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秋》晗煦

1、全

　　寂秋
　　一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照进茂密的竹林中，鸟儿还没开始忙碌，翠竹宫中却已是脚步匆忙。
　　我坐在房中擦拭着那把令我骄傲的流云剑，听着丫鬟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依旧若无其事。
　　在没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丫鬟就破门而入，大呼着不好了，跪倒在地。
　　我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这么放肆的，但我才不会像别人那样惊惶失措呢。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难不成天塌下来了。我看也没看跪倒在地上的人，默默的将剑收入鞘内。
　　大，大小姐被人杀了。丫鬟依旧低着头，颤巍巍的将话说出来。
　　我握紧了手上的剑，用淡淡的声音说了声走，快步跨出了房间。
　　二
　　来到林中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围成一堆的人群，母亲在最前面，哭得几乎站不直，两边的丫鬟极力撑着她才没倒下。
　　往旁边是两位伯伯，都带着痛惜的眼神，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见我过去，所有人都让出一条道，我随意将在场的所有人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唐寂。
　　本以为我这个宫主会是最后到场的人，未想到还有一个更为大胆的人，竟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迟来。
　　我慢慢走过去，注意着地上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但这个季节竹叶凋零，已经将所有的痕迹给湮没。
　　伸手碰触到那一具已经失去温度的尸体是不禁犹豫了下，好像姐姐那紧闭着的眼睛还在生生盯着我一样。
　　尸体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伤痕，正中心脏部位，必是一刀致命的。然姐姐武艺高超，普通人想杀她谈何容易。
　　但是她还是被杀了，在茂密的翠竹中被人刺中心脏而死。我想，这个世界上能有如此身手的人，会有几个呢？
　　三
　　沉思中，感觉到耳边有急速的风掠过，随后听到满地竹叶轻轻的响了一下，不需抬头就知道是唐寂来了。
　　他站到我身后，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小姐，属下已经搜寻过整个翠竹宫，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迹象。
　　周围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声音，我只是点下头，吩咐众人将姐姐厚葬，然后看向两鬓斑白的母亲，娘亲你放心，女儿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的。
　　然后我带着唐寂先行离开，留下一堆继续在忙碌的人。
　　唐寂在身后默默的跟着，直到远离了人群才开口，他说千秋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我只是轻笑，只要是想被判我翠竹宫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唐寂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千秋你以前是那么单纯的少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的，我以前的确很单纯，单纯到相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但是三年前父亲将翠竹宫双手交给我后，我就慢慢的变了。
　　四
　　父亲当时被人所伤，徒睁着眼睛等我去到他身边，比我先到的还有唐寂。
　　本来，整个翠竹宫的人都在猜测着谁会是下一任的宫主，是我，还是作为父亲大徒弟的唐寂。
　　唐寂是父亲在我三岁时收留的孩子，由于母亲没能生下儿子，所以父亲待他像是亲生儿子一样，甚至好过了作为他女儿的我和姐姐。
　　所以那个时候大家几乎都能确定说父亲会把位子交给唐寂，可是他最后没有这么做。当我风风火火赶到弥留的父亲身边时，他用最后的力气将象征着宫主身份的流云剑交给了我。
　　从此唐寂就从我的师兄变成了我的下属，他在人前叫我小姐，私底下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千秋。
　　我想，他是改不过口吧。
　　只是杀害父亲的凶手，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将他绳之于法。
　　五
　　唐寂在我身后默然，我想他是心凉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恶魔，这种感受肯定很不好。
　　我转动手中的流云剑，将剑柄对着他的咽喉，今天我会为了翠竹宫而杀姐姐，那么下一次，如果你被背叛我的话，我一样会杀了你。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哀伤变为绝望，那么，如果，千秋你背叛了翠竹宫呢？
　　那个时候，就请你杀了我吧。
　　我说完转身就走，不去想唐寂那落寞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是我杀了我姐姐，即使唐寂他知道了，也不会说。就像三年前父亲的死一样，至今没人知道谁是凶手，除了我。
　　父亲咽气时的手指指着唐寂的方向，而在父亲将流云剑放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清楚看到了唐寂眼中的恨。
　　他不是恨我，他只是恨父亲没有将宫主之位让给他而已。
　　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六
　　夜晚的时候我坐在院中擦拭着我的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它那晃晃的光芒，在黑暗中也能兀自发出光亮。
　　唐寂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正借着月光看剑上美丽的花纹，那些条纹繁复错杂，我一直都不知道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手中拿着一只羌笛，是外族人的乐器，可是唐寂能吹得很好听。我说唐寂再吹一次给我听吧，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知道，自从父亲将翠竹宫交给我打理后他就一直很不服气，其实我们什么都很相似，一样的冷酷无情一样的言不由衷，他会败给我也并非无可预料。但是他不能忍受的是，我是一个女子。
　　他在父亲手下学习了整整十几年，为的就是能接受翠竹宫，可是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败在了我这个女子手中。
　　他其实可以像三年前杀父亲那样的杀了我，然后名正言顺的坐上宫主的位子，可是他一直都没有下手，即使他有着无数次的机会。
　　而我明知他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却不能揭穿他。
　　唐寂说千秋，我能吹给你听，即使是无数次我都愿意，只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我轻笑，何苦呢，你想得到宫主的位子却又无法下手杀我，就这样悬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我面前坐下，把羌笛放到嘴边，然后就听到悠扬的声音传来。
　　我一直在追求着没有杀戮没有争强好胜的生活，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的无忧无虑。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而唐寂也不能。
　　我们生来就是必须生活在鲜血与刀光剑影中的。
　　七
　　两天后我的大伯被发现死在竹林中，也是一剑刺在心脏部位，眼睛依然睁着，也是在夜间被人杀害的。而这一次，凶手不是我，而我，也没有要杀大伯的缘由。
　　姐姐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正是翠竹宫最大的对手灵鸠宫的人，那人为了要探听翠竹宫的秘密欺骗了姐姐，而姐姐真的就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他。
　　只是他知道了却没有机会回去禀报，我一直跟着他们，在姐姐说出一切之后我马上飞身而至，那男子甚至还未来得及逃跑就被我杀了，然后我将他丢到湖中喂鱼。
　　当时姐姐很害怕也很伤心，她知道我无法容忍任何人的背叛，所以她想自尽，我只是在她举起匕首之前把我的流云剑刺进了她的身体。
　　八
　　所以这一次，我理所当然的想到了灵鸠宫，我敢确定，一定是他们派人来把我的大伯给杀了，借此削弱翠竹宫的实力。
　　大家都很慌张，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死的是谁。我担心母亲的安危，想把她送到别处去避一段时间，所以我派人护送我母亲离去。
　　唐寂也是其中之一，我说唐寂，在整个翠竹宫，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至少你现在不会背叛我，所以我把母亲交给你了，待她安全后你要赶快回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唐寂点头答应，用力的握了下我的手，对我来说师母就是我真正的母亲，我会好好保护她的，拼了命也会保护她的。
　　我连夜把母亲送走，直到看着他们离开竹林才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去，少说也得半个月，而我有信心在这半个月之中把这一切都解决。
　　九
　　我带人去了灵鸠宫，宫主对于我的出现似乎很是吃惊。
　　我说宫主，我们翠竹宫与灵鸠宫已经相安无事了十几年，不知道宫主为什么突然间就派人刺探我宫中秘密，还杀了人，到底是何居心？
　　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大笑几声之后就冷冷的看着我，我迎上他的眼睛，毫不畏惧的瞪回去。
　　他说唐小姐，我们灵鸠宫在江湖上怎么也是赫赫有名的，若是要灭你翠竹宫的话也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我看，是你们宫中出了内奸吧。
　　我突然就发现我很笨，大伯年事已高，一般很少外出，而他被杀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显然他是自己出去的。
　　而且看尸体的样子，死前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所以在死后还是不愿将眼睛闭上。
　　能让他毫无防备的前去相见的人，显然是熟识的人。大伯这几年一直留在宫中甚少出外，所以能叫他出去的人一定也是翠竹宫的人。
　　我一下就想到了唐寂，总觉得这次让他送母亲出外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当下辞别灵鸠宫，策马要赶上母亲。
　　十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可是母亲乘坐的马车却停在郊外，没有入客栈。车上已经没人，却有一丝血迹顺着道路延伸到一旁的树林中。
　　为了避免马蹄声惊醒敌人，我弃马步行而去。
　　不出我的所料，树林中有着一幢房屋，不大也不豪华，亮着灯，显然有人居住。
　　我悄悄靠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屋中的一切。
　　里面有唐寂，母亲及随同前往的几个翠竹宫弟子，还有四个人我没有见过。
　　他们说着要用母亲做人质来逼迫我，要我交出翠竹宫宫主的位子。唐寂坐在一边，只是笑。
　　我早就知道他一直想得到翠竹宫，但是我以为他会光明正大的和我抢，或者干脆阴险的将我杀了，那些我都能忍受。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逼我。
　　一脚踹开大门，在屋里的人还没惊呼出声的时候我的剑已经出鞘，剑光过去，倒下四个人。
　　我用剑尖指着一边的唐寂，你真卑鄙，三年前你杀死父亲，今天休想还用母亲来威胁我。
　　他拿起桌上的剑，缓缓抽出，我早就该杀了你的，千秋。
　　我笑，在唐寂眼中，从来没有任何东西会比翠竹宫宫主的位子更让他在意。
　　三年前你杀父亲的时候没有连我一起杀了，是你最大的错误。
　　他笑，用剑指着我，那么唐千秋，你就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吧。
　　母亲在一边喊着，千秋，是他杀了你父亲你姐姐，你快把他杀了，为你父姐报仇啊。
　　我没有理会母亲的喊声，一剑直刺向唐寂，而他只是轻轻松松就避过了。
　　怎么了唐千秋，你的实力只有这么点吗？
　　他嘲笑着，只是一挥剑，我险险避过，已被削下一截头发。
　　十一
　　他抚着他的剑，唐千秋，来杀我啊，用你那骄傲的剑来杀我啊，你不是一直很恨我吗？
　　不，唐寂，我从没恨过你。即使你杀了我父亲，杀了我伯父，也背叛了我，但是我还是无法恨你，很可悲吧！
　　他忿忿的再次挥剑，唐千秋你今天不杀我的话，就是你死。
　　这次我被他的剑气带倒，重重摔到地上，用尽力气才将一口血腥强压下去。
　　我说唐寂，我早知道我无法胜过你，所以翠竹宫宫主的位子就让给你吧。
　　我把流云剑架在脖子上，对着母亲和唐寂说再见，然后将剑向下一划。
　　唐寂大喊着不，扔下他的剑就扑了过来，就在流云剑即将划破我皮肤的瞬间，我手中用力，剑尖稍稍改变方向，对准了扑过来的唐寂……
　　感觉到手头微微的一滞，流云剑刺破衣服后直抵唐寂后心，我依旧微笑。
　　唐寂，我知道我无法打败你，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愿看到我死。如果你稍微狠心一点，或许死的人就会是我，但是可惜，你没有我心狠。
　　鲜血流出他的嘴角，但是他却笑着，他说千秋，我一直下不了手杀你，三年前是，今天也是，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再也看不到你悲伤的笑了，希望你能再次开心的笑……
　　没等他话说完，我用力抽出剑，唐寂的身体晃了一下就直直倒在地上。
　　我甩去剑上的血水，唐寂，自从知道你的野心之后，我就再没开心过。
　　十二
　　母亲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说千秋你做到了，你为父亲报了仇了，要开心才是啊。
　　可是我真的无法开心，唐寂在时我只觉得心寒，而亲手杀了他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的心空了。
　　翠竹宫的竹子依旧翠绿，鸟儿依然繁忙，我依然高高在上，不让人亲近。
　　只是冰凉的夜晚，再也没人吹羌笛给我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