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15、七星伏魔阵（下）

　　蜀山，七宫，天璇宫。
　　斜倚的巨型棋罐沿上，清冷的影子孤寂却笔直地坐着。苦涩的风吹到颊上，七窍都隐隐生疼似的。淡紫色的发微微撩起，莹润的光华勾勒了他身后的月光。
　　月光一如以往的凄清，照他孤影。
　　小巧的青釉瓷瓶在他手里轻轻地被握着，而他思绪飘远，意不在酒，也不在月光。
　　“我听说了，”一道月白色人影轻盈地落于他身旁，眼神直直地看着他手里的佳酿，微愠道：“伤都还没好，还喝酒？！”
　　青石神色有些慵懒，似微醺了。他不在意地笑笑，淡淡道：“我没有伤。”
　　“我知道你和玉书师弟在山下遇袭，别逞强。玉衡宫的人歇息了，我替你看看。”青宿只好细声劝道。
　　青石闭着眼摇了摇头，手里的陈酿攥得更紧了，闷闷地道：“我真的没有伤。”
　　“你…”
　　“伤都在阿书身上…”他打断青宿才出口的话，言语吐息之间让人觉得心房隐隐作痛。
　　青宿不好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问道：“为什么当时不一起回蜀山？”
　　青石点点头，“阿书也提过…我没许他回来。我想…他们有万全的准备，说不定我们御剑回来途中就已凶多吉少…我本打算先回禀蜀山的。”
　　“不可！”青宿说。
　　“阿书也说不可，阿书担心调动七圣下山之后，蜀山会岌岌可危。”
　　青宿剑眉一挑，怀疑般地看着青石道：“以你的天资，竟不如玉书么？考虑不到此处？”
　　青石淡淡一笑，眉目之间满是不在意，道：“失策就是失策。”
　　“你……”青宿一时竟无话可说，只冷冷问道，“然后呢？”
　　“然后…阿书就夜半瞒着我去救人……”
　　“胡闹！”青宿喝道，怒发冲高冠。
　　青石被这一声惊住，身形刚晃了晃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扶住，他的手悄然执上他的手。
　　“师兄没有失策，阿书也没有胡闹。”一道温润的声音吹破月色，萦绕他耳旁，青石忽然握紧了那只温暖的手。连酒酿碎在月色里，也浑然不觉。
　　玉书温柔地将怀中的青石紧了紧，向着青宿道：“因为师兄并不是心冷的人。师兄不想联络蜀山，只是因为不想牵扯更多的‘子’落入‘不归’。师兄故意说一句‘回禀蜀山’，就是想引阿书否决。师兄一直说师伯是‘不归子’，也只是为了打消我去救她的念头…他不想任何一个人出事，他却…一个人去。”玉书缓慢地说着说着，却被青石轻轻捂住了口。
　　“师兄……”玉书轻笑着移开他冰凉的手，将它紧握在掌心，续道：“阿书说得可对？”
　　青石没有回应，倒是青宿还在怒气上头，冷笑道：“你又了解他了？”
　　“阿书窥视师兄十年，他的习性我已经了然于心。只是他的心…却是近日才摸清。”玉书笑着回头看怀中的青石，热气轻轻吐在他洁净的脸上，“师兄已经慢慢把心交给阿书了，是也不是？”
　　青石面上一红，从玉书手中抽出手想推开他，却顾忌他身上的伤口，手只得僵在那里，又被玉书圈入掌心。
　　玉书暂时不理会他的别扭，只对着青宿认真地道：“师兄有世上最洁净的心，所以你和珍珑师伯都把他当天资卓越的人来培养。的确，如你们所愿，师兄是天璇骄子，可以算无遗策，可以冷漠淡然…但是——他却不可以对任何一个生命无情，因为他有明净的心。”
　　青石虽微醺，却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勉力挣了挣，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玉书不顾，冷如霜雪的目光扫向青宿，朗声道：“天枢司命，天璇司禄。宿命在天，功禄却在人。你们天璇一向自诩七星之中的‘智囊’，却人人皆被‘禄’字蒙了心，养了一颗没有温度的心。你们要用最小的牺牲，来完成最大的使命。却不知收敛你们的贪婪、缩小前进步伐，免却牺牲。”
　　“你——！！”青宿盛怒之中又遭玉书此番话逼来，不由得怒气更盛。
　　“我——”玉书毫不妥协又言语逼上，“我喜欢了师兄十年，当师兄也喜欢上我的时候，我便感应到了他的心。我很确定…师兄与你们不一样，师兄永远也成不了你们心中的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冷血军师！他不会只冷眼看着他手下的‘子’上战场，也不会只冷眼看着他们牺牲…永远不会…”他最后一句似叹似吟。而月照之下，怀中的人已经默默淌下泪来。
　　青宿月下的身影颤抖了许久。
　　静默之中，玉书为怀中人轻轻拂去泪水，将他裹在怀里温暖他。
　　“阿书…”沙哑的一声唤，泪水流得更急了，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玉书有些慌，一瞬间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只手忙脚乱地急急哄着，又用袖口为他擦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这泪水，禁锢了廿又三年，怎么止得住…
　　玉书只好将他按入怀里，任他泪湿自己的胸膛。
　　我惟愿，几回魂梦与君同。
　　*
　　翌日。
　　蜀山，七宫，天权宫。
　　青石犹豫地走进院里，步伐有些零散，思绪飘散。
　　倒是玉漱急急迎上来，礼数妥当地问好。
　　青石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直到两人在原地僵持许久，才犹豫道：“阿书他…”
　　玉漱立即会意，倒豆子一般爽快地道来：“刚回来时，太武师兄为师兄压下了体内毒素，昨晚受了凉又复发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毒素霸道，如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哦…”青石应了一声，淡淡道：“会有办法的。”
　　“青石师兄要进去看师兄吗？”玉漱看着青石略不自然的神色问道。
　　“不了，”青石顿了顿，“别跟阿书说我来过。”
　　玉漱应了，奇怪地看着比之平日优柔寡断许多的青石，目送着他远去。
　　还在原地猜想青石如此表现的原因，青岚就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玉漱面前，着实吓了她一跳。
　　“玉漱，你愣着干嘛呢，老远就看见你了。”青岚在玉漱眼前晃了晃手里的纸张，问道。
　　玉漱挥开他捣乱的手，皱眉道：“没什么…你手上的是什么？”
　　“哦！”青岚恍然大悟似的，解释道：“这是青石师兄昨日出的解围之计，今天太武师兄和老掌门已经决定采用了…我是奉命来通知天权宫的。”
　　“有办法就好…”玉漱舒了口气，“快进来说。”
　　天权大门一闭，惊起满地枯黄的叶。书简微微动了动，一片清脆的哗哗声。
　　君子处险夷如一，天璇之子。
　　七星也好，七宫也罢，世间万物，不过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