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秋曼殊

3、初相识

　　只见最首的男人满面笑容，也抱拳于胸道“不想多年不见阮贤弟还是如此风趣。这本就是举手之劳，但是吴南小地，自然比不上北平，还望贤弟不要介意才好。”“陶兄真是客气了，这个院落甚合志道心意。本该我携妻小登门道谢才好。。。”“呵呵，贤弟你我数载同窗，相交多年，不必拘泥俗礼，况且你们刚刚抵达，舟车劳顿，让老夫为你们接风洗尘如何啊？”“志道却之不恭”。话语间碧云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位正是父亲经常提到的同窗陶远樵，旧时与父亲很是要好以兄弟相称，后来志向不同二人分道扬镳，父亲留洋英国，陶先生弃文从商。听母亲说过，父亲在北平任上曾帮过陶先生不少忙，二人私交不断。此次父亲远赴吴南上任，一路得到陶先生不少的关照，连这座院落都是陶先生寻来了的。正在思付之间，忽然听得陶先生问道“志道啊，这闺女可是碧云啊？”父亲轻轻挣开碧云的手将她往身前推了推，碧云不愿意，仍旧死死拽着父亲的卦襟，父亲无奈地笑着“这确是小女碧云，今天许是见到生人害羞，竟这样的撒起娇来，你不曾看见素日里她的胆大，爬树上房都是敢的。碧云快叫陶伯伯”那位陶先生笑得更深了些，微微俯下身子，对着碧云道“云儿可曾记得伯伯啊，上一次见你不过三、四岁，真是快啊，不过三两年的光景，已经是个俊俏的小姑娘了。”碧云抬起头来甜甜地唤一声“陶伯伯好！”说完又微微鞠了一躬，欢喜得那陶先生不停地夸奖“贤弟的家教令陶某佩服啊。。。好，好姑娘。。。”父亲脸上现出些得色来，又对着碧云嘱咐说“这位是你陶伯母，恐怕你还没有见过，今天好生认认。”碧云转过脸看了看那个女人，忽然想起妈妈讲过的狼外婆，浑身忽然一战，瞪着眼睛怯怯地“陶伯母好。。。”那女人脸上挂着一丝笑“小模样倒是生的俊俏。。。”声音尖细且锐利，刮得碧云耳朵都痛。“爹爹，我去找奶娘，我的花衣脏了。”“呦，瞧瞧，到底是女孩子，小小的年纪就知道臭美了，不若男娃好教养些。”女人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父亲眉头蹙了蹙，看看碧云“去吧云儿，收拾爽利些，第一次去陶伯伯家，不整洁不礼貌。”碧云心下一松赶忙向陶先生鞠一躬“陶伯伯，陶伯母碧云去换衣裳。”陶先生笑眯眯地点点头，碧云像得了特赦，急急地向前跑去，未及穿过人群，她蓦然发现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位少年，负手而立，身上是干净的缎白月色长衫，衫角在春日的风里不时抖动。碧云听得耳边风过竹叶沙沙轻响，眼见得在夕阳的掩映下拉出的那一道长长的影子，她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却又陌生，在原地停了一停，又跑开了。
　　陶府准备的晚宴丰盛可口，席间故人谈笑风生气氛温馨，就像是平常的家宴。碧云坐在母亲旁边有些拘谨，她一边害怕那位“狼外婆”，一边对着那个少年有些恍惑，所以吃得并不多。母亲关切地低声询问“云儿，可是不舒服么？吃得这样少。”碧云低着头，摇了摇脑袋。母亲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倒是不热，心下就不着急了，从眼前的碟子里夹了一片东坡肉放到碧云的碗里“平日你最喜这口味，尝一尝，和北平一样么。”“妹妹，不是我自夸，我们府里的厨子都是名家之后，恐怕在北平也是数一数二的。”那个尖利的声音隔着桌上的杯杯碗碗叮当传来，好像挂过一阵腥风，让人心底极不舒服。母亲好似没有听见，兀自夹着吃食，其他人也如没听到一般各自忙碌，气氛有了微微的尴尬。“母亲，厨子手艺虽好，可是各处的食材不同，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也是不同的，不是有鲁、川、粤、徽等菜系之分么，可见这吃食也是有地域讲究的，和厨艺高低无关。”碧云听得声音微微一惊，竟然是那个少年，许是到了变声期，声音在沙哑中又带着些尖利，毛毛匝匝地在碧云心上划过，有些痒。原来这少年是陶府的大公子，名桉宇，坐在他右边的正是他的母亲王花棠，依次又是二姨娘赵丝络和陶家小姐陶紫彤。
　　此刻王花棠看着儿子替她解了围，讪讪地点点头坐在那里吃起来。整桌的气氛复又活跃，父辈们开始行着酒令。那少年望过来，轻轻地笑了，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眼睛里的光，一缕一缕地投在碧云眼底，好像就要望穿了。碧云有些愣怔，原来他是“狼外婆”的儿子，心下又有些难受，像是温热的午日睡起来，急匆匆饮了一杯冰水，凉瘆瘮地堵在那儿，不上不下，说不出的难受。二姨娘赵丝络起了个话头“阮夫人，不知碧云小姐芳龄几何，可曾读书？”这二姨娘的声音倒是很好听的，温润如玉，听到耳朵里熨帖的很。“碧云今年8岁，在北平的时候读国小，已经读到三年级了”母亲放下手中的竹筷和悦地回答道。“哦，想必成绩一定不错，已经读到三年级了。我家的紫彤虚长她一岁，也不过才读一年级，却也不知好好学习，整天只知道疯玩。”
　　这一夜过得冗长而烦闷，杯碗交叠的声音，仆人来回穿梭衣袂间细琐的声音，高声行酒令的声音，女人间谈笑或低或高的声音。。。所有的声音芜杂地互相缠绕，碧云觉得憋闷，看看母亲与陶家二太太相谈甚欢，干脆就离座跑了出去。从前厅出来发现这陶府很大，与自家在北平的府邸相差不多，是个二进的院落，布置得很有些书香诗韵。院落东北角种着一株榕树，想来年岁不少，粗壮的很，碧云跑过去伸出手臂抱了一抱，竟然没有合拢，正在树底兀自赞叹着，猛然听得树上哗啦啦一阵响动，心下一惊整个人往后一退竟一跤跌坐在地上，这一跤跌得不轻，痛得几乎掉下泪来。还没来得及撒娇耍泼，就看到一只手伸到眼前，碧云呆了呆，眼前的手指细长，指尖干净平圆，顺着手一路向上看过去，竟是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