句:“恭喜顾先生,顾夫人乃是喜脉。”
因着有了小顾先生,我愈加思念阿爹和夜来。
“娘子,后日你我早些准备,带些什么,去县尹家喝喜酒去。”那天我独自在院子里发呆,却看见顾孟拿着个喜帖来还换我,我接过喜帖来看,原来是县尹家小公子周岁,邀县里有名望的人家前去庆贺。我懒懒的将它扔在一旁:“小顾先生不想去呢。我也懒怠,相公,你一个人去便好了。”
顾孟似未听见,饶有兴趣的读道:“余姚县县尹宋引章携内子宋邬氏敬上。”
慢着!余姚县县尹宋引章携内子宋邬氏?我夺过喜帖,仔细看,果然红纸黑字写着宋邬氏六个字。是夜里,一定是夜来,是夜来和引章啊!我抓住顾孟:“相公,我要去见夜来!”
再见到夜来,已隔两载,她如今还是那样灿烂的笑着,只不过怀中抱着小小的孩童,眼神与当年的阿娘那么相似。“夜来。。。”
“阿姐。别说了,我早就原谅你了。原谅你的不辞而别,原谅你隐瞒真心意不告诉我,却悄悄逃开。不过,终于让我见到你了,还好,是我家相公调任此处,幸能遇见你和顾先生。”我笑了:“夜来,你能这样想,我很感激。夜来,你快跟我说说,这两年你和引章的事。引章年轻有为,不会一直屈居此地的。”
“不,阿姐,这样就很好了。我喜欢这样平静的日子,静看云卷云舒。”夜来边哄怀中小小孩童,一边轻笑着说着。
我点点头:“确是如此!那么,阿爹呢,他可好?”
“好,如何不好,他自然是与二娘两个过他自己的好日子了。没有我们两,他可清闲了!”夜来拿眼瞄我:“你也有了吧?”
我脸上一烫,低下头,不自觉的抚摸小腹:“恩。”
“拿今后,我家孩儿便是你孩儿的阿姐,醉墨,今后,你要好好爱护弟弟。你要好好爱护弟弟哦。”
我满足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已为人母的夜来,抱着怀中的孩儿,轻轻的哼着:“春莺轻啭,夜来如歌;芙蕖半放,夜来香澈;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初雪娟净,夜来煮酿。。。”
“春莺轻啭,夜来如歌;芙蕖半放,夜来香澈;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初雪娟净,夜来煮酿”出自盛颜《黑山白水》,转自《今古传奇.武侠》
是描写观音奴的,本人未看过原著,只在网上看到此歌,觉得异常美好,因此借鉴,不做任何商业行为。
另,该文为短篇,已完结,但我不知道在哪里将文章设置为完结,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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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来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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