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12、既见君子（下）

　　“咳咳…咳……”
　　青荷镇傍河的简陋小屋中，传来几声沉重的咳嗽声。
　　秋风绕膝过，冷雨打屋檐，旧荷零落莲子枯，正是一派宁静萧瑟的光景。
　　撑着油伞提着药的人不由得加紧了脚步，踩得脚边水珠飞溅。
　　推着残破的木门进屋，看着倚在床边那个单薄的身影，提着药包的手不由得握成拳头。
　　“阿书…回来了？”青石潮红着一张脸，语气依旧淡漠，但因为生病的关系有些绵软无力。
　　玉书搁下伞和药，坐到他身边。伸手拨开他额头旁垂下的淡紫色的发，轻柔地抚了抚他的额头，却被惊得身子僵了僵。
　　“师兄，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他握着青石的手，温声柔语之间声音略有沙哑，似是含着深深的愧疚。
　　“这几天都睡够了。”青石含着笑抱怨道，不如以往的冷淡，人也开朗了一些。只是看他这副生病的样子，玉书仅有的一点高兴也被转化成了深深的担忧。
　　那晚他们连夜御剑下山，玉书控剑将青石护在怀里。谁知青石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就算被玉书护着，空中的风也凉得厉害。结果到达了青荷镇的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热，急得玉书是团团转。
　　两人一沉默，这个屋子便只剩下了青石频繁的咳嗽声。一声一声，刺在玉书的心头。
　　“阿书，我没事的。”青石安慰着，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玉书眉头锁紧了，似乎下定决心地道：“我们回去。”
　　“嗯？”
　　“这里的大夫自然不如丹木师伯她们，这样拖下去很危险的。”玉书认真地道。
　　“咳…我不回去。”倒是青石十分坚定，虽是咳嗽，但也磕磕绊绊地说清楚自己所愿。
　　“师兄，听话。”
　　青石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咳嗽半天才道：“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下山…咳咳…咳……我想…好好体会这个世间。”
　　“好…”玉书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既见君子，你所想的一切，都是我的心愿。
　　*
　　蜀山，七宫，玉衡宫。
　　傍晚余了一丝残阳挂在布满阴霾的天空上，摇摇欲坠。
　　负手遥望天际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师伯、师伯…”听见有如蚊声的唤，丹木四下寻找，终于看到了躲在药炉后面的玉书。
　　玉书是她一手照顾长大的，虽他年纪轻轻就与自己同位列七圣之一，但在她眼里，玉书永远都是个孩子，玉书在她面前，也永远跟个孩子似的。
　　“小祖宗，全蜀山都在说你和青石师侄的事呢。你倒好，自个冒出来了。”丹木笑着把他拉出来，又使了个眼色示意进屋说。
　　玉书大大咧咧往屋中央一坐，满脸不在意道：“我才不管他们呢。”
　　“你呀，这蜀山谁不知道你打小就喜欢青石师侄。”丹木笑得一脸和蔼，从药柜下面翻出茶具，坐回他面前为他布茶。
　　“师伯…阿书有一事相求。”玉书忽然也严肃起来，不再嬉皮笑脸。
　　“师伯也有一事要问。”一向温柔的丹木忽然有些强硬。
　　玉书无奈地摇摇头，道：“师伯先请。”
　　“你喜欢青石师侄之事早在十年前就流传开来，他一直对你避而不见，为何如今肯自愿跟你走？”顿了顿，“难不成，青石师侄早已倾心于你？”
　　玉书嘴角带有一丝苦涩，轻轻道：“他哪里是倾心于我…只不过他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我不想他难受，硬拉着他走的。如今我无能，下了山竟让他生了病…这几天吃了药也没见得好……”
　　“这便是你要求我的事？”丹木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续问道：“以青石师侄的能力，你想硬拉走他又怎么可能？虽然不至于倾心，但放心总是了。”
　　玉书轻轻“嗯”了一声，又陷入沉思之中没有下文。
　　丹木倒了杯茶水给他，笑道：“你的事儿我答应了。还在想什么？”
　　“……师兄不愿意上山，还委屈师伯收敛身上的真气，扮成普通医师。”
　　“这我知道。”丹木担忧地看着玉书眉目之间未去的阴霾之色，一时间也不知问什么才好。
　　“师伯，师兄如果能够复明，会开心吗？”玉书神色郁郁地道。
　　丹木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玉书会问这个，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这个…要看他自己怎么说，可能愿意，也可能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若我像他一般失明，最大的心愿便是复明，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玉书颇有些激动。
　　“不，你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不愿的话，或许是因为恐惧吧。”丹木推敲道。
　　“恐惧？”
　　丹木点点头，“嗯，毕竟从他一出生这个世界就只活在他的想象当中。若有一天他能够睁开眼，或许眼前的一切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如意。他正是因为眼不见，所以心中祥和寂静。若是见了这世间的污秽，说不定睁了眼会蒙蔽了他的心。人活在这个世上，心重要，还是眼重要？”
　　“自然是心。”
　　“那就对了。人这一世只为心而活，二十多年来，黑暗一直保护着青石师侄的心。若让他睁开眼，或许强烈的光会伤了他。你可懂？”丹木认真道。
　　玉书点点头，干净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丹木师伯，那我们走吧！”
　　“嗯？今天？”丹木显然有些意外。
　　“师兄整日咳嗽，晚上总睡不好，早些看了他早些摆脱痛苦。”说到那个病恹恹的师兄，心疼就爬上一根一根脆弱的神经上盘踞不去。
　　丹木无奈地一笑，道：“就知道心疼你师兄，师伯我一把年纪了，也不体谅我奔波之苦。”
　　“谁说的，师伯还貌美如花呢。”玉书谄媚地笑道。
　　“行了行了，我跟你去便是了。”丹木从药柜里取了药箱便随着玉书去了。
　　剩下安静得有些可怕的玉衡宫，一缕浊浊的绿烟柔柔地飘着，不经意间，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