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是林向北》周白

19、东施效

　　我凝视着镜子中的那张脸，就这样目不转睛两个小时。
　　距我上一次这样认真观察自己的脸大概已经过去十多年。事实上，如非自恋狂，鲜少有人每日对住镜子两小时。
　　我手持剪刀小心的将自己略为潦草的头发修剪整齐，又翻出当初谢二买来的那些十分具有文艺气息的衣服穿上，挺直脊背，改变过去吊儿郎当的站姿。
　　镜中那张面孔熟悉而陌生，我尽量驯服那两条桀骜不驯的眉毛，又努力熨帖散漫不羁的嘴角，终于使得我的表情接近温和恭顺的林向南。
　　世界上最爱林向南的人不是我，可是若论世界上最了解林向南的人，那么一定非我莫属。我与他生活超过二十年，未出娘胎便骨肉相连，在最初的最初，我和他同属一粒细胞，同享一套基因。
　　经过无数挣扎来到这世间时，我曾以为我们便成为独立的个体，各自有各自的人生，各自有各自的经历。然而我没有预料到的是，有一天我与他会再度合二为一。
　　我从未想过，成为林向南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只要我愿意。
　　为了另外一个人，我竟然能够抹杀我自己。

　　我对住镜子微微一笑，说：“再见，林向北。”
　　天亮之后，我会成为另外一个人。

　　最初我还无法全心投入角色，然而随着长夜慢慢过去，我终于融会贯通。
　　慢慢将自己的灵魂抽离，关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然后让另外一种情绪充满空白的身躯。我仿佛一个木偶师，悬浮在高高的空中，用看不见的线操纵着自己的身体。
　　这下子简直完美，就算此刻我出现在我妈面前，只怕她也只会上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喜极而泣道一声：“向南！”
　　何况谢二乎。
　　嫌毫无灵魂？没有关系。他要的原本就是一具相似的肉.体。

　　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煎蛋。
　　早晨的空气清新，阳光明媚，锅中的食用油滋滋作响，甜美的香气在空气中扩散。
　　一切都预示着一个美好的开始。
　　我听头身后响起谢兼宿醉之后沙哑的声音，试探的问：“向南？”
　　我转过身，微笑：“谢兼，是我。”
　　清晨的阳光散落在我背后，我相信自己看起来像一名天使。
　　然而谢兼并没有露出惊喜的神情，反而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我惶惑，难道我装扮得不像？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一个照面就让他看出漏洞。
　　然而我并不能将内心的惊慌表露在面孔上，于是只能维持甜美的微笑，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解。
　　我略显羞涩地对他说：“你先坐，早餐等片刻就好。”
　　谢兼喊我：“向北！”
　　我否认，口气中带着讶异：“向北那是我的哥哥，你怎么认识他？”
　　谢兼大受震惊，向前一步拿住我的手臂：“林向北，你在搞什么鬼！”
　　笑话，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时候搞过鬼，我只是在实现你的愿望，这不叫做搞鬼，而是天使！我心里这样愤愤的想。
　　然而现实中我只能故作无辜状看着谢兼：“谢兼，你怎么了，我…我是向南呀。向北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你一定是将我和他认错。”
　　谢兼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臂，力道大的几乎令我痛呼出口。
　　我对他关切道：“你一定是还没有完全清醒，你先去去餐厅坐一会儿，吃过早饭我们再谈好吗？”

　　我将早餐端上来的时候，谢兼坐在哪里，一手扶住额头。
　　仿佛著名雕塑思考者那样，保持着一个相当深沉的姿势，不知道他是头痛不愈还是难题未解。
　　我将装着煎蛋与培根的碟子轻轻放在谢兼面前，听到他对我说：“林向北，无论你在做什么，都请你停下来。”
　　我一怔，然后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抬眼看我，眼中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感情：“那个约定只是我一时的头昏，钱我也不会跟你追究，你不必在我面前扮作向南。昨天的事是我反应过激，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向北，回来好吗？”
　　他为一个人一时头昏，我却可能因此为一段感情一生沉沦。
　　我想对他说你不必道歉，我们之间不过一场交易，你情我愿，钱货两讫，何来亏欠？
　　然而我已不是林向北。
　　我转过身背对他，坚持地说：“不，我是林向南。”

　　他所希望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林向南，所以在醉后才会喃喃地呼唤他的名字。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让他瞧出破绽。
　　没关系，我可以再接再厉，精益求精。
　　直到完全失去我自己。

　　谢兼的公寓修好，我和他重新搬了回去。
　　离开老宅之时，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怅，从世外桃源重回钢铁森林，我有一种预感，我生命中再也不会有这样一段美丽悠闲的日子。
　　谢兼不再逼我做回林向北，他似乎已经接受现实，我也重新踏入厨房，装作忘记他对我设下的厨房禁令。
　　而我不懂的是，明明我的厨艺已经大有长进，至少不会令人一吃之下便扼住脖子大呼“有人下毒！”，谢兼每次却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好像吃过这一顿就有人将他拖出去处斩。
　　我只好忐忑的询问：“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合胃口，我可以改。”
　　他只是勉强笑笑：“不，很好，只是……”话只说一半便没有了下文，仿佛当我如同武侠小说中的逆天奇才，只凭几句提示就琢磨出真意，从此突飞猛进，一鸣惊人。
　　他这样欲言又止、模棱两可，我只好自己揣摩，不断回味林向南的厨艺，一次一次去接近他回忆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