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落英纷飞》流裳照影

15、是梦境为邻

　　这天，落落睡得很沉。恍惚间，她仿佛一直在做一个悠长的梦境，悄然拉开的影子，倾斜着注视着她，不过是单影的年华。
　　落落就这么在梦境的深处穿梭，曾经的印痕犹在，却只是恋之风景。

　　她忽然怔住了，眼前竟是三年前熟悉的医院走廊，落落还记得，那昏暗的百合窗下，瘦弱的她形单影只，任凭焦虑和忧郁浮沉。狭长的白凳前，手术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她惟有盯着着抹亮光，凝久不去。黄昏的余辉悄悄照进，打在她的睫毛上，她微微仰头，只看见，残阳如血。
　　也许这是她生命里最残酷的黄昏。手术灯终于灭了，门缓缓开启。她看见从深邃中走出的医生，白净的衣服竟是从未感觉到的刺眼。这白色刺痛了她的眼睛，为首的医生经过她的身边，轻微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就在那一刹那，漫久隐约的希望终于耗尽，眼前尽是明晃晃的白光，她想哭，可是泪泉似乎早已枯竭，剩下的，只是滴血。
　　白布遮盖着的手推车出来，她颤抖着伸手，却只到半空中，徒劳地想抓住最后的时光，可是那熟悉的面容却愈去愈远，模糊了视野。终于，手颓然坠下。
　　麻木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悲伤，她重重地跪倒在地，手紧紧地按着地的冰冷，只晓得，什么是绝望。
　　那是亘久的抓紧后猝然的跌落，是漫长的习惯后倏忽的空荡，是坚持的以为后刹那的残忍。
　　曾经相依为命的妈妈，就在自己面前倒下，在自己面前渐渐地消耗了最后的气息，她最后残余的微笑里，有着朦胧的抚媚与淡然，她柔和地握住落落的手，喃喃自语：“终究，是剩你一个人了啊。”
　　然后便是猝然的松开，从此再也没有握住最后的温暖。
　　其实早已懂得，窒息得太久，就连呼吸也成了奢望。

　　那是自己么？三年的时光，原以为自己够坚强，能够在任何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才明了，有一种伤口，不会愈合，只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悄悄腐烂，溃败，渗入肌骨，与自己每一刻的生命相互融合。
　　再也不会真切地笑，往昔的纯真已经成为倒影，无可遥及了。
　　那时候，来到她身边的，便是程默。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尽管忆薇早就开过玩笑，可是自己却一笑置之。原以为，心的空间很大，可以包容所有的情萦，后来才懂得，其实那是多么狭小的所在，只能用一辈子，去记住一个人。
　　只是，当时的她，早无力去推开，深沉的绝望。有何来残余的力气，去推开他呢？正是不想在千百次梦回后对着深夜潸然泪下，不想在无数次到家后对着空虚惆怅难抑，那是如何的孤寂？
　　她也许早已渴望着，能有一双肩膀，供己依靠，虽然不是自己最想的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拒绝他多次“无意”的遇见，没有冷眼他多次“偶然”的邂逅，甚至默许了他，进入自己的生命。
　　是自己太过孤单了，这样沉寂的时光，这样无望的将来，如果没有他，她又如何能涉过逐渐苍老的岁月暗河？
　　她依旧记得，他在某天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依旧是让她如此安然的醇厚干净：“落落，做我的女朋友吧。”
　　想来那是这样的理所应当，水到渠成，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又何来资格拒绝呢？她回头，却已经是三年的相随。

　　不能说自己是没有感动的，这感动是无时无刻无处驻留。落落从没有想过，世间竟有这样细腻温柔的男子。他的关怀，宛如呼吸一样不留痕迹，却是真切存在的点点滴滴，漫漫涌流，滋润了她曾经以为再也无法流泪的双眸。
　　还记得，自己感冒时他按时送来药，每次都是看她亲口吞下才放心离开。
　　还记得，自己忘记带伞时他立刻赶来，直到亲自把她送到家才安然离去。
　　还记得，连自己都没有留意的生日他却早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终于在那一天实现了她曾经无意中许下的看一个晚上烟火的希望。
　　还记得，在清明节给逝去的妈妈扫墓，他不仅不顾繁忙的工作，还在淅沥的微雨中郑重地对着妈妈的墓碑许诺照顾她一生一世。
　　还有很多很多……现在想来，身边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不是没有懂的……这样对自己好的男子，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他甚至比自己都还要了解自己……

　　落落苦笑着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傻，还傻傻地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事实上，他也许比自己还要看得更加清晰。
　　看着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为别人而失神，而黯然，而触动，他的心，又该会是如何的心痛？怕是自己永远也想不到的。
　　原来自己曾经伪装，其实早已经落入他的眼帘。终究，还是伤了他……

　　泪水漫湿了她的枕边，落落从回忆中悠悠苏醒，窗外，尽是灰暗的风声。
　　她渐渐爬起，冲了一杯牛奶，可是手却把持不住，啪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她怔怔地蹲下去，想拾起那点碎片，可是恍惚间，手却被尖利的玻璃刺了一下，血，就这样渗开来，微微地疼。
　　落落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灼烫，无力，是发烧了么？她习惯性地想拨程默的电话，忽然响起昨晚他悲哀的凝视，手，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下来。
　　想了良久，还是拨了忆薇的电话，想让她帮自己请假。毕竟，她了解自己，一生病发烧，没有三四天是好不了的，也许自己也需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了，这段日子，实在是太累了。
　　可是忆薇也不在，落落只有打给了婉婷。婉婷一听就连忙急切地关照：“怎么一下子就生病了呢？没关系，我会帮你请假的，可是，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暖意悄然在落落心里流淌，她轻柔地安慰说：“谢谢你，婉婷，不过是一点小病，不碍事的。你不用过来，我只是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放下电话，落落长吁了一口气。可是一阵灼烫涌上脑来，她颓然倒在床上，又沉沉睡去……

　　季风还在办公室，秘书恬彤打开门进去，却发现他只是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俊逸的面庞上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恬彤不由地诧异：“最近总裁似乎常常走神呢？”她叹了口气，可是季风还是季风，工作上一点也不含糊，甚至还变本加厉地严格，看来自己要小心了。
　　恬彤轻轻地放下资料，抬头看了看季风俊拔颀长的背影，忽然想：“难道总裁有什么心事吗？”她笑了笑，怎么可能，那可是季风，永远的天之骄子，自信、果断、决绝，他几乎太完美了。她带上门，退出来想：“没有女人会不为他沉醉吧？而自己，也早就决心，只要能够停驻在远处，远远地看着他，就已足够。

　　季风还站在那里，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他苦笑。眼前掠过她昨天倏忽间闪过的失落，那是在他决然地对婉婷说谎的时候。这不是她的意思吗？那她又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己在她心目中，究竟有什么样的位置？
　　是啊，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能搅动他心里的一池心澜，又能挥挥手潇洒地离开。你还要为她这样失神到什么时候？毕竟，她都已经这样残忍地拒绝了……
　　手机的音乐响起，他接起，是婉婷想让他到她家里吃饭。季风刚想说什么，只听到她喃喃自语：“落落好象生病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紧。“他的心一抽，似乎被什么东西撅紧了，脑海里一片空荡。
　　季风平静地说：“对不起，婉婷，今天公司事比较多，恐怕我要留在这里了。”关掉手机，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衣服，冲出门去。
　　“总裁——”恬彤惊诧地喊，可是季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里了。她疑惑地想：“看来今天总裁真的有心事。”
　　风依旧呼啸着，告诉路过的每一个路人，现在已经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