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初稿)》genji

42、求婚

　　她静静的跪在神器前，双眼紧闭，有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他站在她的身后，不
　　知已过了几个时辰。。。萨满山上的太阳偏西，阳光隔着石窗淡淡照进来，洒满一
　　地逝去前的灿烂。他的脸，余辉下如是镀了一道金边，透着难以常见的安和与平静。
　　...

　　那一年，他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神山。山下风雪连天，山上生意盎然，满山的山茶，
　　映透了半边天，犹如天边一道亮丽的红霞。随手捻花，花香入鼻，双目微闭，深吸
　　口气，清清淡淡，直入心底，微触那方自以为早已抛尽的净土。没有了乾元殿永无
　　止境的腥风血雨，没有了仆斡水边北瞻南望的雄图，没有了秦淮河畔风帘翠幕，飞
　　絮绕香阁的浮华，道是“一朵花里见天国”，有的是从未感受到的淡然与安定。缓
　　缓睁开眼，”一刹那便成永劫”。。。如梦似幻。。。满天红霞中，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轻舞飞扬的黑纱下少女的脸，白皙透明得如水晶，朦朦胧胧却又亮若星子的眼
　　睛，衬着片片绯红，潋潋艳光耀花了他的眼。。。再睁开眼，少女却已是寥无踪迹。
　　摇头自嘲，倘真有人间仙境，就当是见了仙踪吧。。。

　　直到暗黑的神殿中，厚重的帏幕后，她搭着大长老那皱如树皮的手缓缓走出。。。
　　黑纱遮住了那张水晶脸，却仁慈的留给了他那对朦胧的秋水眼。。。他于是忘了呼
　　吸，原来真是一个落入凡尘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子。“巴利见过王爷。”她
　　的声音低低柔柔，象片洁白的羽毛，轻轻划过他的心底，他似乎又闻到了那淡淡的
　　茶花香。。。他缓缓站了起来，自袖中陶出那支绯红欲滴的茶花，递到她眼前，长
　　身微躬，一语不发。在他海陵王的心中，没有可望而不可及，只有可望而不能及，
　　只要他想要，纵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也是伸手可及。
　　。。。

　　她睁开眼，见到身旁地上映着的长影。。。唇上余温犹热，轻轻一吻，拂断了千斤
　　的枷锁，乱了的心，又岂能轻易平复。心魔挣断枷锁，破笼而出的后果，是他们再
　　也无法抵挡与承受的。因为，他们都已远离了当年，他们都已不再年轻。
　　。。。

　　那一天，长老说，宗干先生的次子海陵王完颜亮要上山来。他是她继任以来第一个
　　前来拜会的皇族权贵。不论谁来，来与不来，她其实全无所谓。初来见到那漫山绚
　　烂的兴奋与热情早已不再，那是永不凋谢的花，永永远远将她缠绕在这神山神殿到
　　死的长生不老之花。不论怎样，她其实，早就没所谓了。

　　扶着长老那颤巍巍的手，看着眼前那厚重阴暗的帏幕，她忽然觉得就快窒息而死；
　　她被身上那层层叠叠的黑纱绕得喘不过气来。。。长老费力的掀开隔着大殿的黑色
　　帏幕。。。一片光华倾泄入室，殿正中一人，翠墨锦袍，长身玉立，雍容清雅。。。
　　她对上了一双眼，一双轻灵飞扬的凤眼。。。他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看着她。。。从
　　来没有人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她第一次感受到，对面的人，看到的不是她那
　　一身黑纱的尊崇，而是黑纱下的血肉灵魂。她的心于是开始微微发颤，她用似乎已
　　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着：“巴利见过王爷。”那样的声音，多了一分轻，多了一分
　　柔，多了一分活力，多了一分生命。再抬眼间，眼前出现了一朵花。。。一朵她天
　　天看着，看得快要倦了的山茶，她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他的眼中宝光流转。。。
　　淡淡一笑。

　　她终是接了那支花，无视身旁长老怪异的眼光，小心的握在手上。。。那朵此刻说不
　　出娇艳，说不出诱人，这一刹那便是永劫的花。
　　。。。

　　他仍是站在她的身后，她似是就要被往事的潮水淹没，她掐了掐手指，睁开眼，哑
　　声道：“你回去好么？我今天很累了。”

　　地上的长影一动不动。。。

　　她闭了闭眼，蝴蝶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晚了，外边凉了，你先回吧。”

　　长影仍是一动不动。。。

　　她无奈，转过身。。。

　　对上他的眼。。。一张金色余辉下闪着柔光的脸，那样柔软的线条，那样柔软的眼
　　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海陵王的脸。

　　“苦了你了。”他看进她的眼，低声道。

　　她怔了半晌，心就像被弯成了千白结，揪得疼。。。鼻子一酸，急忙背过身去。。。
　　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

　　“你的苦我一定加倍的还。。。等我。”他沉声道。深深看了一眼那微微起伏的黑
　　色瘦小背影，撩过金绣袍脚，大步往殿门走去。

　　残阳渐尽，最后一丝光华缓缓褪去，空荡阴冷的萨满神殿，唯留一人，孤独的悄悄
　　啜泣。

　　温暖的阳光照遍大地，一月的上京边上隐隐有了春暖花开的迹象。荒野上远远往前
　　望去，山脉起伏，淡淡的阳光照射下，山边仍是弥漫着淡紫色的浓雾，升升叠叠，
　　犹如幻境。荒了几季的草地总算冒出了淡淡的新绿，衬着其间亮眼的裸石，星星点
　　点，银银绿绿，虽没有中原的“千里莺啼绿映红”，却也是“地映朝阳天连山，芳
　　草连天。”

　　两匹雄健的黑色西域马在春意初露的荒野上飞奔着，马鞭飞扬。。。“驾！驾！”。。。
　　驾！”马背上传来阵阵清喝。。。“驾！。。。”马鞭飞扬，马儿一甩马鬃，跑得
　　更是欢畅。

　　前方忽然跑出一道黑影，翻腾跳跃着，跑得飞快。一匹黑马“呼”的超过另一匹，
　　冲在了前面。风声在耳边擦过，早春的北风凌厉得像刀割般在脸上划过，一身黑袍
　　被吹得冽冽作响，随风翻飞，阮南陵又是一鞭，马儿冲得更快，像箭一般向那黑影
　　疾驰而去。黑影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只满头枝角的雄鹿。

　　阮南陵“嗖”的一声自肩后拔出一支金雕长翎箭，双臂贯力，拉成一道满月。。。
　　黑眸定定的望着雄鹿，毫无顾忌的精光四射，弦在箭尖，长指一松，金雕箭划破长
　　空，一声清响，向雄鹿飞射而去。忽觉一道急速而来的风声擦身而过，定睛一看，
　　身后一道黑檀花箭向自己的金雕箭直追过去。。。

　　一声急促的悲鸣，前面尘土飞扬，雄鹿应声而倒。

　　两匹黑马飞奔过去，只见一头四肢雄壮的野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肌肉纠结的脖颈
　　上，双箭对穿，左边一支金雕翎，右边一支黑檀花，见血封喉，雄鹿连挣扎都没有，
　　立毙当场。

　　阮南陵勒转马头，看着紧随而来的完颜亮，“海陵王好箭技！”

　　完颜亮一声清笑，“阮先生过奖，大家不相伯仲。彼此，彼此。”此人果然是深藏
　　不露，老三轻敌，怪不得仆斡水边，自己家门口被人家断了尤利刀，重重摔了一跤。
　　“阮先生，”完颜亮忽然话头一转，“不知你对完颜合刺此人如何看？”

　　一阵奔跑，总算是暖了身，阮南陵擦了擦额际微汗道：“有勇有谋，将相之材。”

　　“将相之材，”完颜亮拍了拍马鬃，“那帝王之材呢？”

　　阮南陵看了完颜亮一眼，淡淡道：“不为过。”

　　“那。。。依先生看，最终花落谁家？“完颜亮一脸笑意。

　　阮南陵直言，“那还得看完颜晟。”

　　“皇上多年前就与本王有了协议。”

　　“王爷也说了是多年前，王爷倘若放心那协议，又何必半逼半迫的把阮某挖到了海
　　陵王府。”

　　完颜亮又笑了，“先生的能耐，可不止坑个三万人那么简单，留你在皇上身边，本
　　王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哪”。

　　阮南陵马背上长身一躬，一把提起那头雄鹿，沉沉的搭在马背上，“有了海陵王这
　　个再坚固不过的囚笼，阮某怕是再插翅难飞啊！”忽又转眼盯着完颜亮，“不过，
　　即使是囚鸟，也是只心向南生的囚鸟。”

　　完颜亮扯住马缰，忽然仰天长笑道：“何来的南生，北生，若得了长生，本王定要
　　汇川入海，九九归一，那时，哪来的南北，哪来的金汉，天下莫归我王土。”

　　阮南陵望着苍茫的南边，沉声提醒道：“王爷不要忘了对阮某的承诺。”

　　完颜亮看着阮南陵，点点头道：“还请先生放心。倒是完颜合刺，那匹黑马，真是
　　本王心中一根刺啊！”完颜亮望着阮南陵马上那死不暝目的雄鹿。

　　“为了除掉那根刺，王爷便要把女儿嫁给他？”阮南陵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大手一
　　拂，雄鹿合上了眼。

　　“先生什么意思？”完颜亮脸色微变。

　　“权术之争，牵连家眷，非能人所为。”阮南陵直言。

　　“完颜合刺与小女青梅竹马，英雄少年，即非为帝位之争，配小女也不为过。”

　　阮南陵直视着完颜亮，“王爷此言差矣，可否听阮某一言？”

　　“先生请讲。”完颜亮牵出一个笑容，眼中已是一片阴沉。

　　“其一，完颜合刺野心宏图不下王爷，即使入了海陵王府大院，也绝不甘屈于人下。
　　一山不容二虎，要真正入主乾元殿，在朝中翻云覆雨的海陵王府，必先除。”

　　“其一决定其二，王爷跟完颜合刺水火不相容，郡主是绝对的牺牲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并不能称之为幸福。郡主并不喜欢完颜合
　　刺。”

　　完颜亮手中缰绳越握越紧，青筋微凸。。。一言不发的看着阮南陵。。。

　　阮南陵拽紧胯下马儿，一双黑眸毫无畏惧，迎视而上，“雍合喜欢的是我，要娶雍
　　合的人也只能是我，阮南陵。”顿了顿，无视对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所以，
　　阮南陵诚心请求，王爷将雍和嫁给我。那是对雍合的承诺，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