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是林向北》周白

17、悔当初

　　我对住镜子练习：“谢二，其实我也不错，会唱歌还会弹吉他，厨艺虽然差，可是我会努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说完自己都羞耻得以头撞墙。
　　我怕谢二没听完就捧腹笑倒在地。
　　能够自卖自夸的都是情场高手，我这等凡夫俗子还是羞于启齿。
　　十分羡慕那种张口便来“我爱你”的人，那样真心实意真情流露，简直是项天赋。
　　下次看到妖言惑众的男女，千万不要轻易鄙夷人家巧言令色，总有一天即使你剖开胸膛，对方也未必肯相信你有一颗真心。
　　我悻悻离开更衣镜，走进书房，提笔写信给谢二。
　　内容大抵如下：开头先与他客气一番，感谢他当初拔刀相助，救我狗命。这段日子我受他多多照顾，却为他惹下不少麻烦，他没有杀我泄恨我着实感激不尽等等。然后转到正事，告知他我业已筹够欠款，所以不会在他家长久逗留。没能当面告别皆因琐事相烦，实在不得已，请切切原谅我云云。最后似不经意的提及，我长期驻扎初次相遇的酒吧，如果闲来无事，可以前来找我。

　　谢二会来找我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如果没有，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会来找他。
　　我希望我们之间重新开始，起码摆脱债主与欠债人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哪有一边欠人巨款，一边厚着脸皮追求人家，我倒不会不好意思，我怕谢二嫌我不知羞耻。
　　而且，我与谢二的开头实在足够糟糕。
　　为什么我们没有相遇在鸽子飞起的夕阳广场？或者在郁金香盛开的草地？
　　哪怕我们因突来的暴雨而狼狈得逼挤在同一屋檐下躲雨呢？
　　电视剧里上演超过一百次的俗套剧情全然没有发生在我和谢二身上。
　　他第一眼看见我，只是把我当做林向南。
　　简直不能更可怜。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聪明，演戏骗他说我是向南。
　　直恨不得拥有机器猫的时光机，穿越时空回到月余前，捉住自己的肩膀大声咆哮：“告诉他他认错人，我是林向北！林向北！”
　　哪怕被姚乃打断腿，也好过今日。
　　起码断腿有药可医，而单相思自古以来都属不治之症，全看运气。

　　我把信纸压在客厅显眼处，保证谢二返家后一眼就看得到，免得叫他我负债潜逃。
　　谢二两天之后才归国，我要趁他回来之前偷溜。
　　离开时却无端生出依依不舍之情
　　当初我什么也没带来，如今也什么都无需带走，应当十分轻松。
　　可是我在这无人的大屋孤独游荡一整圈，觉得那样惆怅。
　　若我离开，在此间我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等到谢二返家，他会否察觉我已离开，会否忘记曾有一个林向北借住此地。
　　想一想都叫人寂寞。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成为诗人，成日里赏月吟风，伤春悲秋，林黛玉都不遑多让。

　　我最后一次来到书房。
　　早三五个月，你要是对我说我会对这样一个听起来就古板酸腐的地方恋恋不舍，我会大笑你放屁。
　　可是现下此刻，我恨不能化作一颗针叶木生根此地，永世不移。
　　绝无夸张。
　　我坐到书桌前，正是那一晚的位置，轻轻侧头，好像谢二正在一旁，他正低下头，轻轻为我颂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怎能怪我自不量力爱上他？
　　我叹口气，颓丧的伏倒在桌上。
　　忽然注意到一册书柜中放着一座模型，十分平常的独栋小屋，但是特别能够吸引人的目光。
　　不必说，自然是出自谢二之手。
　　我起身走过去，将模型拿起饶有性味的端详。
　　看得出模型并未完成，大概主人中途失去了兴趣或者觉得不满意，所以将它弃置。
　　我一边看一边想，假如我住在这座屋子里，我要在客厅放一座钢琴，斯坦福，躺椅放在小院子里，院子里要种石榴树，五月看照眼的榴花，十月吃水晶一般的石榴。
　　忽然发觉角落处写着一行小字，正欲仔细端详，书房门却霍地被人推开。
　　我一惊，模型跌在地上，裂成三半。
　　站在门口的人是谢二。
　　他提前归国。

　　看得出谢二有些匆忙，大衣也未脱就冲上楼来，手上捏着我写的那封信。
　　他先是看见我，脸上露出怒容，然后他注意到被我跌在地上的模型，神色忽的一变，眼神都暗下来。
　　我立刻知道那是重要的东西，道歉：“对不起。”
　　谢二没有理我，他蹲下身捡起，我要帮忙，却被他大力挥开。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反复说：“我并不是有意的。”
　　谢二抬头，凝视我良久，忽然说：“你走吧。” 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当初我炸裂他家厨房，他也没有这么对我。
　　我惶急的说：“对不起，我会重新拼好，我赔你一座一摸一样的好吗，你千万别生气。”
　　谢二收拾起那些碎片。
　　“你以为什么一模一样就行吗？”他摇摇头，“我不需要你赔我，你也赔不起。”
　　这句话令我一愣。
　　胸口好像有针扎过，剧痛一闪而逝。
　　我猜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被戳中痛处。然而原本的我实在不知道这也会成为我的伤口，如今被人戳破，才终于知道痛。
　　我喃喃说：“那么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他冷冰冰说，“你不是已经准备好离开了吗，为什么还不走。”
　　我说：“我不是想要走，我只是……”我只是希望我和你之间，能够像普通人那样开始。不需在白鸽飞起的广场，或者百花盛开的绿地，也不必同一个屋檐下躲过雨。
　　再平淡无奇的开头也好，哪怕我从未认识你，只要你不把我当做另外一个人。
　　但是谢二指着门口，对我冷漠的说：“请你离开。”
　　转身不再看我一眼。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此刻我大概应该痛哭流涕请求他的原谅吧，可是看着他陌生的背影，我只是一步一步退出去，关上门。
　　我一句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