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价》黄红杏

1、第 1 章

　　秒针不急不徐地在表盘上走动，一如既往地履行它昭示时间流逝的天职，轻微的“嘀嗒”声响是室内唯一的音律，安静中的节奏伴随着人的心在沉沉的思绪中漫然四散。
　　鞠昙花托着腮帮倚坐在玻璃柜台前，双目半闭，满脸困意，店门外呼啸的风声并不能让她提起精神来注意天气的反常。
　　狂风已经刮了一整天了，从昨天下午起，一个响雷过后，风势越渐猛烈，直到现在，风还在不停地咆哮，天色阴沉低压得不见昼日的光息，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灰暗与暴风里。
　　像这种天气，不会有客人的。她知道。
　　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想着要寻找快乐或是寻找幸福？在今天开门时，她就在心里想，那些惶恐不安的人们，还是小心应付狂风带来的危险吧。
　　因此，她才得以在这个平常最忙碌的时间里打个盹，好生休息。
　　墙上挂着一幅以当红女星周璇为图画的月历，一袭清雅的碎花旗袍，纤手轻抬，脸颊微侧，点点风情，流于眼眸。这个角度的周璇，是鞠昙花的最爱。在需要打起精神的时候，她会在店里放《花外流莺》，在她喜爱的旋律里，向每个客人解释每项情绪的价钱及用法。
　　秒针走过了一圈又一圈，鞠昙花以为自己快要睡着了。
　　店门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推开来，风顺势从门外闯了进来，毫不留情地扑到她脸上，把昏昏欲睡的她给惊醒了。
　　睁眼看去，是一个脸蛋被吹得通红的年轻女孩，她双手紧拉着大衣的前襟，瞪着一双眼睛诚惶诚恐地看向鞠昙花。
　　鞠昙花自语道：“这样的鬼天气竟还会有人找到这儿来，真是见鬼了!”
　　女孩大概听到了她的话，怯生生地说道：“这里真的是很难找。”
　　鞠昙花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情绪？”
　　女孩迟疑地向柜台走近，发出疑问：“这里，真的能买到任何的情绪吗？”
　　柜台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子，这些瓶子看起来很普通，只是在瓶身上贴着的标签上写的文字是：快乐、喜悦、激动、平静、悲伤……女孩眼光在这些标签上来回扫动，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鞠昙花把上半身靠在柜台上，懒懒地回答道：“既然你不相信，为什么还要来？”
　　女孩连忙说：“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有点惊奇。”
　　鞠昙花不想再多言其它：“你要买什么情绪？”
　　女孩说：“平静。”
　　鞠昙花从柜台里拿出其中一只瓶子，说出了一个价钱。然后补充说明：“除了钱，你还需要留下你的故事。”
　　要在“昙花一现”小店里购买情绪，除了给付对价，还需要把购买情绪的前因后果告知店主，在“昙花一现”里，隐私和金钱一样值钱。
　　女孩于是开始讲她的故事：
　　这两天天气不好，我爸爸的情绪也很不稳定，他不停地酗酒，不停地发怒，家里的东西都被他砸坏了，我很害怕，我怕他会像一年前那样，在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情。
　　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其实真的不想再提起，我还记得当天妈妈是怎么被爸爸殴打、是怎么被爸爸狠狠地掐住脖子的，我当时很害怕，只会躲在一旁哭，其实我应该上前阻止，就算无法劝服爸爸，也不应该让妈妈一个人承受爸爸的暴力。如果我上前去，也许妈妈就不会死!
　　一年后的今天，爸爸的狂躁症又发作了，他还是像当天一样大发脾气，我很害怕，所以，我跑了出来，希望可以为他找到一种平静的情绪。
　　鞠昙花的速记能力如今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她的记录与女孩的话同时结束，她放下笔，把瓶子递给女孩，说：“把鼻子对准瓶口，深呼吸，情绪就会进入身体了。”
　　“不过，”鞠昙花提醒：“情绪只是一时的，你爸爸还是应该去就医。”
　　女孩感激地点点头，说：“等他情绪好转，我会带他去看病的，谢谢你。”
　　看着女孩走出店门，鞠昙花嘴边泛起了一个笑意，今天，第一笔生意。
　　接下来她已经没有睡意，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树被风刮东倒西歪，心里暗暗地升起一股隐怒。
　　这个天气有点古怪。不该是这样。
　　乌压压的天空，像是一颗饱经伤害的心。不再有一点光亮，不再有丝毫希望。
　　鞠昙花记得，只有在十年前，才出现过这样的天气。
　　当天，鞠昙花蜷缩在一片血泊中，浑身微颤，双眼发直，脸色苍白。人不似人，鬼不肖鬼。
　　鞠家二十口，死于非命。
　　凶手是她那新婚五天的夫婿。
　　夫婿俊朗不凡，文采风流，是鞠家镇有名的才子。他一手潇洒狂放的草书让她深深迷恋，欣赏他执笔的手掌，钦佩他满腔的才华，更爱他谦逊和善的为人。
　　但，这只执笔的手，原来也会拿洋枪，原来，他除了写草书，还会持枪行凶。
　　只为了鞠家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摆设，只为鞠家里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富。
　　她在父亲的尸身前哀求夫婿：“求你不要再伤害我家人，你要的，我都给你!”
　　夫婿冷冷而笑。“昙花，你家人全都要死，不过，我会放过你。”
　　为什么只放过她？为什么把她安置在这片血海中崩溃？
　　二十口冤魂，包围着她这个鞠家唯一的活口。
　　她狂哭，她生如不死。
　　直到，最后一滴眼泪流干。
　　她发现，原来眼泪也会流尽。
　　天空在愤怒，暴雨清洗着血水，她仍然一动不动。
　　“看来，要给她一个快乐的情绪。”有人说。
　　接下来，有人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一只玻璃瓶子凑到了她的鼻下。
　　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从鼻孔涌进了脑里，她不再觉得觉得绝望，不再觉得痛苦。与之相反，她很快乐，很想笑。好好地大笑一场。
　　“好了，以后，你将不会哭，当你越伤心，你就会表现得越快乐，你会永远是个快乐的人。”
　　她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双眼却模糊得难受。“你是谁？”
　　“你用不着管我是谁。你倒是要清楚自己是谁。以后，你帮我掌管‘昙花一现’，把我的各种情绪都卖出去，卖个好价钱。”
　　从那天起，她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个奇怪店铺的掌柜。
　　像那个人所说的，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哭，即使偶尔想起当天的情景，心撕裂般地疼痛，脸上呈现的却是笑，她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有一次，她偷偷地把那瓶悲伤的情绪拿来用，结果是她难过得很，却笑得越发厉害，有生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所以，她知道了，她是个只有快乐和笑脸的人。
　　今天，面对坏天气，她心里暗暗生气，脸上不例外地泛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