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凤凰台》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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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胤朝--
舟洛繁城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笙歌漫远，四响其乐，抚琴偶拨弦，音律欲飘欲散，声入芜香榭。
醉仙楼里传出缕缕丝音，轻风细絮俏入窗格，拂过女子淡然眉目，她静静的倚着檀香紫木，手边默然执抚竹雕扇，态若秋水，如画脱尘。
半晌，一曲未了，女子幽悠扶袖而起，莲芙小步走进那弄琴吟歌之人，袖中忽落锦帛，她取下髻发朱钗，轻轻在锦帛上滑动飘走，那朱钗里的魇墨便缓缓流出，浮现一排清秀俊丽的小胤体
“兮儿，歌罢，汝于吾采莲归，可好？为娘力竭矣。”凝水的凤目柔和的望过怀兮那双空灵却又带着几分稚气的水眸，尽力浅浅一颦笑，便往幔帘床上躺去了。
怀兮暗惊，甚至没敢眨眼，粉嫩朱唇微微颤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嘴角略上扬了，白璧般的小脸也似乎抹上了淡淡的花容。
他稚嫩的双手帮女子轻轻盖过一席薄丝，对她满是幸福的望了许久，才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娘终于是肯睡了，这几天她不饮一瓢不眠一宿，竟只是为了等待一个不可能到来的人。女子痴情，是否都像娘亲一般，爱得步步生莲，却也步步伤心。那人啊，那人就为何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我那未曾谋面的爹爹······
怀兮换下锦装，披肩一袭白衣，挽起长发便出去了。
舟洛是个水城，生的就是个梦境旖旎之地，商务业亦颇为出名，木船竹舟晨去昏来，锦布丝席红挂满街。如此宝地，近日又来迁来了一户大茶庄，瞬时茶香飘逸千窗庙，路客游人无不赞绝。
怀兮从醉仙楼出来后，直径往南桥去。至南桥断处，眼前既是一池碧叶青莲，幽静秀丽如碧落上瑶池。
莲池虽美，但此时仅过暮春，莲花平没有生出莲子。在这凉意春风里，叫他向何处去寻？莲子性凉，天然略带清凉甘甜之味，对娘来说是较好的补药，若去普通药店携了干莲子回去，效果定然甚差。
不再多想，他脱下外袍，毅然向水中滑去，虽然他不是本地水乡人，但却也略识水性，不一会儿便已浴水池央。
捧起一朵朵莲，清香逸人，寻觅须弥，仍就只见青涩无子。
一池一人众花群叶，本是暮春再美不过的场景，但在此时，采莲人心中仅剩一丝希望和万分担忧。
“人间四月拂风吹，南台古桥晓晨非，芙莲碧池央，美人兮，美人兮，美人可欲随我归？”
南桥上不知不觉多了位锦衣少年，身材昳丽，玉面银冠，俊俏的柳剑眉美衬着一双极有魄力的丹凤眼，微薄的双唇恬淡的引起那句诗，笑言:“美人好兴致，这春末乍暖还寒的时候，怎的就入冰冷莲池呢？美人保住身子才是。”
怀兮闻声回头，却也不在意，只瞧了一眼，便又继续埋头寻莲子。
“吾所言之为汝，何故不听劝？”锦衣少年颦眉轻叹，见此人仍是无动于衷，便也上前潜入那看似柔和的池水。
不出所料，晚春池水果真冰冷刺骨，每走一步遇上一层水波，寒气则又逼来一阵，如此冻着，即便是他这种从小习武之人，也略有震抖，为何这美人能如此淡定的坚持，难道其本性就是冰山冷美人？
走到美人身边，才发现其实美人也并非远看那样娇小，身材修长，体态柔美，年纪应与他相仿。但一看到她也如此孱弱，仿佛吹面即倒，怜香惜玉的本性就再也减不住。
挥袖扶起美人早已被池水冻坏了的冰冷的身躯，说道：“不要再待在这里了，你会生病的，这么冷的水，我都要受不了，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
锦衣少年说完罢，怀兮终于转过头来侧目惊异的看着他，他惊讶的并不是他把他人成了女人，而是他那些话。他知道，在胤朝这个非常看重不平等身份阶级的国家，是不允许平民同贵族一样用常语进行交流的，若有平民擅用，不仅有被剥夺终身自由沦为奴隶的危险，甚至会赔上性命。
怀兮发怔的片刻，瘦弱的身躯被锦衣少年抱起，脚跟本身就颤颤巍巍站不稳，于是便如轻羽般倒在他怀里。
如此近的距离，锦衣少年总算看清了怀兮，原来他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就像两汪清泉藏在乌黑绒长的睫毛下，显得奕奕可人；又如那绿林中的小鹿，带着几分不可僭越的圣洁感。
锦衣少年盯着这双迷人的眼睛，却看不出那双眼睛是在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瞪着他。
“素不相识之人，各行自道，请君勿管闲事。”怀兮冻的苍白的双唇轻轻念出了半年来的第一句话。他总是很少说话的，因为娘亲从不和他说话，只是用纸交谈，以致他曾有过一年来只说过一句话的经历。
也许是天生适合唱歌的嗓子太过清越，锦衣少年心头突然颤动了一下，心想着，美人果然是美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此清脆悦耳，不知唱起歌来是如何美妙······
陶醉在深处，含情脉脉更深时，“噗通————”一声水响，现实中透骨的冰冷终于让他回过神来。
怀兮虽体弱，但并非软弱，直言告诉他无用，就不必再说什么，挣扎出他的臂膀，不料到他竟也与自己落入水中，双双湿浸。
于此时，南桥边传来一声惊叫，打破属于莲池的寂静······
“公······公子！！！”
寻着声源，落水的少年习惯性的回过头望向南桥上一个渐渐逼近自己的娇小却富有曲线的身影，当他看清那副柳眉若黛静如秋水的熟悉面容时，他动唇呼道：“霜儿？”
惊凝了的颦眉，下一秒便转成了恐虑。
“你过来做什么，这里的水很冷，难得出来玩一次，你别又给我生病了，我可不想提着个药包游逛······”对着霜儿训话，霜儿亦听讲的一动不动。
吼着吼着，突然发现怀里的人没了动静，捧起他柔嫩但却惨白的脸颊，安详得不似那么清冷，惹人怜惜，惹人爱···
锦衣少年迅速抱起已昏迷的他，轻身点水往池上飞去。
池塘的水花纷纷溅起，顷刻间又刹无了声息。
霜儿自幼有过人的观人之术，善于读心，方才他也注意到了那位少年，面若冰霜，眼神过于冷漠，定不是易交好之人，与他相处恐怕有些困难。但看到公子为他变得如此焦急的神情，自然也就不多过问，这样做，总该有他的道理。
使用轻功，不过几刻锦衣少年就把怀兮送到了药店门口，可惜世事总是无常，前几日来替霜儿取药的时候这里门可罗雀，今日却不知怎么的，看病的人增至了要在外头排长队的地步。暗骂时候不对，自己也便毫不犹豫的把他带回了客栈。
霜儿一路小跑尾随公子，瘦弱的体质逼得他不得不累得连喘了几口气，等他追回客栈时，公子正准备给那人运气暖身，于是，当他不经意的急推门而入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公子轻抚着昏睡的弱美少年，神色复杂，无比颤抖的双手尝试着脱下少年被池水浸浴湿透了的衣服，白皙比玉的左肩已露出接触微凉的空气，但公子却似乎不敢再继续，仿佛凝屏了呼吸，静直杵愣。
发现霜儿到来后更是慌张，犹像自己做了件不可告人的无耻事，心虚着抽动了一会儿本就微翘的嘴角，手指不由离开了少年欲落未落的衣裳，纠结地说着:“霜儿，你也看到了，我是在给她治病，不是有意要冒犯她···将来，我一定会娶她······”
公子平日那淡定冷静的心境此时竟全被那少年给打乱了，看人不准，语道出这种话！引得霜儿曲眉半笑。
“公子，你再仔细看看，你真的是要娶他吗？”说着，纤细的手慢慢脱下少年的衣裳，一片水凝似雪的白肤展现在两人面前，又宛如透泉美玉，映泽天然纯秀的灵逸感······若不是那平坦匀称的胸脯和颈间似有似无的小喉结，两人皆不敢相信这样美好的体态会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
趁自己还能控制得住情绪，锦衣少年立即转回了心思帮他运功驱寒，温润的手掌轻轻覆上他的后肩，软暖的真气运通着怀兮冰冷的身体，终于使他恢复了一些血色。
静寂的房间，几盏灯烛蜡燃，锦衣少年希望时间就这么缓慢的流泻吧，不知为何，能跟他在同一室下多待些时候，自己仿佛就会得到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心里满是充实感和幸福感。
不知是他运气太差还是得罪了某神，今日麻烦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几刻钟后，几个黑衣不速之客砸店闯进房来，瞠目结舌嘶吼
“简倾，乖乖跟我们走，否则，今天一个人也别想从这儿活着出去！！！！”
假如是平时的简倾，他一定会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比俊朗的笑容，挥袖摇起绘龙的描金扇爽快的无视他们;即使把对方惹急了打起来，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也定不会是如此潇洒的他。
但现在，顾及到房里的霜儿和躺在自己怀里的他，简倾终于成全了他们一次“跟我走”的愿望。
“等” 只是看都没看他们就平静的淡念出一个字，他犀利的双眸，忘了一眼霜儿，让霜儿留下来照顾他。霜儿本是灵慧，明白自己跟着公子必会成拖累，于是也便会心的点点头。
简倾扶起熟睡的怀兮，却没有立即放开他，而是在他的秀眉上清印一吻，抚过他垂耳的青丝在他耳畔轻言道:“我叫简倾，记住了，将来，你是我的人······”
微微勾起嘴角，将怀兮单薄的身体轻轻放入温被，不舍离开。
他扫了一眼那几个极煞风景的黑衣人。
“走。”不屑如风般走出门外，随着黑衣人的身影一齐消失在被破坏得凄凄惨惨的客栈。
······
霜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那张美若嫡仙的面容，仿佛真有魔力一般，竟一下子移不开眼，能让公子如此上心的人，这世间确实也没几个。
房中檀香渐渐谈去，幽素余气悠散着隐魅愁绪。若即若离的梦萦绕身畔，巧似温曼柔丝的母怀，她轻轻地近了，却也轻轻的远去，过尘拂红，看到她拾起夕落荆花，语凝噎，顷刻淌泪如雨，悲痛坠梦。
梦中哭泣的怀兮流下泪水，盈珠滑过玉瓷般的侧脸，微微抽动手指，想把它抹去，已有人先为他拭泪。
“可是梦见了伤心事？”霜儿轻声问道，细指为他抚平了衣袖“难过时不要压抑着自己，这对你无一点好处。”
眼前的少年淡眉薄唇，散发出柔和而恬然的气息，亲切融人，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很多事情。
怀兮并没有排斥他，顺应着点了点头。
见他终于有回应，霜儿心中一番惊喜，但看到他空洞迷惘流露出非常态哀愁的双眼，说什么也还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方才你梦中哭泣，长泪浴面···梦中人应该是一个你相当重要的亲人吧。亲血情系深，缘连如藕丝，最让人牵肠念心。”
霜儿这话正中了怀兮纠结的内心，压抑不住伤痛情绪，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脆弱，只见着覆下眼睫，眉锁相触。泪涌出瞬间，他忽然想到仍在芜香榭等待他的弱母，必须得回去了，这一生，母亲最受不住的就是“等待”。
床帐似羽般飘起，他匆匆的身影如轻纱扶风离开。
身后的霜儿本想追上去，但看到他焦急的神情，他停住了脚步——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是不用读心术也感受得到的，浓浓的思母情。
少年离去后的床榻，明显变得空荡荡，霜儿轻叹一口气，正想着待会怎么给公子交差，清秀的双眸忽然闪过异光：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公子早该回来了；更何况他如此在意哪位少年，理应比平常更神速···
微妙的不安不知从何处生得，烛台上飞蛾扑尘后静寂得诡异······
宗王府的不太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从公子离开凤凰城后，逆人实在是多得不正常，而且都是冲公子去的。虽然知道公子不会这么容易出事，但静等无用，霜儿不再燃烛平坐，决定出去找公子。
门楣未出，屋外便传来一卷雾气，青色的重瘴沉在地面愈来愈浓，白烟则弥漫在雕花栏和窗际间，瞬间吞噬了整座楼台。
可怕的现象揪起了霜儿悲惨的回忆，他清楚地记得，六岁时那场几乎夺走他性命的灾祸发生时，周围也都是这种浓雾。
果然，同那时一样将要窒息的痛狠狠地钳住他欲迈出的双腿，恐惧缠绕着他沦陷入无限黑暗······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公子······
公子一定出事了！！！
霜儿用力扼住自己的喉咙，也仅仅留下一丝少得可怜的清醒意识，毒雾几乎塞满了脑子。
颤抖着绝望，霜儿依稀之中看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疏疏熠熠，时隐时现，等到他真正飘过身旁，沉重的眼帘不堪重负垂落。
“‘送魂雾’？”清逸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口中滑出，飘渺幻梦不似人的玄衣男子，左手执紫玉萧，右手用纱布抚裹了一物。
“······对孩子何必这么狠。”
他摇了摇头，无奈将玉箫收入管袖中，运气引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霜儿，拎好了他，谈谈的说着“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徒儿。”
玄衣男子转眼便消失在一片箫声中。此时已空漠的客栈，顷刻间倒塌，巨响震惊了繁静的舟洛，烟起黄尘染红了水城的半边天······
怀兮推开榭楼那扇雕满荆花的门，侧颈视去，一切都还是那样，朴丽高雅，但却都只是沉着怨气的死物。
他拨起珠帘，步伐如此沉重。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对母亲说找不到莲子。
这么多年来，她什么累都自己苦苦地担，什么罪都自己默默地受，从来不舍让他受一点儿伤···
他明白，母爱的伟大的。在他的人生中，定再没有另一个女子能如母亲这样为他做这么可怕的牺牲。他已不记得那天母亲是怎么求楼娘放过他，但那次一夜未归后，母亲再没笑过。
不能说话，总是静静的等待。娘，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要怎么做，爹才会回来！！
怀兮忍着不哭，红透的眼眶氤氲一片。
床帐中母亲已经醒来，坐起挨在柱台边，浅浅呓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怀兮走到她身旁，随着她似梦非梦的悠持，她的双唇微微颤抖
“荆原，怀素终是等不到你······凡世沧沧，人去情不散，若有来生，也罢了，今生既是永恒，不忘初见时······念成双······”
雨声潺潺时，像是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而不来······
怀素喃着，泪也就这么簌簌落下，面色如霜。
“娘，醒醒好吗，看看怀兮好吗······”怀兮被她几欲透明的身体吓到了，抱住她哽咽说道。
怀素睁开了那双极不愿遇光的眼睛，朦胧的视线分不清现今在何处。与荆原相见仅是一个催人断肠的幻境，来得匆匆，消失得也无影无踪······
结束了这场梦，才是解痛的最好办法······
此时的怀素，已经是个半离魂的躯壳，但她犹能听到怀兮的呼唤，很伤心，很无助······舍弃谁，都是那么痛不欲生。孩子，母亲真的不想离开你，可我不配做你的母亲，荆原在等我，就在那溪畔······
一切都不由自己控制了，一生等一世，最后一次，是真是假，都已不重要······
怀素闭上眼时，眼角流下一滴血泪，空握朱钗，殷红随出：“莫怨莫哀”
······
人魂散，至亲之血泪染红了怀兮细细抚摸遗骸的手，泪雨淅淅沥沥浸湿衣襟，心尖上的思情缠绕着他的呼吸，肠断曲灰，殇尽音容。
（楔子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凤凰台》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