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群侠传之紫衣手记》戚戚紫衣

112、青衣小道（二）

　　这女子打颤想支起双膝、然后跟荆棘拼命，却又是跪倒，显然悲伤过度、所有力气都随泪水流个干净，看她蒙住玉颈的黑纱一片墨黛，忽然又用双手刨着泥土，一派决绝疯狂，难不成想徒手挖坑葬了情郎？那两边带刺的怪草已经把她十指绞出血来了！敢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此时看这女子情伤模样，似乎觉得即使她击碎小七几根肋骨、捏碎他的脚踝，也是值得原谅的……
　　好似我们看天上星星，以为好美，但有机会让我们最近地瞧一瞧，只不过一块坑洼的大石头。她跪倒，只不过为赚敌人大意；她刨土，只不过为抓一把沙在手里。演戏于她，向来轻易，在龙井村里可不把荆棘骗得彻底？狗毛里的虱子，偶尔也会把肉咬上一口。
　　星之疾电之迅，那女子抖腕一甩，手中射出一颗小如指甲盖的泥丸直扑荆棘眼帘！如此凌厉是打瞎眼睛也可以了，荆棘虽然吃惊但并不是躲不过，但泥丸其势之巧，就在荆棘面前三尺之处顿然炸开，恶风一推，可不两只眼睛都钻进沙子了！脚下所践之草何其奇怪，若非特殊土质哪能培出？此时荆棘一双眼睛都尝了这沙土，只觉艰涩难耐，擦拭之际，前头霍然有光：那女子奋起出掌而击自己百会巨阙！排闼直入，上如万里陈云，下如猛浪奔腾！！
　　本是命系一线，却金光倏闪，荆棘持佛剑一晃削过自己庭面与胸膛，虽然拧紧眼帘却半分不差把这两手挡下。招后有招，荆棘早已料到，这黑影子此时出手却不如彼时泥丸让他动意。那女子一声吆喝当即五指呈锥，左右来啄荆棘太阳穴，直如挺拔青藤，拧着自己全部生命全部感情，就要仇人偿命！荆棘闭眼唰唰两剑把她指甲剪得干净，要切下她手指如何不能？只是这会儿把剑抵在她胸口，念她情深，看她刚才言语还算客气的份上，知她此时所为皆在情理之中，要她知难而退。
　　佛剑接着天光，折射映在骷髅面具上，面具下两眼丹凤含泪，她可是看见自己的阿都哥在远处招手？泣下沾襟，死并不可怕，孤独的活着才最痛苦。
　　“即使不能同归于尽，也要你生不如死！”
　　生命最后的怒吼，有气敢往，这女子挺身便让荆棘手中佛剑贯穿自己胸膛，佛剑见血“叮”的一声，是愕叹？是警鸣？而女子手掌起处如箭飞出，与荆棘过了这么多招就属这一招最快，也属这一招最毒，凌厉无前，霍然印在荆棘胸膛时候，那掌印竟比实际五指大了一倍，仿佛出手的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个腰圆膀粗的大汉！仿佛出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情郎！而且这一掌就中之前尸鬼打的那处，旧伤复创，此招有意无意？
　　荆棘踉跄一步，血激面门，这会勉强睁开眼睛，只见那黑影子半串的身子由佛剑中端滑落，佛剑并非有意杀人，故那黑影子自己撞上来的伤口扯得有如杯口大小，想她断魂时候很是痛苦，但这会儿也随心爱之人去了，一切难受消弭。
　　坠地之时，面具脱落，一对月眉两眼丹凤，虽算不上绝色，亦称清丽，可怜做了杀手，辜负韶华。不看也罢，荆棘一看，登时觉得胸口伤处如火炙烧，眼睛的不适算不上什么了，这死去之人竟然是龙井村那养蚕女子阿香！怔了一怔，荆棘像明白什么，把剑收起又去翻那被割喉的黑影子、掀其面具，虽然满脸爬着蚂蚁，但此阿都果然是彼阿都，龙井村里烧瓷的阿都！这两人，戏里戏外都是相好，只是戏里戏外的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脑里思绪直奔到那龙井村上空，看采茶叶的老头子、缫丝的少妇，养蜂的大妈，种树的阿叔，他们可通通是天龙教人？
　　她最后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生不如死？这一掌有何古怪！不待荆棘细想，那头小七喘着气，“大侠……”自己居然活得比两个黑影子长，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小七也知自己命不久矣，荆棘过来看他双手被钉地上、一脚作废，受伤如斯显然回天无术了。小七天天在龙井村外守着，若作原来的乞丐打扮、荆棘应该是认得出的，偏偏现在既穿着道士衣服，脸上又划花了，荆棘只怕捉不住他轻若游丝的一言两语，哪里还有心思去辨他是谁。
　　小七睁大眼睛，无奈眸里光彩涣散，看不清荆棘面目。生死关头小七算是想明白了，为何龙井村一夜间全没了娃娃，为何老残妇孺之辈眼神凶戾，只因为龙井村被屠了啊！杀了多少大人，只叫天龙教徒贴上人皮面具假扮就可以了，那些娃娃留着肯定抖露风声，所以也一并埋了，编出什么怕遭了战火的殃、送走了的弥天大谎！丧尽天良啊！小七哽咽，眼角挂泪，全然是为那数十条无辜性命。
　　这次小七乔装上来青城山，只因在山下看到当日疾驰入林的其中一匹烈马，送信之事虽急，但机不可失，他便冒险上山，找不到那两个披斗篷者而丢了自己性命，小七可后悔？不，发现龙井村的秘密，小七不后悔！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毁誉不能动，哀乐不能入，是为志而忘死生外。
　　一人对一事，那女子刚才提及姓戚之人，岂不是戚将军，果然他们跟倭寇有勾结！细作就在城脚下，杭州城岂不危险！！李舵主庄舵主、萧大哥、小八还有丐帮的兄弟，此时千千百百张面孔在小七眼里旋转，精尽元散，小七只差一合上眼帘便可投胎找个好人家，但他尚有未尽之事，还不能死！瞧他踢蹬着仅存的一条完腿，喉咙里咕噜冒血要荆棘拔掉手心匕首，随便哪一把，快点，小七求您了！丐帮求您了，天下百姓求您了！！
　　荆棘犹豫着握住小七左手的匕首，后者只对他点头，前者心一沉，自己出手是如何疾如星如何迅如电都罢了，拔出时候还是把伤者手背经络也牵扯出来！握在手里，这倒钩的设计如分叉的蛇信，这把匕首如蛇一般令人憎恶！地上小七已经感受不到痛了，荆棘看他挣扎，帮着屈臂，把小七左手移到他枯槁的脸上。
　　“是这里吗？”荆棘问，小七眼球一转，算是应话，荆棘便掰出他食指抵住一边鼻翼，其关节之僵硬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生命最后时分不敢多吸一口气，就怕李舵主交予的密件取不出来。小七按住鼻翼连呼三次，鼻腔内气鸣不断，最后一次竟喷出血丝，也露出一点纸团角儿。荆棘得到示意取出，本如小指甲盖大小的密件吸血膨胀，出了鼻腔这会儿涨得跟蚕豆一样大小，所幸其中字迹还未模糊。小七也不怕荆棘看了，只拜托他带、带去成都、丐帮……
　　荆棘看见小七右手突然剧烈抽搐，眼睛瞳孔放大数倍，鼻孔鼓如牛鼻子呼哧呼哧地响，干巴巴的嘴唇张开，那上下颚咔咔的声音都听见了，好似脖子被人掐死呼吸不得！阎王要人三更走，哪能留人到五更？小七拼尽力气，涨得脸都紫了，一口血溅在荆棘脸上，终于吐出最后三字：高胜寒。
　　成都丐帮分舵，荆棘是清楚地址的，但“高胜寒”三字怎么解释？哪个人？“高胜”荆棘便知，是昆仑弟子，但“高胜寒”是谁？到底是谁……不，荆棘怔了一怔，自己又没有答应眼前这来历不明之人的要求，为何要帮着送去……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管脑子里这等思绪如何倔强，荆棘却是早已伸手为小七捋下眼帘：瞑目安息吧。
　　沙沙之声，有人踏绿而来，又是天龙教徒？荆棘万般凶气悉堆眼角，前来的青城弟子看到此情此景岂不吓到？先查看那两条黑影子，皆是为剑所伤，荆棘早就把剑收好入鞘，又兼着眼睛四周微肿被这足下污泥所伤，青城弟子自是没有怀疑到他，再看他身边死去的小七，由于小七穿的是青褂子而面容被毁，前来的各位只道他是那个旮旯处不起眼的小师弟，死了就死了，眼下只关心是谁来青城捣乱、可还逗留山中？此时十数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唯一的活人，荆棘，他却是面色凝重只交代好好葬了这青衣小道，余下的半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两具黑影子尸体被送下山，而小七则聚柴薪而焚之，六尺身躯化作几丈青烟袅袅散去，紫霞子一并作法为死者祈福。看荆棘转身离去，紫霞赶紧下了法坛追上去：如今探到尸毒二使近在成都，是否要派教内弟子前去接应？
　　“不，我自己去。”荆棘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