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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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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人
“好棒好棒!再来一个,靖仇哥哥再来一个!”
青黄的棕榈叶在陈靖仇手指上跳跃,很快变换成了活灵活现的草蚱蜢,宇文拓从不知他的手是那么巧的。
他也从来不知他惯于在无聊时编些小玩意儿,自得其乐。
“喏,送给宁儿吧。”陈靖仇将手中生动的蚱蜢放入宁儿的手心。
宁儿伸出手指兴趣盎然地拨弄着头上长长的草须:“好厉害,这是怎么做的?宁儿从没见过!”
“那是你爹爹带你往塞外走得远了,才不知道,这中原大地哪,新奇古怪的玩意可不少呢!”
“真的?靖仇哥哥快给我说说!”
“便与你说那……”
声音似乎愈飘愈远了,两人跪坐在廊前阶上,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宁儿一向是听话懂事的,至少在他这个做爹的这里,不会这样撒娇大笑,现下仿佛才重新找回孩童天性。
宇文拓在心中暗叹一声,这些年的确是苦了这孩子。他自己的萧索与等待又何苦加诸于宁儿身上?
而陈靖仇……从前看到的他俱是背负了沉重的使命握住剑的样子,经年不改顽劣,又自由洒脱了多,他回归到自己的本初,爱玩爱闹,小把戏不少,年岁不小仍童心未泯的样子。
宇文拓远望了一会儿便想移开视线回屋,却只听鹰嗥一声,落在他的肩头。
陈靖仇回头便见他神色凝重。
“怎么了?”
宇文拓不答,只强牵起宁儿的手,“快与爹爹走。”
“不,等等,发生什么事了?”陈靖仇不甘他那一副无视的样子,拉住他右侧空荡的衣袖。
宇文拓回道:“与你并没有关系,萍水相逢一场,我感念小兄弟之恩,就此别过罢!”
陈靖仇还想再辩,又被他堵住话头:“我乃前朝罪人,遭到官衙搜捕,还是不要连累小兄弟为好。”
陈靖仇愣愣看他牵着宁儿风驰电掣地从自己眼前消失。
***
“你还要跟多久?”
被那有如实质的眼刀一扫,陈靖仇一缩脖子。
“我才没有跟着你,不过是顺路而已!”
宇文拓不再说话,漠然的眼睛只向前方,视陈靖仇于无物。
“喂宇文拓,”正逢正午炙日高悬,移时,陈靖仇终是沉不住气,下了骆驼三两步上前,“盘缠全在沙漠里丢了。”
“我…我识不得路…也没有地方去。”
前方的骆驼依然不停蹄,不管陈靖仇停在那里如何纠结忸怩,一大一小的背影便越走越远。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们同为天涯羁旅客,相逢即是有缘,我不当你是什么太师,就是和我陈靖仇一样没根的人,我一无牵挂不怕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眼见他的长篇累牍难得吐一回深沉宇文拓还无动于衷,陈靖仇不禁急了,“你、你也不能一点同情心都没啊!”
显然他的心声并没那么大的威力,冷漠男人不屑回一回头。
背上被汗湿透了又很快被蒸干,热风吹来阵阵火辣,陈靖仇吸一口气不死心地加大音量:“我救了宁儿,你不能不管我!”
他一咬牙,豁了出去,在无垠的大漠放开嗓门,伴随着热浪携起的黄沙荡开:“喂——!!”
“听见了没有——!!”
“宇文拓——!!”
已经逐成沙丘上的一抹黑点的男人终于停下了,陈靖仇也不管自己的骆驼,卯足了劲循着那深深浅浅的足迹跑到他跟前,直盯着宇文拓深邃的眸子喘着气。
“你会做什么?”
“啊?”
“我不留无用之人。”
宇文拓居高临下的样子倨慢极了,凉凉吐出一句话。
陈靖仇一时有点懵,要说他此人有什么一技之长,不喜斗殴见多精少就无非插科打诨嘴里功夫,再说那平日里一人洗衣烹饪的事,就算他会此刻也毫无用处。倒还真是乏善可陈了……微微黯然了下,眼珠子乱转急着想在自己身上找到长出他人的东西。
似乎早料到陈靖仇答不出来,宇文拓正待调转马头而去。
可不能这样……他才不要被这男人看扁!眼睛扫到被宇文拓抱在怀里的宁儿身上,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拊掌一击叫道:“慢着!我是不会什么,至少我会逗宁儿开心,宁儿,对不对?”
宇文拓显然被他一个大男人竟以如此恬不知耻的理由搪塞噎了一下,陈靖仇乘机给宁儿使眼色,宁儿会意。
“爹爹…”拉着宇文拓的手臂晃了晃,问得小心中满怀希冀,“留下大哥哥一起走,好不好啊爹爹?”
宇文拓沉默了一会儿,陈靖仇以为是有了一会儿,沉吟着什么他不懂的顾虑最终再次隐去不露山水,他莫名紧张地咽着口水,那心情奇怪地就像等待最终判决的邢犯。
“上来吧。”
“诶?”那只手上刻着岁月的茧子,手型仍是美好的。
看那青年呆呆傻傻的样子,宇文拓的唇角第一次划开笑意。
“还是你想走着?”
“靖仇兄弟?”
陈靖仇这才发现自己的骆驼早被扔到了后方,此时再回顾已是去留无踪。
他干咧一下嘴角搭上宇文拓的手,掌心交叠的时候忍不住得逞地笑了。
三个人挤在骆驼上拥挤得不得了,宁儿身量小几乎被陈靖仇整个人虚托着,而与身后的宇文拓,就免不了前胸贴后背。
汗渍渍的那胸膛的温度几乎让陈靖仇的后背燃烧起来,幸好在这汗流浃背的酷热天气谁都没注意他的脸红。
刻意忽略异样的心思,晃荡的视线触及宇文拓用布料粗略包扎的左臂,已渗出一点殷红。
“你受伤了。”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忆及当时情景,陈靖仇还心有余悸。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官兵兴师动众一起莅临边塞的小镇。
“是那前朝杀人如麻,助纣为虐的佞臣宇文拓!”
“此罪当诛啊!怎被他逃到这里来……”
“皇上圣明,这等小人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难逃天网恢恢!”
那些方才还和善可亲的人们一下子变了脸,难听的话铺天盖地而来,宇文拓沉着脸色不说话,陈靖仇却悄悄揪紧了心。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在心里为这个‘罪该万死’的逃犯辩护些什么,那些官兵便喊着剿灭一齐涌上。
本来可以不关他的事的,那刻却一点犹豫也没有,将手中的剑抛了过去。
宇文拓得了剑,眼中闪过温柔的光芒,像得觅失散多载的老友。但剑却没有出鞘。
空拳赤手,未弑一人,击退一众持刀兵而来的兵卒。
蓦地陈靖仇觉得他微微俯身击倒最后一人的身影真像个英雄,像那些金戈铁马的缩影,一人敢将千夫挡。
真奇怪,他不过是个逃犯,独臂的逃犯。
“他们只秉公办事,未有做错。”
陈靖仇眨眨眼,嬉笑道:“传闻宇文拓杀人不眨眼,如今看来怎么还有些吃斋念佛的妇人之仁了?”
“妇人之仁…”宇文拓抿了唇不再答,只将手中的剑还给陈靖仇。
古朴的剑身在两人十指交错的时候剧烈地颤动发烫。
“十五认识你呢!”陈靖仇的惊讶过分夸张了些,好像这是什么千年难遇的缘分,宇文拓眼中的冰棱悄悄褪去了些,便听那把活泼的声音道:“还是暂时寄存在你那吧,省的你甩了我!”
轩辕剑再次被握在宇文拓手中,身前的少年身形已趋向成熟,该有六七年了,就像看着自己栽培的幼苗抽枝发芽一般。然笑语依旧,很是怀念。
他正陷入怀想之中,却听陈靖仇沉默许久突兀道:“宁儿说你是个好人。”
明显感到陈靖仇怀里的小家伙心虚地缩了缩,宇文拓兴味地挑起眉:“他说你便信?”
“你是个好人,”陈靖仇一回头,龟裂的唇恰好擦过他的脸颊,像掠过一片云朵那么轻,“我信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