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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逍遥新客(二) ...

  •   北方雁子,这时完全绝迹了。
      “今天东方兄弟也不在啊……”谷月轩进来看见空荡荡的房间,难得的缕缕日光轻拂其背,房里只是他共影儿两个。月轩把冬衣放在床上。
      逍遥后山有个锅炉房,在初冬里喷薄着灿烂的火花。仆人老胡闲来打铁,把那铁锤抡啊喝喝哈哈,喝喝哈哈。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两边颧骨高高突起,硬朗结实的身子与寻常屈躬卑膝的奴仆大不一样。这会儿他眼角瞥见屋外有个鬼祟的影子。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逍遥谷!”他舞着烧红的铁锤往地上一砸,大喝道。
      “晚辈东方未明,因闻得不寻常声音,故来一探。没想到打扰了前辈,请前辈恕罪。”原来未明跑后山来了。
      “东方……这么说,月轩日前带回来的人就是你了?”老胡口气放缓。
      “正是在下。”未明答道。
      老胡上下打量东方未明,又看他穿得略显单薄,拿自己的毛皮袄子就给他披上。“虽是我老胡穿过的,但保暖哪,你莫嫌弃啊!”
      “多谢老……多谢前辈!”未明受宠若惊。
      “什么前辈后辈,你只管像大家一样喊我‘老胡’便是了。”老胡爽朗大笑。
      那老胡——请问你这是在干什么?未明看见屋内那长有十尺、宽有四尺、高若五尺,一侧有一排进气口,此时不断吞吐着火舌的熏黑泥土方墩,他觉得很像棺材。
      这个啊?老胡放下铁锤,弯腰铲起一大把铁砂喂进方墩,这叫采风箱。我老胡平日除了服侍谷主、打理谷子,便是在这里打打杀杀造几把好刀,上至傲天剑玄冰镖,下至切菜刀剃须刀,我可是都打得出哩小兄弟!他说着又喂了几把铁砂,采风箱呼啦呼啦作响,然后把放在水里的长条铁块取出,按在黑色石头上敲敲打打。未明看老胡如此忙碌,便自告奋勇帮忙铲砂。
      好,好,老胡夸道。这小兄弟真不赖!

      呼,呼,好累啊!未明瘫坐在地上,他还从没有像今天如此使劲的时候呢。老胡却是巍然不动,他看未明弄得像个泥人似的,叫他休息休息。往外走,下坡,有一条溪流,想着这个时候还没有结冰,你去那里洗把脸吧。老胡说着接过未明手中铁铲,三下二除五,整个锅炉房铁砂洋洋洒洒。
      未明便去寻了,果真有一条没有冻上的溪流,除此之外,四周青草粉花艾艾,仿佛脱离了四季的轮回,甚是神奇。他蹲下洗脸,又尝了几口溪水。
      唉——
      未明抬头,蓦然发现不远处一老者,如果老者不开口,他真没有看到人呢。看老者坐在石头上不住叹气,未明上前去: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者给未明看他帽子,里头满满是棋子,帅、車、相、卒……俨然是一副象棋,一者如墨黑色,一者如血朱色,映着粼粼波光不掩夺目光彩。未明一副呆样,不懂老者意思。
      想来老者也看见未明头上数个问号,又是长叹一声,这才缓缓道来:“我过河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颗朱色棋子,可恨这活水不知把宝贝儿冲到哪里了,这可比我性命还重要啊!”他捶胸顿足,又继续道,“再找不到,我干脆跳河给我棋子陪葬算了!”
      跳河,跳这条河?溪水都没不过膝盖吧……未明顿时无语,心里想着又是碰上怪人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却不料那老者一把拉住他。“年轻人,你帮我找罢!”
      啊?
      上天让你我相遇,必是有一段故事发生,年轻人你不要逃了,要勇敢面对这份感情!老者如是说道,不像开玩笑。
      你开什么玩笑,什么感情!莫毁了我一世清白啊!老者五指嵌入他的手臂,未明差点喊出声,你个老变态放手!如是坚持几许,终于不堪老者那恳恳切切目光,未明心头一软,无奈答应。他脱下皮袄与靴子搁在岸上,紧紧腰带,便猫着腰在溪流石涧里摸索。虽然水没有冻上,但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冬天了,即使是初冬,终究还是冬天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久泡在流水里,未明双脚早已发红发麻,数度被棱石割开红口子也不觉。
      就因为那个陌生老头的几句奇怪话儿,东方未明这个愣头青几乎把水底每一颗石头都摸了一遍,从上游到下游,岸边草色都变了几重。太阳在他磕磕碰碰时候悄然下山了,夕阳之后,牵来满天星斗。东方未明,你还找吗?
      夜里黑灯瞎火的,他踩着水里青苔,华丽丽往后滑了一跤,整个人都湿透了。找,当然找!不知跟谁斗气,未明狠狠拍击流水,天生的那股倔劲涌上脑门。他挣扎着爬起来舒展一下身体,除了裤子把其他衣物都脱干净了,又弯下腰,这一次,他摸着每颗差不多的石子都要拿出水面眯眼瞧一瞧。
      水里有丝丝红光,慢慢浮现,未明有一瞬间以为是天上的月光亦或星光,待确定不是之后,他心里莫名激动万分涉水过去,涟漪荡漾着那诡异光彩,一波波散开,又一波波聚拢。果然,是老者的朱色棋子!
      “找到了!我找到了!哈哈,哈哈哈,我找到了!”他力发丹田地大喊,大半夜的,喊给谁听啊?森林听见了,溪流听见了,星月听见了,天地也听见了。
      东方未明兴冲冲跑回去,老者早已不知所去,只剩他下午脱下的皮袄靴子在风中颤栗,这是耍我么?他张开手中紧握的发光的棋子,一个“兵”字映入眼眸……兵者,卒也。魂儿脱了似的,他落魄站在夜里,心里百感交集,到今天为止自己做了多少无用功,初到洛阳因言正辞义地驳斥戏弄卖艺女子的八卦门而被殴,诚恳夸赞武当英雄而被报以讽刺,诸如等等,这是命运在笑话我吗?
      草长莺飞之际来到洛阳、在小虾米英雄像下立誓,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在干什么!我认识了一力独歼陕北十三大盗的谷月轩大哥、武林排名第五的逍遥谷主无瑕子前辈,但又如何呢?他们的成就终究是他们的,往日我行走江湖难道可以拿今天的事往脸上贴金?何时我才能习得武功、匡正扶义,还是终究一生碌碌无为,只不过如这一枚兵卒?背井离乡之息、默默无成之息、茫然无措之息,他咬紧下唇,眼眶湿润了……举臂狠狠擦一把,男儿有泪不轻弹。
      回到谷里,也是一片漆黑,三尺之上的月光倒是明亮,洒了一地清辉。
      还有一屋通亮,又隐隐闻得语声笑声,这声音听着很是耳熟!未明踩得竹架子咯吱作响,把门便敲,门是虚掩的,他推开,屋里坐着的果然是河边老者!
      “等等,等等……”无瑕子在棋盘上摸索。
      “嘿!你做什么!”老者捏了一把无瑕子。“举棋不悔真君子,无瑕老头你这也没听过?”
      “又被吃了五子,我不玩了!”华灯下,棋盘里白子何其惨淡,无瑕子看见未明站在门口。年轻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啊,我、那个……”未明不知怎么开口,那头专心下棋的老头这会儿也认清了下午在河边碰到的青年。他跳了起来:你可是寻到我棋子了?
      正是。未明上前,恭敬递上那枚血红棋子。老者双手捧过,居然有点哆嗦。“哈哈,无暇老头,我俩来大战象棋三百回合!”
      “都说不跟你玩了。”无瑕子把袖子一挥,懒得搭理那得瑟的棋友。他看东方未明脸色落魄,像是心头郁结,又看未明找回来的棋子,顿时明白。
      年轻人,你且听着:

      象棋者,如你所知,相同的木料,只标上些符号,身份就大大改变。
      标刻上一个“帅”字,它便可雄居九宫,士拥相卫;
      标刻上一个“车”字,它便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标刻上一个“马”字,它便可横踏斜日,卧槽挂角;
      标刻上一个“炮”字,它便可翻山越岭,隔子叫嚣。
      而不幸被标上个“卒”字者,尽管并不比别的木头差,也只能身在两军阵前等着——等着扫除障碍,等着随时牺牲。而弈者却极少为其阵亡浩叹过。
      尔等且莫自卑,乘诸强格斗时,过河,默默前进,暗暗蛰伏,待发现卒子已成气候时,看满盘棋慌乱状,沉住气,拱,拱,有进无退,直逼九宫,卒者,也有用上全力、发出令敌酋惊心动魄的一呼:“将——!”
      如是者也,人应该有一个平常心,无论你是“帅”还是“卒”,都只是贴的标签不同罢了,“帅”不可高高在上,“卒”不可自暴自弃。雄居九宫者,也有孤独无助之际;默默无闻者,亦有辉煌叫将之时。知胜而不骄,遇败而不乱,闻鼓即忘死,遇强则愈强,陷绝地而不惊,知必死而不辱,不论贵胃寒门,如此而未能破功得道者,吾辈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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