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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公主府的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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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上京
自阮南陵在萨满山上解开神器的封印,已有三月光景。三个月间,金朝野局势发生
震荡,完颜晟忽然宣布让位于完颜合刺,本来并非十分让人震惊之事,甚至更在部
分人的意料之中。真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却是海陵王的反应,毫无任何动静,甚至
可以说是完全无动于衷。向来对王位势在必得的海陵王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没人
知道,当然,或许一个人除外,阮南陵,海陵王目前最为亲密信任的女婿。向来疑
心甚重的完颜亮竟会忽然重用一个叛国北上的宿敌,虽说是女婿,却也让人难以置
信。至于真正原因,除了当日萨满山上的三人,自然没人知道。神器秘密的开启,
雍合身世的曝光,完颜亮的野心,阮南陵的企图心将两人牢牢的束缚在一起,虽然
时刻互相利用估量,各自却也深谙唇亡齿寒的道理。阮南陵对完颜合刺登基的正确
预测让完颜亮再次对其刮目相看,也因此顺利采纳阮南陵按兵不动的建议。看似风
平浪静的表象下,各个谋略家,野心家,为了各人不同的目的,机关算尽,一切都
在缓缓的暗中进行着。唯一毫无知觉,为众人真心呵护,幸福置身事外的是已经怀
孕三月有余,肚子越来越大的雍合。
这日,难得一见的太阳露了脸,能见到阳光的日子,雍合总会拉着南陵到王府外的
雨庄走走,雨庄是完颜晟送给雍合未出世孩子的贺礼,一切都照着雍合的要求修建,
所以有了现在这座大宋工匠所打造的精致亭台楼阁,完完全全的南朝格式,从头至
尾都是雍合为了迎合阮南陵的口味。众人看了,都对阮南陵艳羡不已,道他是御妻
有术,唯有完颜亮,看了那九曲环绕的雨庄,暗暗叹息,这孩子对阮南陵,真是铁
了心的在爱。现下这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夫妻二人坐在雨庄内的长亭下弹琴吟诗,
倒也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这里是颤音,左手食指的触弦要轻。。。”,阮南陵提醒道。
“。。。这首曲子都练了几个月了,仍是不见起色。。。”雍合皱着眉头,“唉。。。
我还是少了天分。。。”
阮南陵一笑,“琴曲音律不过是闲来无事,赏心怡情之用,何必放在心上。”
“可是。。。”雍合皱着脸看着阮南陵深青色,没有一丝皱褶的袖角,“据说南朝
大家闺秀没有一个不会音律的。。。我都嫁给你这么久了,琴棋书画仍是连皮毛也
沾不到。”她闲来没事时,老往城西的南苑跑,南苑住着包括徽宗在内因靖康一役
至今仍留在大金的宋人,自己攀亲带故的结交了一位叫和宗的八公主,由和宗那里
知道了关于南陵不少的事。例如阮门八代皆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骑射武搏,经
史子集样样经通的世家;阮家的六弦琴更是比宫廷乐师高了不知几个级数的传奇,
可惜阮家代代身居高位,除了皇帝本人,能有幸亲见的人是寥寥无几。。。一直以
来,大宋的名门仕女都对阮家男人趋之若箢,以能嫁进阮家为荣。。。
阮南陵见雍合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袍角出神,笑着打趣道:“你若真成了大家闺秀,我倒反
不适应了。还是当时挥着大刀,打马冲来准备将我一刀切的雍合对极了阮某的口味!”
雍合仍是沉默不语,半晌又抬眼看着眼前不论何时何处,轻轻一站便是俊逸出尘的
丈夫道:“南陵,娶了我,其实是不是委屈了你?”
阮南陵微微一愣,叹了口气,走到雍合面前,蹲下,单膝着地,抚着她一头青丝,
“雍合郡主,嫁给我,是不是委屈了你?”
“当然不是”。雍合想也不想道。
“两情相悦,我又何来的委屈。”阮南陵微笑道。
“可是,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好,就像书上的神仙般完美,每个女人都喜欢你,我。。。
其实很笨,只会舞刀弄棒,而且还很粗鲁,而且也没有风情。。。从来没有人主
动喜欢我。。。”她一口气说完,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谁说你不解风情?”
“爹爹!他从小就说我爬高爬低,没有女孩子该有的风情!”
“谁说每个女人都喜欢我?”
“别,别人。。。反正就是每个女人都喜欢你!”
“你觉得我的眼光和你爹爹比怎样?”
“比爹爹好多了”,完全的胳膊往外拐。
“你的风情是只为我而解并非为了你爹爹。那我说你风情万种,你是不是更应该相
信我?”
“我。。。”无言以对。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即使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我,我眼里能装下的也只有你。”
“你满口的花言巧语!”眼中已渐露喜色。
“只是希望你快乐!”他缓了口气。
两人低语间,一道不识时务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在旁边打断,“阮。。。阮先生,永
济公主亲临,说是专程前来拜访您,现下就在外边客厅等着!”
夫妻俩皆是一愣,阮南陵看了雍合一眼,起身,拂了拂大袖,柔声道:“我去去就
回。”
“我也要去!”雍合急急道。永济公主亲自来,一定是来请南陵到公主府赴宴的。
完颜绿那小贱人真是厚颜无耻!帖子都发了无数张,每次都被挡了回去,现下竟然
把永济公主都搬了出来!要命!
阮南陵看了看雍合微凸的肚子,不容争辩的低声道:“乖乖在这等我!”
出得厅来,还未站稳,只闻一阵浓郁的香风迎面扑来,眼前一花,一个年约四十左
右的艳丽妇人已站在身侧,转过头,对上妇人满是打量的眼,阮南陵不声不响的往
后退了一步,坦然而立,微微一揖,“阮南陵见过永济公主!”
半晌,妇人似是绕着圈打量够了,悠着嗓子道:“阮先生!您真是尊驾难移啊!”
真是名不虚传,果然是上品,绿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一趟倒真是没有白来。
阮南陵不动声色道,“公主屈尊降贵前来,不知阮某能尽何绵薄之力?”完颜晟虽
然退位了,永济丈夫兀路手握的北营十万精兵仍是不能轻视的。
“也没什么,就是绿儿那孩子,向来景仰南朝文化,为先生文采风流折服,一直心
心念念着请先生过府一叙,可先生。。。贵人事多。。。”永济边说,边勾着媚眼
细看阮南陵。那眉眼真是无可挑剔,那鼻梁真是又挺又直,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薄唇,
比上次见着狠狠垂涎了一番的皇帝赵桓又是好看上了许多,赵桓不错,可惜过于文
秀,少了南朝男人缺乏的威武,这个好,低眉顺眼却下是骨子里掩饰不住的凌厉之
气。
阮南陵淡淡道,“内人怀有身孕,阮某本是不便出行,既是长辈亲至,阮某于情于
理不好再拂公主好意,公主定个日子,阮某自当上府拜访。”如今看来推了那几张
帖子倒非明智之举,应该早想到,永济和完颜绿都是得不到的反而更珍贵,勇于
“挑战”的人物。今日再推,他日里麻烦可能更多。
“好啊!”永济公主貌似天真的拍了怕手,指尖的金指甲闪闪发光,“永济这一趟
真没白来,那,阮先生,外面正好多备了一顶软轿,咱们现在就走吧!”
阮南陵微微一惊,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嘴角一扬,牵出一抹浅笑,“阮某现下去换
身衣服,之后自当随公主同行。”
阮南陵转到后厅,低声唤来雍合的小婢红图道:“送郡主先回去,告诉她我上永济府
一趟,三个时辰后一定回来,让她别担心。”
红图一直是个机灵丫头,对阮南陵向来敬畏,除了雍合外,最是对他言听计从,马
上道:“先生放心,红图这就送小姐回去。”
阮南陵点点头,前脚刚要跨出,忽又转头道:“路上让轿夫悠着点,这几日南街还
在修葺,路面很乱。”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红图这边厢转身给雍合传了话,雍合自是担心不已,然而也拿阮南陵没辄,不敢贸
贸然跟着去,只好悻悻的坐着轿子回了王府。
永济王府可算是金国为数不多的几座殿宇里极为豪华的一座了,甚至精致过了海陵
王府,也再次证明永济确实是完颜晟十一个子女中最为得宠的。自古以来,不论种
族国家,落后的文化不知不觉间向更为先进的文化靠拢是无可避免的。以游牧掠夺
起家的金国越向南靠越是沾染了更多的南朝风气,随时嘴里说着心里想着自以为着
大宋的懦弱无能,然而上流社会的格调标准也逐渐变成了南朝的诗词歌赋,经史子
集,棋茶书画,飞檐暖阁。。。尤以海陵王受南朝文化影响最为突出。现今进了这
永济府,也是大同小异,雕梁画栋,高低错落,曲深有致的纵横园林布局,看来也
是出自大宋工匠之手。阮南陵摇了摇头,侵略者反被被侵略者同化,这场民族侵略
战争便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进了正厅,一切果然是早有预谋。一道主席,主席下方面对面的两道次席,美酒佳
肴铺了满桌。“阮先生请先入座。”永济笑了笑,飘然消失在厅内的侧门里。
阮南陵不声不响的在左席坐了,抬眼缓缓打量着四周,碧玉杯,金丝鼓,黑檀琴,
满目的华丽,恍然间,好似忽然回到了当年朝堂盛宴上的丝竹乐声,流光飞舞。
。。。
。。。
“阮卿,方才容妃那一曲<<云赏诉>>如何?”。。。
“皇上,琴为心声,志在高山流水,尘俗,清浊之音,一听便知,这曲<<云裳诉>>轻
拢慢捻抹复挑中深藏人无我有之韵味,臣以为,乃华彩之奏。”
“哈哈。。。容妃,连阮卿也如此称赞,朕便赐你一座云赏阁如何?”
“咦,李大人,朕的封赏有何不妥?”
“皇上,南边的幕南宫才支出五十万两,北边抗金的粮饷还没有着落,望皇上。。”
“哼!难道小小一座云赏阁朕都给不起?阮卿,你说呢?”
“皇上,古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
月下逢。”容妃一曲云赏诉,比之那花想容的杨妃,也是毫不逊色的。云赏阁虽好,
倒不如一个“华彩”的封号,冠绝后宫,名动天下,后世流芳。臣以为。。。”
“皇上,臣妾倒认为阮大人的提议不错。。。华彩二字,臣妾喜欢!”
“好!华彩!”
。。。
。。。
一直以来,朝堂上的李纲和阮南陵,总是一白一黑,一忠一奸的唱着一出给皇帝看
的大戏。想起往日里彼此心照不宣的针锋相对,阮南陵摇了摇头,低头苦笑,那张
打一出生便身不由己带上了的面具,正面刻着“阮”字,背面刻着“忠”字的面具,
黑脸白脸,君子小人,让他往往入戏太深,真假难分。
“阮先生。。。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柔柔软软的声音入耳,颈旁一道暖风拂过,
呵气入兰。
阮南陵一抬眼,正是已连续好几日没有出现在麋鹿斋的完颜绿。完颜绿上身着一件
葱白色的镶边对襟罗衫,下身一条浅葱色百摺绣罗裙,云髻低挽,颊上贴着隐约的
“落梅妆”,看起来竟是少见的清丽典雅,完全纯粹的大宋官家女公子打扮。阮南
陵似是视而不见的挑着长眉,淡然道:“完颜姑娘已缺课好几日,不知近来可好。”
完颜绿目不转睛的看着阮南陵,一张粉脸越靠越近,“绿儿近来心没来由的疼得厉
害,可现在一见到先生,竟立刻就不疼了。”真的,真的一见到他就不疼了。
阮南陵忽然举起长袖,转过脸,打了一个喷嚏,再转过身来,高挺的鼻尖竟微微染
红,不紧不慢道:“对不起,阮某鼻子向来对过重的脂粉之气敏感。”
“你。。。”完颜绿脸白了白,不退反进。
又是一个喷嚏,阮南陵再转过脸,目中已是水雾潋滟,长袖举起,又是一个。
完颜绿无奈,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幽怨的看着阮南陵。
永济自大厅帘后缓缓的走了出来,“阮先生,没事吧。”
阮南陵自袖口掏出绢子擦了擦脸,“谢公主关心,不碍事。”
完颜绿眼尖的一眼看到白绢上亮眼的红绿相间,乱成一团的针脚,“先生的手绢还
真是特别。”
阮南陵低头看了看,浅笑不语,家里所有的白绢都被雍合绣上了据说是鸳鸯蝴蝶,
花草奇卉的图案,连同他那几条,无一幸免。完颜绿一看阮南陵那神色,单凭女人
的知觉,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一时妒火狂涨,心潮翻腾,暗自气得要死,却又不好
发作。倒是永济,刚才在帘后看着女儿在阮南陵面前的一举一动,思量了半天,打
定主意跟阮南陵开门见山把意图说个明白。清了清嗓子,永济对上阮南陵清亮的眸
子,见惯大场面的她竟也没来由的有丝紧张,毕竟是个公主,缓了几口气,沉着声
一字一句道:“阮先生,今日,此宴是转为绿儿向您提亲而设的。”
阮南陵一听,心中大震,事情竟然比想象中严重许多,如此离谱,真是没来由的飞
来横祸。急忙揖道:“阮某数月前已迎娶海陵郡主为妻,此生绝不另娶,还望公主
见谅。”
永济看了看立在一旁,脸色越显难看的完颜绿,皱了皱眉头,“先生不必另娶,只
不过再娶而已。”
阮南陵心中暗暗叫苦,满脑子寻思着此事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因事出突然,一时间
竟也想不出办法,只得拖延道:“阮某不才,还望公主明示。”
“本宫的意思是”,永济心疼的看了完颜绿一眼,“绿儿仰慕先生已久,也深明先
后有序,后来者居下之理,为了长伴先生身边,甘愿不顾名分,给先生做妾,望先
生成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辈子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如此低声下气,还是
头一遭,公主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公主,请容阮某和完颜绿公主独处一时。”阮南陵总算静下心来,沉声道。
此话倒是合了永济心意,毕竟从头至尾,无论阮南陵如何优秀,她堂堂大金国公主
之女下嫁南朝降臣,本就是不合情理之事,如今竟然还巴巴的嫁过去做妾,她真是
颜面无存,奈何女儿铁了心的哭闹,横竖就是要嫁,她完全是勉为其难的做说客。
倘若阮南陵能说动女儿改变主意,她也就松了口大气。“好,先生慢慢谈。”永济
一转身,进了内堂。
整个大厅只剩阮南陵和完颜绿,还有桌上暗暗飘香的佳肴,气氛着实古怪尴尬。阮
南陵看了完颜绿半晌,心头暗自恼火,“完颜姑娘,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实在没
想通,相识不过数月余,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半,没有任何预兆的,竟然一
开口就是提亲。
“你就这么讨厌我?”完颜绿怔了半天,低声道。
“阮某对妻子孩子有感情上的承诺,今日换了任何人,答案都是一样。”对一个陌
生人,又哪来的讨厌或是喜欢。
“我又没有让你毁诺,如今已经放下身段愿意被雍合踩在脚下做妾了,这对男人来
说,不是叫作齐人之福,半点不吃亏,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完颜绿低声叫了起
来。
阮南陵看着完颜绿的神色,不觉她在作戏,疑惑道:“完颜姑娘对在下的感情从何
而来,在下实在。。。”
“哼。。。你问我,我问谁?。。。我若告诉你是真心的,你信吗?”
“完颜姑娘,世上很多东西因得不到而珍贵,成为自己心中构筑的一个完美幻像,
倘若真正得到了,幻象不再完美,并且还会发生破灭。用你的终身幸福来换取一个
幻想的破灭,阮某认为不值得。”
“我不管,我不管什么破不破灭的,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就算真是因为得不到而想要,我也一定要得到。”
阮南陵脸一沉,既是如此顽固不化,再说下去也是徒劳。“完颜姑娘,既是如此,
阮某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阮某这辈子是不会有负雍合的,所以绝不会再娶。你好
生静静,看清楚自己的心。阮某先行一步。”说完,提脚往外走了去。
完颜绿看着阮南陵消失在视线里完全没有回头的背影,只觉心中疼得五脏都似纠结
在了一起,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脸色越来越青,狠狠撕下脸上的“落梅妆”,一脚
踩在地上,踩了一脚又一脚,直到浅浅的粉片化成了细细的灰末,尘归尘,土归土,
“完颜雍合,凭什么跟我抢。。。我让你。。。跟我抢。。。让你跟我抢。。。看
你。。。还怎么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