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琴》犹早

1、月圆十七

　　戴菲尔已经走了三条街

　　按正常眼光衡量这儿的街道实在不算长，但对于足不出户一个月又十七天的戴菲尔来说很长，太长。
　　幸得这儿绿化做得好，卫生也不赖，行道树下的长椅可以坐下来稍作休息。
　　反正她不急，行行歇歇，还算自在。

　　终于到达港口，苍灰的云朵从山尖漫到天际，横盖海面上。
　　这样厚重的云朵，不知道晚上肯不肯放月亮出来，戴菲尔有点儿担心。
　　更让戴菲尔心惊的是游船工作人员正一桶又一桶地往外搬运垃圾，运完垃圾之后一个年轻人把通道锁上。

　　通道围栏上挂一个金属牌子：
　　非港人员，
　　请勿入内。
　　狗若咬人，
　　后果自负。
　　四字四行整整齐齐，仿若四四方方实实在在一块白嫩豆腐往戴菲尔额际砸来。
　　不太严重，但最好别这么玩她。

　　“大姐，你好。请问晚上几点出海？”
　　工作人员愣住，这里不时兴称呼年长的女性为“大姐”，她对这称呼陌生得紧。在这儿，“姐”是很亲密的称呼，至亲之间才这么叫。
　　“你从北方来吧？”工作人员停下手头的事儿，笑眯眯并带点儿同情劲儿看着戴菲尔。

　　戴菲尔张着嘴发不出声，可爱地呆愣住。她是江南人，最最热闹繁华的江浙沪包邮地区，才不是什么北方人！
　　什么是北方人呢？北方人就是大葱蘸酱啃馒头，跨马扬鞭风里走，一点儿粗蛮、一点儿豪爽。
　　北方人跟她一点儿共同点都没有！

　　刚分手一个北方人男友，一路逃难似的到最南边舔伤口，怎么一走进人群，就听见这魔障似的俩字！
　　戴菲尔望着那苍灰厚重的云朵，也也心事重重吧！
　　她直勾勾地看，泪光闪闪，这是从北方飘来的云吗？

　　“晚上不夜航。”工作人员解释着，“只中秋那一天，这一艘、那一艘中秋都有夜航。那天可热闹了，你怎么不早来呢？”
　　工作人员左指右指，戴菲尔目光随着她的手指转，把游船上硕大的“中国海事”四字看成了“中国情事”。

　　十五的月亮圆又圆，中秋人团圆嘛，戴菲尔当然知道。她想着那两天太热闹，她现在无业游民一枚，不必跟上班族挤假期，所以就选择十七出门咯！

　　十七的月亮也是圆的吧，再扁也不应当那么快吧！
　　戴菲尔转身进超市，想着买些酸奶、桂花糕，一会儿月亮出来，一个人月下野餐。

　　一个男孩冒冒失失闯出来，和戴菲尔撞满怀。
　　购物篮掉在地上，酸奶瓶子碎了，玻璃片洒一地。恍恍惚惚的戴菲尔也摔一跤，虽然穿着不算薄的绒裤子，膝盖仍被地板擦得火辣辣疼。

　　戴菲尔自然是难过的，今儿竟没有一件事顺心顺意，连桂花糕都买不到惯爱吃的牌子。
　　闯祸的小男孩比戴菲尔这个成年人更难过，还慌，眼看着就要哭起来。

　　“哇！”戴菲尔扁嘴，夸张地干嚎一声。
　　在孤儿院做三年义工，最大的收获就是印证了“先哭先赢”策略的绝对正确。她一定不能让这小男孩先哭，否则天知道如何收场，不闹她个筋疲力尽才怪。
　　“哇！你一定不喜欢我！”戴菲尔含泪控诉，无限哀怨，无边委屈，“人家都有乖乖的，在家听妈妈话，上学听老师话，吃饭吃光光，过马路停、看、听，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男孩张大嘴，傻愣住，很明显地被戴菲尔转移了注意力，完全忘记自己原也打算哭一场。
　　“膝盖好痛。”戴菲尔冲嘴上无毛的小男孩撒娇，一点儿也不会不好意思。
　　小男孩手忙脚乱爬过来，胖乎乎的小手在戴菲尔痛处轻轻抚，道：“不痛不痛，我最喜欢你了！”

　　戴菲尔合作地破涕为笑，食指轻点他额际，搀着他一起站起来，道：“你打翻我的酸奶，我不要原谅你的。”然后双手抱胸，得意地看他那懊恼样儿。

　　一会儿，小男孩的母亲寻来，戴菲尔却与她说：“你儿子真乖，我摔倒了，他来扶我。”
　　这话倒也不假，小男孩的母亲将信将疑，说一些谦虚的话便把儿子带走。
　　营业员为戴菲尔前后大不同的表现镜片碎一地。

　　假哭也能发泄情绪，如此，戴菲尔的心情变好一些。
　　何况她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让一个无意闯祸的小男孩不哭，不受责罚，怎么不算好事呢？
　　做了好事，最直接的回报就是好心情。好心情驱使着戴菲尔多买了一堆不必要的东西，多到需要花一块钱买一个购物袋。
　　购物袋拎着勒得指肚疼，须得抱着才成。

　　出得超市时，已经接近十点。
　　抬头一看，月亮离海面很远，转到了陆地上空。
　　呀，难道连十七的月亮也看不成？

　　戴菲尔不死心，快步往海边走。她走，月亮也走，她到海边时月亮也就清清白白飘在海面上。
　　刚才看着月与海分隔那样远，现在看着又浑然一体。
　　距离真是个神奇的没准儿的东西。

　　海风轻轻吹着没有声，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戴菲尔紧了紧围巾，在冷月下吃她的冰酸奶。她真像一个傻瓜，又怕冷，又吃冰。

　　一双男式皮鞋出现在戴菲尔的视线里，坚定地越走越近，有着与戴菲尔分享长椅的决心。
　　戴菲尔手忙脚乱地把购物袋往边上挪，好给他腾地方。
　　这位大哥却不领情，“唰啦啦”一提一放，擅自把戴菲尔的购物袋安置在地上。

　　屁股贴着屁股、肩挨着肩，他坐在戴菲尔身旁，惹得戴菲尔咬牙切齿。
　　附近那样多长椅，这边这么少的游人，他做什么非得和她抢公共资源——长椅。

　　戴菲尔气得手抖撕不开食品包装袋，果然不是顺心顺意的一天，哪哪都不对。
　　老黄历说的不宜出行，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害戴菲尔生气的元凶却伸出手来帮忙，左右一拉，包装袋应声而开。
　　戴菲尔抬头正要说感谢，却瞧见酥酥软软香香甜甜的桂花糕被他一口吞进嘴里。

　　“强盗。”莫名其妙。
　　“我也不想这样。”独孤君享受地嚼着，一边故作捧心难受状，“我总得做点儿什么好让你正眼瞧我不是？我是这部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你却一下午沉湎往事不肯搭理我。我知道自己搭讪的方式不太好，但是你也了解，言情小说男主角通常智商不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