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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两重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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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转眼,大哥归朝,雄兵十万脱征衣。
古田叛乱已被镇压,父皇龙颜大悦,论功行赏自不可免,但朝堂上还是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大哥虽胜了,可秋后算起账来就不那么顺利了,列功不能覆过,他曾贪功冒进,谎报军情,这胜利或许本身就是必得的,而因为他的错误反倒迟到了的。
父皇是个明君,固然不能偏袒,何况带头参大哥这一本的还是温侯温彦成。
桓阳很生气,辛辛苦苦一年,换来一句功过相抵,任谁也不会开心。
我急急忙忙感到王府时,佑怡正抱着浔奕来回踱步,看到我来连忙迎过来,“清嘉,你可算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叫谁才好?”
彼时天已经大黑了,北风正劲,我一进屋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大哥在哪?”
“在内室,又喝酒又砸东西,谁都不敢进去。”她说着,忍不住低头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我这才看到她的额角有淤青。
“这里是怎么弄的?”
“没事的,”她推拒着,“这是不小心磕的,你去看看他,他从母后那里回来,心里不好受。”
我点点头,又看着这么大动静之下,依旧沉睡的浔奕不由的苦笑,他倒是睡得安稳,也亏得性子随了佑怡,不然真要苦了这个温和恬静的女人了。
不再多说什么,我走去内室,看我那正撒酒疯的大哥。
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预想到的熏人酒气,反倒有些冷风肆意,屋里一片狼藉,我踢开脚边的酒瓶,艰难的挪到了角落的阴影边。
桓阳手里抱着酒壶,仰头望着外面,我这才看到窗户开着,从他的位置恰好看见一勾弯月。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没有一点喝醉的迷蒙,雕塑般一动不动,也并不在意谁进来谁靠近。
我蹲下来,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冰凉凉。
似乎感知到了温暖,他呆滞的转过头来,看清是我,便抽出了手。
我又去握他的手,他又挣脱,我不肯罢休,索性跪下来抱着他的手整个脑袋扑在他怀里,冰凉的触感透过来我不可抑制的发抖。
“你多大了,”他一开口声音沙哑,“胡闹。”
“你又多大了,”我实在生气他这窝囊的模样,“还喝酒,吹风,看月亮,你有病吧?”
“不关你的事,你回去。”他锲而不舍的推我。
我终不是他的对手,大哥喝了酒力气更大了,几乎一个回合我就踉跄的往后翻倒,我迅速爬起来,看他这扶不上墙的的模样心里气闷,干脆就地坐下,拿起手边一个酒壶,仰头就灌下去。
酒凉得似乎结了冰渣子,割过喉咙,带来一阵阵辛辣的痛,“你做什么?”桓阳的声音杀气腾腾,我还没反应过来,酒壶就被打翻在地,我的手心有些发麻。
“咳,咳……”被酒水呛到,加上那股辣劲儿还在,胃里的寒意泛上来,我蜷缩在地上几乎舒展不开的痛苦着。
“清嘉,你怎么样?”桓阳似乎被吓到,想过来拉我起来,但是他身上太冷了,刚一碰到,我便不自主的缩了缩,“给,给我倒杯,热,热水。”
“哦,好,好,”他貌似麻利,其实跌跌撞撞的去桌上找水,转身便把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到我手上,又手忙脚乱的关上了窗子,用一条大毯子把我包住抱到了榻上,“是不是又要犯病了?”
我喝下一杯水,勉强压了压那寒气,感觉好点后才道,“哪有那么容易。”
“你这身体岂是禁得起这般糟蹋的,再这样,我干脆打死你,省得你受罪,我也难受。”他说话还带着酒气,可人看起来已经是很清醒了。
“还说我,你不也……”
“我的事,你不要管!”他皱着眉,粗暴的打断我的话。
“我管你干嘛,”我也生气起来,“你去看看,佑怡的额头是不是你弄的,她给你生儿育女里外操持,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他张了张嘴,楞是没能反驳我。
我坐起身来,“她又说你了?”
桓阳盘起腿来一声不吭,屋里没有点灯,我却能看进他的心肺中去,不由得笑笑,“她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别老她她她,她是母后。”
我深知桓阳对母后的尊崇与依恋,往常被这么噎一声势必要冷嘲热讽的,现在却没有了这个心力,只是困惑着这血缘亲情无常,将他锁得那样紧,又对我这般的放任。
“还有你,”桓阳看着突然说道,“温彦成参我就有你的功劳在里头,温恪的事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失踪你总得给我个解释。”
我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
我本以为以桓阳的个性是要跳脚的,果然听了我的话,他立马站了起来,却是转过身去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半晌拿出一本薄册子,对着烛光一目十行的翻阅着,我正奇怪他这举动,这时他合上册子抬头看着我道,“可惜了,抓回来的叛党里头少了这个谢景行和南歌,你放心哥哥一定把他揪出来。”
我心下一动,但也无话可说。
“傻妹妹,需知母后和我们才是至亲骨肉,这些外人都是不足为信的,想你为这姓谢的蹉跎几年,人家可是转头就别有怀抱了。”
“若单是一个我也就算了,”我心里黯然,“却又连累了温恪。”
“他确实对你甚好,不过,”桓阳冷笑一声,“他温家并非什么好人家,温彦朗暂且不说,这温彦成能做这个侯爷还不是母后给的脸面,现在翅膀硬了,拿着侄子的事来兴风作浪,到底是谁对不起温家兄弟,我都替他臊得慌。”
我感觉他话里有话,不由得问道,“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里面有些忌讳却是不能跟你说的,这也是为你好,”桓阳顿了顿,又咬牙道,“温彦成敢阻我登太子之位,我倒要看看他哪来的胆量。”
我看桓阳仿佛有股子戾气蓄势待发的模样,禁不住问道,“你那么想当太子?”
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桓阳扯出一个笑意来,“我是嫡长子,理应是太子。”
“父皇也不是嫡长子,如果你做不了太子呢?”不知为何,我下意识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一出口便后悔起来。
暴躁如桓阳今日再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他看着我,“我不允许有这样的如果,”我看不清楚,他柔和的目光仿佛盛了泪水,“否则就是对母后的谋杀。”
我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一边是恐惧,一边是温暖,我的大哥,我一直觉得有勇无谋,愚孝愚忠的大哥,怀着这样坦诚的赤子之心,笨拙而又小心的保护着至亲至爱。这一刻他雄姿勃发的站在月光的银辉之中,不仅是血统亦是气度皆如帝王般沉稳与恢弘。
大哥,你会如愿的。
从桓阳的王府出来便看到小马正叽里呱啦的和一个人说话,那人沉默的任由我那侍卫聒噪,他瞧见我便大步走了过来,灯下一看,正是温惟的手下永宁。
永宁给我请了安,紧接着便说明了来意。
说来又是笔乱帐,温孝瑜,以十五岁的虚龄,学人家在外喝酒。
“我如今再管他怕是不合适了吧?”
永宁皱皱眉头,“主子说,在小公子心里公主您才是他的亲人,想必公主亦如是。”
我苦笑,温惟还真是了解我。
而究其原因,我转头对跟在身边的冬儿说道,“你先回去告诉慎思,叫她看住孝瑾,别让她没声没息的走了,我这就去抓那个不学好的小东西。”
夜色茫茫,正是酒楼欢场肆意热闹的时刻,有别于门外寒风猎猎,这间酒楼可说是温暖如春。
我冒着寒冷赶来的时候,心里不得不说是有怨气的,温孝瑜,这才多久,居然敢堕落到这个地步。
到了厢房门口,赫然有两个守卫,拦着不让我进去。
“你是什么人,国舅在此,也敢放肆。”其一的守卫显然灌了黄汤,大着舌头颐指气使的冲我吼叫着。
酒气几乎冲到我脸上来,小马当先一步甩了那守卫一个耳光,手力之大那守卫东倒西歪的给撵到了一边。
我心里冷笑,国舅,我的舅舅还远在千里之外,“我要看看这里头是哪家的国舅?”
说着,当下推开了厢房门,酒肉泛着让人腻歪的香气铺面而来,乌烟瘴气的我几乎不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又有些什么人。
待看清楚后,怒火便不能抑制,满室的男男女女衣衫不整,一个个满脸熏红,开怀畅饮,东倒西歪的调笑着,杯盏相击亢奋异常,甚至不知道有人闯入。一眼瞧见挤在里头的温孝瑜,我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却是小马在身后拉住了我,“公主,他们不对劲。”
我虽也察觉有异,却不知所以然。小马接着说道,“寒食散。”
三个字,宛如夏日惊雷响彻我的耳畔,我四下看过去,一屋子魑魅魍魉醉生梦死,笑容虚幻行径狂野,我不由得住了脚步,再看和温孝瑜挤在一起的正是司马凡。
我胸中蒸腾着怒气,怨气,人却定在当下怎么也不能往前踏上一步,眼前的是一群看不见我的人,是一个空中楼阁般的花花世界,我不能自已的叹了口气,转身吩咐道,“去把温孝瑜和司马凡给我抓出来。”
小马听令立马指使了两个人上前抓人,而我鼻尖充斥着异样的气味,不由得抽出手帕捂着嘴忍着呕吐的欲望三步并作两步的要逃离这些怪物这间屋子,走得太快到门边迎面被人撞了个正着。那人很高很壮,我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两步,身后的两个侍卫眼疾手快的扶住才让我免于出丑。一抬眼,我几乎听到我喉头的尖叫,来人阴鸷的眼神,脸颊上狰狞的疤痕,我就着手帕掩住了半张脸——那个畜生,姓顾的强盗。
“怎么回事?”他声如洪钟,当下喝止住了屋里的鸡飞狗跳。
那个挨了打的守卫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我道,“就是她。”
心跳的声音太大,我几乎想用帕子把整个脸都捂住,我近似惊恐的看到那个男人向我看过来,几乎一瞬间我被硬拽回那个潮湿阴冷的山洞,很多更多不堪的回忆。不,不,谁来救我,在这个逼仄的燥热的人影幢幢的房间,我看到他在我眼前投下的浓重的阴影。他伸出了手,“你是谁?”
“放肆。”小马适时地挥开了他的手,侍卫们也都迅速围在我周围。
我被保护的周密,可是目光是封锁不住的,宛如煎熬一般我不敢放开手帕,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哈哈,”姓顾的声音刺耳的响起来,“到底谁放肆,司马公子乃皇亲国戚,岂容你们来去自由,横行无忌。”
而此时,我的两个侍卫已经架着晕乎乎的司马凡和孝瑜到了身后。
姓顾的怒吼道,“光天化日,我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带人出去。”
小马挺着腰,几乎拿出了他作为前御前侍卫的威严冷声说道,“滚开,公主的驾你也敢拦。”
“公主?”姓顾的挑眉向我看过来,我不由得又往小马身后缩了一下,他说道,“我这辈子没见过公主,如果真冒犯了,不知者不罪,是不是?”说到后面,他直直的看着我,我低下头去,听到他不屑的笑声。
“公主,你怎么了?”小马意识到我的不对劲,回过头来小声的询问。
“掩掩藏藏,谁知道是不是冒充的。”对面有人叫嚣着,可笑我羞耻的几乎想立马消失在这里,怎么也没有想到抓个孝瑜竟会碰到这些事。
“走。”我授意小马道。
小马不再多问,转身就要给我硬蹚出条道来,那姓顾的拦着道,“想带人走,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这是要扣下我们了。
“你想扣下公主,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小马呵斥道。
“甭在这里装神弄鬼,公主,哪来的公主,你们瞧见了吗?”姓顾的对左右说道,那些守卫纷纷附和,“没有,我们不认得。”
“再说,公主是金枝玉叶,会在月黑风高的夜里还逗留在酒楼吗,你如此污蔑公主,纵然我是个芝麻小吏也是不能放过你的。”姓顾的胡说八道一通,继而寒声道,“把他们绑起来。”
一声令下,门前站出了一排守卫,气势汹汹。
小马护着我往后退了两步,“天子脚下,你们是反了。”
我知道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迅速的,我转过身去端起桌上一坛酒兜头泼在了司马凡和温孝瑜脸上。
身后两边的人马打了起来,我不得不又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耳光。
我知道姓顾的功夫了得,可当那只有三根指头的手用力搭在我肩上试图将我扭翻过来得时候,我依然不能克制的颤抖起来。
正是脑中空白,那手却从我肩上被打开,我听到了永宁的声音,“这是三公主,顾无垠,休得放肆。”
顾无垠,他叫顾无垠。
战斗被迅速终止,“原来是温校尉。”顾无垠的声音响起,“大家停手。”
“公主。”小马冲到我身后来,急切的问道,“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依旧死死盯着正逐渐清醒过来的孝瑜,一动不动。
“温校尉,这位真的是公主?”顾无垠似乎有些忐忑的问道。
“温永宁保护不力,请公主责罚。”永宁没有回答他,而是扑通在我身后跪了下来。
一时便是此起彼伏的下跪磕头的声响,“我等一叶蔽目,不见泰山,望公主恕罪。”顾无垠的声音响起,好一句一叶蔽目。
我不敢开口,怕比他颤抖得更厉害,眼睁睁的看着先清醒过来的孝瑜。他歪着脑袋,眼睛逐渐清明,待看到是我,下一刻便抱着我嚎哭起来。
而司马凡也很快清醒过来,他如今坐在轮椅上,东倒西歪的好容易坐稳当了,似乎要发火却看到是我,立时也蔫了,只是磕磕巴巴的说道,“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我望着司马凡,极力镇定道,“你再要带坏了孝瑜,我一定杀了你。”
不等他反应,我一把搡开了怀里的人,“小马,把温孝瑜给我捆起来带走,我要替他死去的娘教训他。”
我心寒之极却不得不强自镇定,对永宁道,“不关你的事,还要多谢你了,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这个弟弟不肯做脸,我这就带回去收拾。”
说着,我踩着虚浮的脚步往外走,经过顾无垠面前的时候,望着他跪着袒露出来的脖颈,我恨不能一刀斩断,可终究是想想,我加快脚步要离开他远远的。
可走了两步,我听到了孝瑜惊骇的叫声,“是你!”
那惊惧叫我下意识的回过头来,见孝瑜指着顾无垠,心里的弦啪一声断开,顾无垠也看见了我。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到我,眼中扬起了惊涛骇浪。
我立马回过头去,不理会孝瑜磕磕巴巴的喊叫飞快的往外走,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