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犴情》晴天夜心

1、犴情

　　我在一家制药厂工作，地点很偏僻。私人的企业，待遇不是很好，可对我这个外地来的打工妹来说，这是一份重要的工作，虽然做得很辛苦，可我的收入是家里所有人收入加起来的总和，所以，就算再苦再累还要受人欺负，我也是要做下去的，我的两个哥哥还要靠我娶媳妇呢。
　　我不知道别的药厂是什么样，毕竟我离开农村就被直接送来了这里。不过我觉得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我只有初中毕业也没什么见识，但我喜欢读书看报，我觉得这里又脏又破，尤其是我们住的这个被称为宿舍的地方。
　　不过，听人家讲，这里的设备倒是还好，就是有点太老了，而且年久失修。真不知这里做的是什么药，又卖到哪去呢？
　　“听说，这个厂子还是当初日本人盖的呢。”
　　阿花姐又在抖落她的消息。我听罢一笑，转身睡觉。累了一天了，看药片看得眼都花了，头晕恶心。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再次摸了摸枕头底下压着的一百多块钱，我不禁笑了，明天去把这寄回家，不知爸他会不会乐得合不上嘴……
　　然而我又失眠了。
　　我闻不惯这里的气味，家里虽然破，但妈是不允许家里杂乱的，我们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可是我总觉得这里的空气飘散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总是觉得呼吸困难。而且还有些耳鸣，总是听到小孩子的叫声……是太累了吧……其实我非常不喜欢这里，可是，这里能挣到钱呢……

　　我们都是在后院里吃饭的，据说只有头头才能在房间里吃饭，地方小，里面没有我们这些人的位子。所以我们都是排队打了饭，在院子里找个地方站着蹲着或是坐在地上吃。
　　我不喜欢和那些脏兮兮的男人们呆在一起，更讨厌他们口没遮拦的调笑。每次我都是在院子最里面的墙角吃，地上都是青苔，我不想蹲更不愿坐，只能站着。
　　这里排着两大溜坛子，很像我家腌咸菜的坛。我数过，一百零三个。
　　不知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花姐说这是厂里的镇厂之宝，有厂那时就有了。我不知是真是假，可是这么多坛子是怪，又不是酒厂。要真是像她说的那样，这么多年了一个不坏，连个裂口都没有也算是神了。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昨天又失眠，我觉得自己要支持不住了。这么久了第一次蹲下来吃饭，阿虎他们立刻嘲笑我。我转头不理他们，心里想着，等攒够了一千块钱，我就走。
　　正思量着，我忽然发现坛底下似乎压着东西。我仔细看，好像是个烧饼似的，再看看别的，好像每个坛底下都有，好奇怪。

　　当晚我又失眠了，可迷糊之间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爬起来，爬到那些坛子边从底下抠烧饼出来吃，还吃得狼吞虎咽。我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是因为太饿了？天啊。我忽然有了个想法，就算那是吃的，我也不可能吃得饱啊，那也就是个小孩子的饭量。自嘲了一下，倒下去继续迷糊。
　　从做了那个梦之后，我对这坛子的好奇心忽然大了很多，吃饭的时候都会仔细瞧它们，胡思乱想些东西。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呢？
　　说是什么“镇厂之宝”，可也没什么人对我们讲过不许摸不许碰。不过，却也没人理它们。
　　“听人家说，碰了那东西会不吉利的，那是吸人福气的东西，福气被吸走了厂就富了，可人就会倒大霉的。”花姐这么神秘兮兮的警告着我，说就是因为这个，才没人要靠近它们，
　　“还死过人呢！”花姐惊恐的说，好像她见过似的。其实她不过比我早来一个多月。
　　到底是什么呢？
　　妈常说，猫有九条命，好奇心会杀死它。
　　可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我越来越忍受不了失眠。看着周围的姐妹们睡得那么好，难道说是因为我和那些坛子靠太近的缘故？恶心的气味，小孩子的尖叫……

　　终于有一天，我打开了其中一个坛子。

　　花姐说我偷了她的东西，我说没有可她不信。她说我是个神经有问题的人，不合群，讨人厌，一定是我偷的。我让她搜我的东西，她当然没有找到她要的，然后她说是我藏到别的地方了。
　　“肯定是在坛子里！”
　　可是没人敢动。于是我去了，平静的打开了其中一个。一个坛子，有什么好怕的……

　　我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块石头，压着一块布。他们都在我身后看着我，却又不敢过来，连最咋呼的阿虎都不敢，一时间我有些骄傲。大家对坛子的好奇，已经远远超出了丢东西本身。
　　我把石头拿开，拎起里面的破布……
　　我还是紧张的，不管我多逞能，我都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抖一抖，好像是件小孩衣服，样子很特别，就像是我从村里放的电影里看到的那种解放前人们穿的衣服，然后从里面掉出张纸，不，是照片。
　　很老很老的照片，黑白的照片上，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大大的小男孩……

　　“还要我再开一个么？”我骄傲的望着众人。
　　大家悻悻然，从此以后就没人和我说话了。

　　更奇怪的是，大家开始说这里闹鬼。
　　“我总是看到一个小孩跑来跑去啊……”花姐哭着说。
　　然后大家都开始失眠，相反的，我倒是越睡越香了。直到有一天，我也看到了他……
　　花姐不敢一个人去厕所了，因为去厕所要穿过放坛子的院子。别人都不肯陪她，我陪她。然后我看到他靠着一个坛子坐在地上。
　　“我饿，我想吃东西……”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则惊到寒毛倒竖。
　　“我饿……”
　　“我，我，我拿，拿吃的给你，你……”
　　“可是我不能吃了……”他慢慢掀起了自己的衣服，“我少了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花姐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那血肉模糊的肚皮上一个大洞，没有了胃……

　　厂被封了，因为这是间非法的厂子，做的是假药。不过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这个隐蔽的地方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
　　花姐进了精神病院。警察来问的时候，大家都对那些坛子闻而色变。我也好不到哪去，我彻底失眠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身影……
　　我也被送进了医院，住了两个多月。
　　老板大概坐牢了，罪名是造假虐待劳工和非法拘禁。其实我觉得老板没那么坏，虽然他不许我们出门，可是也给吃给住还给钱，我不觉得他那里坏了，当然，我从来没见过他。

　　好多人到了那个地方，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说那里是原来日本人试验的地方，留着许许多多的罪状，每个坛子底下都埋着一个小孩的尸体。
　　我在医院里看电视，迷迷糊糊的听电视里那个什么什么专家在讲话。
　　“……小孩子的器官排斥性比较小……移植……这么多……太残忍了……”
　　“……那坛子……”
　　“……不太清楚……记录……禁锢……”
　　我眼前越来越迷糊，耳朵也听不清楚，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睡好觉了。
　　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衣服，我勉强睁开眼睛，一个面容模糊小孩拉着我的裤管轻轻地说：　　“小姐姐，谢谢你……”
　　……

　　“怎么会这样，一个没看好就……”
　　“可是就算那个严重烧伤的小孩再可怕也不会吓死一个人啊！”
　　“就是，让她让个座而已。还说是咱们的责任，这个月的奖金啊！”
　　“也是不对，那个病人严重精神衰弱啊。”
　　“算了算了，真倒霉。”
　　“对了，你听说没有，就是那家药厂的事……”
　　“没有啊，你说说……”
　　几个护士推着送药车慢慢走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