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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双影相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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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赤焰焚空,我在火光中,不甘地盯着高焕之。他满身的鲜血,挥剑又是一条人命。他回头看我一眼,双目被血染得赤红,握着青铜剑的手用力,最后还是别过了头。
我死了,可是我都能看见发生的一切。十七年与高焕之两小无猜的感情,被他最后背身而过的冷漠摔了粉碎。
他曾在红梅初绽时,替我披上锦裘,轻语,“......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我红着脸回味了这句话很久,向来不惯用甜言蜜语的他,说出此话也是极致了。
已死的我身体和心都被烧得灰飞烟灭,高焕之啊高焕之,没想到你终究是替我选了这条路。
一双青墨色的丝履鞋踩过火焰,停在我眼前,舍寒玉的叹息轻如羽转瞬消逝在火中。
他才将我救醒之时,我不能很好的收敛鬼气,鬼差便一直追赶着。舍寒玉将我装在怀中,逃了许久。
逃命路上,人们看不见舍寒玉,尽顾着纷纷议论程尚书家突然遭遇大劫的事情。一座家丁数十人的府邸,就在一夜之间被火舌吞噬,化作了灰烬。
终于见到一丝光亮,我探出头来看,是一处破旧的戏台。舍寒玉面如土灰,靠在戏台边,细长的眸子将闭不闭。
“你要休息一会儿么?”我问道。他为了救我就用了大半的妖法,后遇上几个锁魂鬼差,大打了一场。此时,只有出没有进的气了。
我从舍寒玉的怀中爬出来,他的气息细若游丝。我屈膝抱着他,窝在他的身上。良久,他动了动,呼出一大口气,断断续续地问我道,“会不会......怕黑?我......替你点一盏灯......”
“不怕,我不怕黑。”我往他身上缩了缩,抱得更紧。
“呵......”他艰难地笑出声,将冰凉修长的手一晃,提出一盏青绿色的灯。他将灯往戏台上一抛,青色的灯光笼罩了整个台子。
我还是未成形的魂魄,不能使力,用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将他拖上戏台。他不断摇头说,没关系,即使鬼差发现也不会将他怎样。
他不知道,在春江明月夜上,我就一直在等着他。及笄那年他未来,一年又一年,我甚至以为他只是我做的一场春梦。
如今一无所有的我,竟然能够接触到他了。
我想要流泪,却发现鬼原来是没有眼泪的。
我站在戏台中央,他倚着柱子坐在台上,一直看着我,嘴角浅浅地笑。我忽而转身,“我也给你唱个曲子。”
我挽了个花袖,又长长的甩出。轻轻唱出声,“肝肠百炼炉间铁,富贵三更枕上蝶,功名两字酒中蛇。尖风薄雪,残杯冷炙,掩青灯竹篱茅舍。”
唱罢回头去看,舍寒玉不见了,一条小绿蛇缩在那儿。
“原来如此。”我抱起小绿蛇,靠着柱上。
那一闭眼,就是五年。
小绿蛇又化作了舍寒玉,将我抱在怀里。我忽然明白,我想要的只是和一个男人晚来拭尽南窗纸,便觉夕阳一倍红。
如果我未死,如果及笄那年你来了,我们或许就不会只能相拥在凄冷的戏台。
我俩的戏,见一次是开始,再见就是结束。
舍寒玉仍是把我放在庭院中,然后在屋顶等着我。我走进古少傅的书房,他已经半白了发。我从双唇间吹出一股阴气,将他的案头书籍全部吹乱。
这个男人一生为了荣禄,抛却了添香红袖。
浑浊的眼向我看来,我笑了笑,唤道,“阿元。”
古少傅惊呼一声,跌倒在椅后。我走到他的砚台前,左手摒袖,右手执砚石,研磨一阵,轻轻搁下,“阿元,替我画一幅西湖踏春图好么?没有你的时候,我也好有个念头。”
他上下齿相互碰撞,呈现一阵杂乱可笑的乐章,“玉香,你......你不是......”
“对啊,我不是死了么?”我故作惊异,一步一步向他走近,“阿元,可是你亲手喂我吃的毒药呢。”
“不要......不要过来!”他随手抓起一本书砸向我。我急忙后退,捂着头,“啊呀,好疼,阿元好狠心。”
恍若回到了他还一无所有的当年,玉香姨爱慕着他,夜夜从后门跑去他的茅屋。烛光摇曳,窗影闪烁,两厢情愿的男女相拥在一起。
然而当他加官进爵,白马过市。她却怀着孩子被锁在深闺之中,待到再见他时,才知,他已娶了公主。
她从此再不发一言,只是用一双死灰色的眼,怔怔的看着他,“权位与我,哪一个重要?”
他不语,默默的抚摸她干枯的发。
终于在公主的威逼之下,他喂她饮鸩。
富贵如烟尘,散去无一痕。
我作了玉香姨的样子,憋着一张欲哭的脸,“阿元,好疼。”
古少傅被我惑住,呆呆地走过来,“我来替你揉......玉香,不要哭......”
他粗糙的大手将要触碰到我的额头,我并起两指,插进他的心窝。扯出来时,带出一大团血肉。
“杀妻夺位,好肮脏的血。”我变回了冷色,转身出门。
古少傅躺在地上蠕动,嘴里情不自已的喃喃,“玉香......玉香......玉香......”眼角滑落一滴泪。
我摸摸我干涸的眼角,何时能再度湿润?
舍寒玉摘了一枝白海棠拿在手里赏玩,见我出来,将海棠递给我,“好花送美人儿。”
我低头,他便将海棠插进我的发间。走路的时候海棠一摇一晃,我扶了扶花,笑道,“你给我戴的是金步摇么?”
他揽住我腰,艳红的唇笑,“尘世间最美的金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