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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林思申再看到王鹦枝是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那天正好是年末,十二月三十一号,辞旧迎新。

      王鹦枝的节目是开场。幕布拉开,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钢琴边,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没什么表情,却在全场的静穆中显得异常的沉静。林思申在台下,不得不随着聚光灯,注视着台上已经快一周不见的女孩。她明显瘦了,脸颊都快凹了下去,即使化着腮红仍难掩憔悴。林思申心里涌起愧疚,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音符渐渐从那女孩的指尖飘出,叮咚洒落,很快连成一段熟悉的旋律。
      林思申凝神,只觉得那旋律异常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是什么曲子。
      “你说我弹什么曲子比较好?”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比如你喜欢哪首歌,我可以努力练一下,改成钢琴曲弹给你听……”
      脑中恍惚晃过些镜头,林思申在那熟悉的旋律中努力地回想。

      那曲子经过了前部悠扬暗转的低潮,渐渐进入了澎湃起伏的中段。
      台上的女孩闭上了眼睛,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投入演奏,身体都随着手臂的起伏而微微震动起来。
      礼堂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一声比一声刺痛人心的琴声。
      那旋律配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歌词,林思申终于记起了这是哪首歌。

      太想爱你。

      那时,中考刚结束,大家伙都聚在KTV里,在氤氲灯光中放肆狂欢。
      陈璠坐在他旁边,地上是一地被撕碎的纸屑。
      而王鹦枝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全不经意地投在了他的身上。
      那时,他也是这么投入地闭着眼睛,因为音太高,所以必须全力以赴地提着嗓门去唱——
      太想爱你是我压抑不了的折磨,
      能否请你不要不要选择闪躲,
      只想爱你的我,
      太想爱你的我……

      那是,他唱给陈璠的歌。
      林思申深吸了口气,望向台上的女孩。
      她的短发因为之前的演奏而变得有些凌乱,但她仍是美丽的,在这样动人心弦的旋律的包围下。闪光灯不时地在她周身亮起,负责拍摄现场照片的学生会同学把最多的焦点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曲子已经快步入尾声,女孩的胸口起伏,指尖的旋律却如水般已经平静了下来,仿佛之前的澎湃只是狂风经过时的一场宣泄,风停之后,在水面再找不到一丝痕迹。
      旋律又回到了最开头。
      慌乱城市中,连风都不自由。
      热闹的街头,就属我最寂寞……

      渐渐弱下去的琴声里,林思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如果,这歌是她想要表达的情绪,那么他已经百分百地接收到了。
      其实他们一样可悲。
      雷鸣般地掌声里,王鹦枝矜持地站了起来,甚至连躬也没向台下鞠,便径自下了场。林思申看着她离开直到台上的幕布合拢,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那笑是个苦涩的自嘲,笑自己何德何能,令人这样太想爱他。

      接下来的整台晚会,林思申都没了专心欣赏的兴致。
      台上的人或唱或跳,或欢呼或大笑,对他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王鹦枝已经换了衣服,在场下来回奔波,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能干的模样,作为学生会的干部,指挥、调度着现场,全无病态。
      林思申刻意地不去看她,只是浑浑噩噩地等待着晚会结束。
      晚会结束了,他才能够回到家里安静地一个人呆着。
      他这几天来,被陈璠“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以来,一直都只想一个人呆着。

      九点半,晚会终于结束。
      最后一个节目是全场合唱Happy New Year的英文歌。林思申跟着胡乱哼了几句,实在唱不下去。直到被人潮涌出礼堂时,他才觉得空气勉强又清新起来。不过,外面下起了大雨。
      林思申没带伞,只得跟着同样没带伞的几个同学在礼堂的屋檐下躲雨。人声嘈杂,有路过的同班男生问他要不要一起共伞,他笑了笑,说再等会儿家人会来接。
      其实他妈妈在橡胶厂的家里呢,怎么会来接他。
      林思申自己也觉得奇怪,现在这状态,撒起谎来倒像浅浅扬扬嘴角那样自如了。他抬头望天,如果不是身边有这么些人,他真想径自走进那雨里。他从来都不是胡来的人,从小到大也没酣畅淋过一场雨,因为衣服湿了,母亲会骂。所以,这次没带伞也是极大的意外了。

      “林思申。”身后有人叫他。
      林思申回头,看见是王鹦枝。下意识地咬唇,他竟有些紧张。
      “去那边说。”王鹦枝已经走到他身边,用手指了指礼堂对面的一个六角小亭。那亭子是车棚旁的一处小景观,此时空无一人人。女孩指了那亭子一下,也不等林思申回应,便兀自撑着伞走了过去。
      林思申只得跟在她身后。

      六角亭下站定,王鹦枝是背着身的,没有转过来,似乎在思忖,并没有立刻说话。
      林思申觉得局促,先开口问了声,“身体好些了吗?”
      无论如何,因他而病的。
      女孩终于转过了身,对他的问题并不作答。
      她看了一眼林思申,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看穿似的那样一眼,一眼不够,又微微侧了头,将目光在他脸上定住。六角亭里其实光线并不充裕,借着车棚旁路灯的光,才模糊看得清人脸。但王鹦枝却并不介意,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林思申几乎快低下头去时开了口。
      “那曲子好听吗?”她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思申点头,“很好听。”
      是真的好听,无论旋律本身,还是演奏发挥,以及,那曲子背后的意思。
      “那时候你在KTV里唱这歌,我误会了,以为你是唱给我听的。所以后来,厚着脸皮在火车站跟你表白,”王鹦枝说着,冷冷笑了笑,“真丢脸。不过我在你面前一直都挺丢脸的,对吧?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大概是初中时为了考过你吧,把你当成竞争对手,成天偷偷盯着你……算了,说这些没意思。”
      “对不起。”林思申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忽然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对不起?我不稀罕。”王鹦枝扬了扬下巴,走得离林思申近了些,“林思申,你说要跟我分手,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不同意。”

      王鹦枝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令林思申的心都紧了紧,何必……何必这么执着?
      但显然,他错了。因为王鹦枝又接着开口。
      “我说过,我们之间,要到我说‘够了’为止。林思申,够了!我们够了!现在是我说够了!”王鹦枝压低声音,却发泄般一连说出了三个够了。
      “好的,我明白。”林思申点头,对王鹦枝无奈地笑了笑。

      “很好笑吗?”王鹦枝挑眉问,她努力地深呼吸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终于叹出一口气。
      “林思申,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可怜,那样去喜欢一个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人。不过,生病的这几天,我忽然想通了。其实,你比我更可怜。至少,我敢说敢做,而你呢?林思申,你连喜欢自己喜欢的人的资格都没有!多可怜!”
      王鹦枝说着,同情地看向林思申,“现在,你在我这儿自由了。但是,林思申,陈璠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你!我以后会找个值得自己喜欢的男生,正常的男生,好好的喜欢,好好的在一起,而你呢?没有陈璠,没有我,你也不可能真正喜欢一个其他女孩!你永远都只能这样,要么躲在角落里偷偷暗恋别人,要么和你的同类躲在角落里偷偷苟且!”

      “说完了吗?”林思申在王鹦枝停下来后,又等了几秒才问。
      王鹦枝激动地说完,原本以为林思申会被激怒,或者足以令他深受打击,可从林思申的表现来看,却并非她想象的那样——那人竟然只是笑着点头,仿佛她在和他一起解一道什么难题,她把步骤一步步说出来给他听,他听后了然于心,却早已先她一步直接给出了答案。

      “如果你说完了,我就回去了。你说过的,我自由了。”
      林思申不等她开口,已经转过了身,这一次真的径自走向了雨里。
      他听见身后的女孩仍在朝他喊,全然不顾另一头躲雨的同学们,在对他喊,“你以为你真的自由了吗?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永远都不会!……”

      林思申不由加快了些脚步,他终于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他想,也许是因为雨太大,天气太冷了。但同时,他又庆幸雨足够大,这样,后面传来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雨声里。
      他走进浓密的雨雾中,一时被雨水濛住了眼睛。
      看不太清道路,他却只顾闷头朝前走。
      不一会儿,他走出了校门,沿着和自己的小租屋相反的人行道越走越远。
      林思申觉得自己潜意识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他脑中混沌一片,一下子又不明白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终于,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公用电话亭——那是A市不久前才有的政绩工程,全市建了两三百处这种独立小空间的封闭电话亭。
      看到那电话亭,林思申脑中忽然清醒了一些,是了,是在找它。
      他开门走进电话亭,里面无风无雨,一下子将他从雨水里拯救了出来。他从书包里摸出了一个一元硬币,往那电话旁的小槽里塞了进去,盲音响起,他一个键一个键地揿下号码。

      记忆里,陈璠握着他的手指瞪住他,“你缩什么缩?有那么疼吗?”
      陈璠将他的掌心摊开,然后一笔一划地在上面比划,“告诉你号码啊,知道你记性好……”
      一——二——七——……那温柔的动作在林思申的眼前再次呈现,那些数字他早烂熟于心。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清朗的女声,“您好,一二七人工传呼台为您服务。”
      林思申有些局促,小心地报出了那一连串的数字。
      “请问是要复call还是要留言?”女声亲切地问,那暖意仿佛从电话线里都能传过来似的。
      林思申咬了一下唇,道,“留言。”
      “好的,请说。”对方的答复礼貌而程式化。
      林思申深呼吸了一口,开口,“请帮我留……陈璠……啊,陈是耳东陈,璠是三横王加一个番邦的番,就是,美玉的意思。”
      “好的,我知道了。”女孩的声音里有些笑意,但仍耐心地等着他说完。

      “请帮我留,陈璠,我喜欢你。”终于,林思申说出完整的句子。可话一出口,心里却像悬起了一块巨石,竟比之前更堵起来。
      “年末表白吗?别紧张,那女孩听了一定会开心的。”服务台的女孩聪明又热情,安慰起电话这头的人来,“今天这样的留言接到很多哦——”
      “不,你别帮我留这条!”林思申忽然道,像是想要追回从手里跌落楼底的瓶子,晚一点点也再抓不住似的。
      “嗯?”电话那头传来疑惑的声音。
      “你帮我留‘对不起’三个字就可以了,只留这三个字,谢谢。”林思申急急说完,“砰”地将听筒挂上,似乎连和那好心的女孩交流的勇气都没了。

      电话亭里安静异常,外面的雨声却未见弱去。
      林思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已经再找不出第二个硬币。
      想对你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啊,他在心里叹息。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呢,陈璠又不是傻子,自己在他面前早已原形毕露,差的只是亲口承认而已。
      “你比我更可怜。至少,我敢说敢做,而你呢?林思申,你连喜欢自己喜欢的人的资格都没有!多可怜!”
      王鹦枝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像个诅咒一样循环往复,挤占掉他脑子里的所有空间。如果这是报复的话,那这手段堪称一流。
      林思申甩了甩头,逃也似地奔出了电话亭。

      他一路茫然地走,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
      A城从来都不是热闹的城市,冬夜,雨天,年末,每个人都已经回家了吧。陈璠呢?陈璠应该还开着出租,在路上载着赶路的人回家吧……林思申低下头,再没兴致玩自己的那个撞车牌游戏。
      陈璠的车在他身边停下,探出头来喊他名字,拉他进车里——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美梦。

      “林思申!”
      正胡乱想着,身后,竟真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林思申——”那声音又响了一遍。
      林思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头,以为奇迹什么的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林思申!你怎么淋成这样?”那人小跑了几步过来,雨伞撑过了他的头顶。
      “李老师……”林思申失神地看向眼前的人,原来不是。
      “你全身都湿透了!怎么回事?”李清海的声音透着担忧,伸手扶住林思申的手臂,捏住的大衣已经能挤出水来。

      “李老师,你喜欢张信哲的歌吗?”林思申冲他笑,心里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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