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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黛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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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偕累极了,却并不睡,合着眼枕在锦若的腿上,躺在柳叶铺就的地上。锦若将瑟华放在面前,缓缓地奏着不知名的曲子,一首又一首。
“锦若,方才你在做衣服?”
“做着玩儿的,你知道我不太会做衣。”手仍然在弦上轻挑,眼角余光瞥见他失落的神色。
“哦,我见料子裁得很小,以为你怀了孩子......”
手抖了一下,小手指拨了两下弦才发出一个音,锦若的声音低沉,似乎是缠绵后的疲倦,“你想要孩子么?”
“当然想了,但还是看天意吧。我不会勉强你的,只愿你......”昭偕拉过她的手,轻轻吻着她的手背,“愿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她蓦然抽回手,继续拨弦。
他手中失去方才的温度,惹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手按住琴弦,将后面的音律全部扰成了乱音。
他皱眉厉声问道,“你会否如当初之约,陪着我同富贵、共患难?”
锦若抬手,拂去掉落在他衣上的牡丹花瓣,笑了笑,“你想要黛烟?”
昭偕满是失望之色,“不,我决不会要。”
手将她狠狠地拉倒在怀里,俯视无力挣扎地她,向下吻去,“我只要你。”
***
黛烟为原朝开国女帝之剑,传闻,得黛烟者得天下。那剑被一代一代的传下来。锦若的祖母为当时娇宠的绶娣公主,当时帝皇的唯一妹子。
兄长疼爱妹妹,将黛烟赐予绶娣,便让她若是在其夫杨家受了委屈,此剑能给她公道。岂料绶娣向来被宠溺太过,一夜之间除了自己的儿子,其余全数以黛烟戮杀。
她亦自刎于井前,留下遗书——黛烟者,惑人心乱人智。
但黛烟为开国圣物,怎会有此邪能?
几乎无人信绶娣公主的遗言,皆言是绶娣品行不端,望风吃醋的结果。
杨相国将杨家重新振兴之后,黛烟也被放入了禁室。
他知道绶娣不曾说谎,因年幼的他看见过自己的娘亲拿着黛烟的那刻,人不似人,妖不似妖,鬼魅一般的飘荡在众人之间,眨眼便是一道血迹溅在红柱白墙上。那一缕黛色的烟儿飘在身后,不成形的脸上似乎是嘲笑,嘲笑着人世的真爱抵不过猜忌。
有一年冬至节,锦若幼时无知,不知为何被诱入了禁室。出来时手里拿着黛烟,娇媚地朝着杨相国说道,“我又见到你了。”
锦若并不记得此事,不过后来这一直传闻能得天下的剑就归她所有。爹爹说此剑邪恶不正,让她千万小心。但她将黛烟放在房中十多年,自那次之后再未出过异常。剑仍是剑,她仍是她。
杨相国终于明白了,锦若才应该是黛烟真正的主人。
亭亭玉立的锦若此时又抚琴,昭偕睡在一旁。两人各自谙怀着心事,不知如何说出口。
她定不会将黛烟这种帝王才能拥有的剑给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他好,不想他被迷惑,还是为了他不好,不想他得天下。
他感觉到锦若一直以为若即若离的态度,时而同当初一样能表露出待他的爱意,时而却冷若冰霜,与当初判若两人。
但她终究是她,他唯一爱的她。
索性都将心事放在曲中,慢慢地游荡入风里,即使那风并不能带走烦恼。
***
帝皇去的匆忙,任何人都始料未及。
也包括胡莹,她才二九年华被选入宫中伺候年迈的帝皇,赐号姝妃。这个外强中干的男人,胡莹常常在夜里没有一丝满足的坐起身,不屑地向沉睡如猪的他吐口水。
帝皇算什么?在床上也只是个男人,还是一个不能满足她的男人。
可是真的太快了,快到他对她的宠爱还没有付诸行动,她还没有完全施展她的手段,他就死了。
她整夜都守在帝皇的床边上哭,哭自己下半生没了依靠。
昭偕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急什么,没了这个皇上,还没有下一个么?”
胡莹收住啼哭,媚眼细细地开始打量这个权倾天下的年轻王爷,小手娇弱无力地抚着他精壮的胸,“忱王的意思是......”
那胸膛充满了年轻和朝力,他的相貌也是绝佳,姝妃心头温动,似乎已经想到了躺在他怀中的感觉。
昭偕却一声冷笑,毫不怜惜地捏住她的手腕,“姝妃娘娘老实点儿自然要什么有什么,不然不仅没地位没男人,连命也没了。”
胡莹吃痛,手拿不回来,面前的男子给予她从未预想过的压力恐惧。
梦破了,惊慌的眼中只有他不愠而含怒的英气面容,可触不可即。
她最终不再挣扎,垂下头低泣,老实说道,“妾身......妾身本就只是高将军送给先皇的舞姬,高将军已死,妾身无所托。如今妾身无所依靠,只要王爷有要求,只管开口。妾身不求过多,但留着姝妃的位置......”
卑微低下地诉说着自己最深处的话,胡莹感觉每一个字都使自己与他的距离更加的遥远。他似乎高大到了云间,只是垂眸冷视着她。她不敢接他的目光,将头垂得更低更低。
一个女人要得了多少?不过是一个香闺一个梳妆柜一个男人罢了。
于是帝皇去世的消息被压了下来,可能说出去的已死,活着的绝不会说出去。昭偕站在房顶上仰望东方荒瘠之地。
月珺佩,让你如何与我斗。
似乎一切在掌握之中,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
可是,太简单太顺利了。
安琴久不归来,锦若有些坐立不安。在院中走了一阵,几番脚步向着书房那个方向行了一步,又退回来。她不愿求助于他。
昭偕将奏折拿在手上,眄睐着眼,她就在门外。不若随了她的心意,他从墙上取下宝剑,推门装作惊诧,“锦若?”
她低头莞尔,见到他手中的剑,“嗯,你要练剑么?”
“对啊。”他将她的衣服往里拢了拢,摸着她欲言又止的脸,柔声道,“替我奏曲‘将军行’助剑兴,可好?”
“好。”她眼中露出一丝欣喜,说道,“我去拿琴?”
她期待地看着他,可他眼底无惊无异,“嗯。”
就答应了她。
取名安琴,便因她是锦若的琴侍。她竟要自己去拿琴,他怎会不奇怪。不过促狭心起,想看看她耍的是何把戏。
锦若显然失落,那背影映在他眼中,很是熟悉。昭偕记得,她不只是一次留下这样的背影。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轻浮,以为世上女子数不胜数,何必苦守她一人?
他忘了与她的约定,忘了约她河畔点莲灯。那夜里,他头昏昏沉沉从酒楼出来,赵恺早被撵回去了,所以马儿也放在了酒楼马棚不想骑。
怀中还有着刚才抱过的卖艺女子的熏香。他嗤之以鼻,还什么卖艺不卖身,不是照样往他身上靠来?若不是摆冷了脸,她今晚似乎还会爬上他的床。
胃里的食物合着酒翻滚起来,他急忙趴到一旁的石栏上,向着下面张口欲吐。
迎面而来一股凉爽,夹杂着露水的冷意。他打了个寒战,略微清醒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走到了河边。
忽见河面上一盏一盏的莲灯,或白或红,闪烁着微弱的光。整个河似乎成了银河,那灯是天上的星光。
他瞧见了一盏莲灯,做工不甚精巧,但是那字迹煞是眼熟。
——昭华偕老兮,莲锦若足矣。
那‘华’是青丝的发,那‘莲’是怜惜的怜。
被酒灌冷的胸口忽而暖了,他转头去寻河上尚未归去的人儿中可有她。
一只明亮灯笼照在他面前,近到他不得不撇开眼。灯笼放下,穿着男装的锦若满脸怒气,脚一跺,“我就说怎么等了这么久不见人,原来是去醉酒了!”
说罢,使劲一跺脚转身走开。
那时的安琴还不是现在的安琴,那时安琴喜闹喜笑,扯住锦若的袖子,“小姐,能见到就不错了。我去一旁儿等你,快着些,戌时过了老爷要出来找我们了。”
又直视着昭偕的醉颜,“任你是王爷也好,欺负了小姐我可不依。”
“是,本王道歉。”昭偕讨好地笑说道。
锦若故意站在那儿,等着他过去拍她的肩,期待着一句,‘对不起,等久了吧?’
可是安琴离开后,他也未动,怔怔地看着锦若的背影,故意不去哄她,故意不先开口说话。
他又叹,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轻浮啊。
锦若等得不耐烦了,转头啐了一口,“不是好东西!”
那娇嗔的面容才是鲜活自在,不似如今,总带着个忧愁的面容。一首‘将军行’奏了一半,锦若顿住手,对着他一笑,“换个曲吧。”
于是剑风又起,没了先前的锋利血光,换作了绕指的轻柔剑舞。剑光之中,他看向她的眼多了一分锐利。
他收起剑,风裹着落叶花瓣止在他的脚边。
舞了两个时辰的剑,他胸膛微微地起伏着,“有何事,说罢。”
她抬起张皇的眼,“安琴,安琴......还未归来。”
他拿起一旁的茶仰头饮下,松了口气,问道,“你出过门了?”
“去了文先生那处,先生嘱我与安琴分开走,但安琴迟迟未回......”
她着急了,因为一个侍女,她着急了。成亲之初,他忙得不可开交,一月两月甚至一年不归。她又哪儿显露出过这样失措的面色?
反而是见到他回来的时候,面色猛地苍白,他一眼就看出她在掩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