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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赠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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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赠君
“可是靖仇,那件事……你还没告诉他么?”
怎么告诉他?告诉他陈靖仇喜欢他?还是说,身为男子的陈靖仇居然可以为他诞下孩子?
无论哪件事,都是难以启齿的荒唐。
他记得那时自己对小雪苦笑着摇摇头,并非局中人,看得清却也看不分明。
小雪不会懂,他只是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在那愁肠百结的男人身上,陈靖仇不忍心因为自己再让刀锋般的眉痛苦地纠结,更不想要,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再自私地将一厢情愿的感情压在他的肩背上。
原本想,那份感情,那场荒唐而不被记起的雨水,只当没有发生,陈靖仇一人安静地记着,安静地吞下背德的苦果就罢。
就算快要无法掩饰,就算那情愫复杂得叫人发疯,就算他念着别人的名字。
大不了他便走了,羁旅天涯也好,病死他乡也好,他不会知道。
仅想留到看他平安,始得心安。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
将手敷在仍然平坦如故的小腹上,倒像在仍恍如做梦,那里有个孩子么,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是属于宇文拓的骨肉呀……
那日小雪吞吐地说,若是不想要她可以帮忙询问女娲娘娘解蛊的方法,而陈靖仇下意识地,说了不。
一开始他想,得了什么要死的重病也比这怪异的孩子要好,好在一了百了,死得干净,他明明怕得紧,却还是,对小雪说了不。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孩子。
这个想法窜到脑海里,他陡然一惊,却无法抑制那些偷来的欣喜,原本想要默然扼杀的感情,不停地翻搅起来。
他爱他呀,兴许是爱吧。
陈靖仇从不知爱是什么滋味,他对宇文拓,有敬,有羡,有怨……他喜欢呆在他的身边,纵使什么也不做,看着那孤高挺拔的背影,他会感到安心。
比喜欢更多一点,大约就是爱吧。
因为爱,生命才有延续。
就像宁儿,与那人相似的眉眼,沉静的眸子,一举一动他仿佛能看到宇文拓幼时的缩影,因此才不忍心,救他于那茫茫大漠,以至,遇见了他……而现在,他开始想他或她是怎样的一个孩子,是如自己一般不成大器还是继承了那人的清傲无双?
思想飞得太远,现实仍在原地踏步。
他怕,不知如何面对,从来陈靖仇都是被当成孩子一般呵护的。知道自己并不坚强,在宇文拓看不见的地方他放肆自己的脆弱与泪水濡湿被褥。纵然如此,陈靖仇又怎么可能忍心,去杀死他的孩子?
托着腮望窗外的天,碟中的杨梅被他心不在焉地吃去大半,陈靖仇本来好甜,这段时间却转了性。似乎除了强烈的酸味其他东西都让他想吐。
不止这些,身体上愈发强烈的感觉都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真的存在的。
陈靖仇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便与他连系一起。
小雪说男人育子难得,让他好生休养着,陈靖仇点头那刻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有点慌,而从心底浮起怪异的幸福却是自己也未想到的。
有时候会想,孩子的另一个爹爹会怎么想,他会惊讶,会生气,会与自己断绝关系还是……他会不会高兴?
这禁忌的想法被他牢牢锁在了内心最深处,他不敢说,畏惧看到宇文拓鄙夷厌恶的目光,恐怕这小小的,他独自享占的幸福感也夭折。
“可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小雪的箴言萦绕耳边。他不是不懂,只是如此卑微的感情,是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
那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就罢。可如今他有了孩子,孩子与陈靖仇不一样,他还小,还有希望。
是啊,希望……
陈靖仇并不是一个人了,宇文拓也不是。
宇文拓回来时陈靖仇的心情几乎是无端有些兴奋的,自从有了那生命之后他的情绪极其容易跌宕。
那句话呼之欲出,几日来颇为温康的生活让他重拥了些勇气,换上最灿烂的笑容他冲动地开口:“宇文大哥!”
“嗯?”男人在他身旁坐下,灰衣被浆洗得褪色泛白,沧桑的感觉如何也掩不去。
宇文拓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并不呷一口,只是用手指转动着杯盏,眉宇间风霜与疲惫像镌刻上的印记那么深。
他出城打探消息五天,便见魔气冲天,难得不算溽暑的暖阳天,被层层阴翳遮掩。多重的心事缠绕在他身上,人言百炼成钢,宇文拓究竟要经过千千劫数,才得以脱身?
再挺拔的孤松,也不堪世事无常,佝偻下傲然的身形,只是迟早的事。
不知觉流泻出一抹苦涩,少顷才反应过来陈靖仇的问候,抬起头一会儿迟钝笑了笑,道:“这几日气色倒是好多了,还是小雪的方法有效,之前累你与我风餐露宿,确实辛苦。”
“靖仇兄弟,以茶代酒,大哥敬你一杯。”
男人淡淡地举起杯盏,幽潭的眼中细密的关怀让陈靖仇一时语塞。
有些话哽在吼里,无法下咽,也吐不出来,就像一腔热血地耗费了所有的勇气,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
他都那么累了,那么辛苦了,你陈靖仇,还有什么资格让他为难?
不停对自己这样说着,然那心中的苦涩却翻涌得他想吐,胸口发闷,呼吸愈急,赶紧倒了茶水一口饮尽。
“多谢大哥。”
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倒头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不过是个凡人,最胆小,最怕事的凡人。
“靖仇,你方才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是想问,宁儿有没有消息了?”
所以他说不出口。永远也不必说。
宇文拓摇头,陈靖仇看出那张面具下的辛酸与无力。
“总会有办法的。”僭越地握住宇文拓的手,陈靖仇轻声说。
“嗯。”宇文拓朝他点点头,漠然中显出的浅浅温暖正如无尽黑暗中侵晓的晨光。
下腹俶尔有点胀痛,强烈的心悸让陈靖仇的眼中浮出雾霭,他眨巴几下,终再不见。
宇文拓还有宁儿,还有天下,如他一般心胸的男人,不该纠结于儿女私情而郁郁不前的,他是英雄,属于那么多人的英雄,纵使踽踽独行,在那条康庄大道上依然是伟岸的,不倒的。
不差一个小小的陈靖仇。
他叫他兄弟,所以他会是他的兄弟,不是拖累,不是任何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