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扬》千山雪隐

84、第83章 璃珈

　　已经入夜许久，涵君却依旧没有一点睡意，东向的窗子如今可以看到下弦月，带着朦胧与不确定，淡淡的下弦月。月缺来得很快，几天前还是那样饱满的一个圆，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半，这种突如其来的缺憾就好像一杯芬芳的清茶终于冷却掉一般，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却可以渐渐温润，融入身体。

　　每当这种独处的时候，听觉会变得异常灵敏，风声也变得蚀骨销魂，安静，除了风声，只剩下无边的静谧。直到听到衣衫快速擦过空气的声音，涵君才从这种静谧中回头。

　　客人来得比想象中的快，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为谁高兴？为谁无奈？

　　升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的确，任谁这样呆呆站一晚上都会觉得困，况且自己又没什么闲情逸致去赏月听风，仔细想想，他这辈子还真没干过守夜这种事，而且还是守一个男人——为了小君，自己真是什么都做了。

　　空气中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升的感觉，嘴角轻扯——总算来了。

　　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升微微一愣，他开始喜欢某些自大的武林高手，夜袭还可以裙带飘飘一身白，给自己个非常好找的目标，但是低头看到自己月白色的衣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女人移开门然后侧身进去，甚至没有发出推门的声音，看得出身法极好。从窗缝里可以看到她坐到了床边，伸手去抚摸沉睡的脸，却又停住，反而回手轻轻扣住了他的脉，黑暗中看不到她低头的表情。

　　床上的人似乎只是梦呓，喃喃着“璃珈……”

　　女人警觉地站起身，发现男人没醒才松了口气，伫立许久，然后转身，一步步向门走去，开门的瞬间，却听到一个懒散的声音：“这么快就走了啊？”
　　抬头，便发现靠在门柱上抱胸而立的男人，淡淡的月色笼罩着他完美的脸，虚幻一般，而周身忽然产生的那种莫名的压迫感竟让她慌了神。

　　为什么？就算自己刚刚有些走神，但是不可能感觉不到附近的人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感觉？而如今这莫名的压迫感又是什么？没有杀气，却能感觉到危险。

　　看着女人转身迅速地逃离自己的视线，升轻轻叹了口气：“真会给人添麻烦……”

　　女人最自傲的就是自己的轻功，在雪域生活这么久，从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过任何痕迹，所以也没人找得到自己，而每次偷完东西以后逃离也从没有失败过，所以一提步她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追上。

　　“你要去哪？”当男人有些无奈的声音想起的时候，她惊得几乎忘了呼吸，看看自己一如既往的脚步，又看看男人毫不在意的表情和有条不紊地步伐，一时无法反应“你最好跟我回去，我不想动手，你知道，这么冷的天气出了汗会很麻烦……”

　　自己明明加快了步伐，只在屋顶点过飞跃，那男人却依旧可以与自己并排，而且从语气就可以看出他气息没有一点变化，仿佛只是在缓缓地在平地散步一样。

　　自己逃不掉——这个认定让女人很绝望，于是顿停的瞬间，顺势伸手横打出去。

　　升看着那手刀朝自己袭来，只是微微侧首就躲过了掌风，然后举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迅速锁住期间的穴位，又使力一扯，那身影便朝自己怀里倒过来，他又转身躲过那身影，然后松手，甚至没有碰到一丝衣角，女人已经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你！”女人被摔得不轻，只好抬头怒视毫不怜香惜玉的臭男人。

　　“这种程度对你没影响吧？跟我回去。”

　　女人顿了顿，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懒得再申辩抵抗：“我不能去……”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点点拍掉身上的灰尘，靠近雪地的夜色淡了很多，可以看到女人有一张美丽的脸，柳叶眉，单凤眼，视线轻垂，说不出的哀伤，“不能见他……”

　　“你这个女人真麻烦，有什么事不好当面说清楚，你明明很担心他，一听到他有事马上就跑过来了，他又跑遍大半个华亘去找你……”

　　“他……找我？”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一时又呆了很久，大半个华亘，得花去多少时间，难道他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都在寻找自己。

　　“是他，叫你来抓我的？”

　　“他使得动我吗？我要你的雪狐，其他的只是顺便。”

　　“雪狐……”女人沉吟半句，只为了雪莲？

　　“你到底回不回去啊？我们家小君还得睡觉呢！”

　　“小君？”女人抬眼，顿了顿，又点了点头，“你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我明天再去客栈，带雪狐给你，我不会逃走……啊……你给我吃了什么？”

　　“独家秘制，摧心断肠丸，明天来拿解药。”

　　话音未落，眼前已经没了那男人的身影，璃珈抚了抚自己胸口，又感受到舌尖些微的甜味，只是苦笑一声，然后提步离开。

　　醒来的时候，涵君发现自己已经躺回床上了，好像昨夜坐在桌边等人来着，然后的事就不记得了，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吗？是升把自己抱到床上的吗？那么，有没有带回来那个璃珈？

　　好像只能浑浑噩噩地睡着，这种自觉让涵君感觉莫名的气愤，但是身上的不适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拒绝而减少，反而越来越强烈，头也昏昏沉沉的，支持了一半的身体又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恍惚间有些谁开门进来，涵君听到了说话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然后有人托起她的脖颈，喂入冰凉的液体。体内的不适在慢慢缓解，身体的力气也一点点地回来，终于，可以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升担忧的脸，视线转过去，可以看到立在床边的青蓝、李文修和一个白衣的女子。

　　“这位是李夫人，”搜寻到涵君的目光，升解释道。女人的脸忽然变得通红，低着头退到李文修的身后。

　　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好事。涵君不无遗憾的感慨。

　　“喝下璃珈的寒冰玉露，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热毒，要全部解毒还是需要雪莲才可以，那种调养的圣药，也可以增强体质。”李文修浅浅地笑，边说边递上自己手里的白色东西，“有了它，找起来就很方便。”涵君才发现，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果然璃珈就是传说中的雪女，也是李文修的爱人，自己看了那么多爱情小说培养出来的直觉果然还是可信的。

　　涵君淡淡地笑笑，刚想说什么，却被升打断：“够了够了，我家阿竹要休息了，你们这帮子人，想卿卿我我的快去卿卿我我，孤家寡人的给我去采花。”

　　李文修满脸幸福的笑意，挽着璃珈离开了，只剩下青蓝望着升发呆：“我？采花？”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别扭。

　　“还不快去，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你不是有大一棒子的手下吗？青蓝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个人真是那个传说中冷血又无情的月帝吗？为什么青蓝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很无赖，如今戏谑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是十足十地腹黑：“好，我去我去。”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就这么被这小子吃定了。

　　“别忘了带走这只雪狐。”

　　升把所有人都赶走然后关了门走到涵君床边坐下。
　　“昨天晚上等了我大半夜，又追了很久，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结果还要回来抱你上床，帮你盖被子，还守了半夜，防止你踢被子……”

　　“辛苦你了……”涵君伸手去摸摸升的头，他总是散着头发，却一点都不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一睡，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事？”

　　“不多不多，反正我都会告诉你。”然后升就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涵君。听了李文修的话以后心生怀疑的涵君认为那个雪女说不定就是李文修的璃珈，所以让升在靠近冰山的小范围内散布李文修身受重伤又感染风寒的消息，果然担心李文修的璃珈深夜潜入了客栈，被升逮个正着。

　　“你哪来的摧心断肠丸？”

　　“哦，我用你的那些白糖糕捏的。”

　　这也可以？涵君有些汗颜：“然后呢？”

　　“然后今天早上她就过来了，李文修那家伙简直乐疯了。”

　　“那……”涵君顿了顿，询问地看向升，升不由得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是很多事，只要开诚布公地讲出来，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那个女人的确是魔女，四处偷盗自己看上的宝物，找不到就用美色去哄骗拥有宝物的人，当时接近李文修也是为了夜明珠，但是当珠子真的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更在乎的是那个傻傻的男人。就像你所说的，她突然良心发现，却开始觉得自己配不上李文修，所以才逃了回来。”

　　“那李文修……”那个迂腐的男人又是怎么愿意接受璃珈这样的过去的？

　　“那个笨蛋听了以后傻了很久呢！我差点没把他直接给剁了。然后那傻女人可怜巴巴地要走，我告诉李文修，这次不见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那笨蛋才追了回来。至于细节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关心，反正那女人成了李夫人，我们就有雪狐去找雪莲了。”

　　“你……真是的。”涵君都没了责备的力气，或者说，自己也没有立场去责备。还记得那句从药仙口中转述的话：“什么苍生，什么黎民，对我而言与蝼蚁没有什么不同，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最爱的女人。”只是为了自己，有人这样一心一意只为了自己，这种心里面满满的情绪就叫做幸福吗？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手指，从发迹缓缓地移到升的下颚，曲成拳头，然后用指根轻轻地撞着。

　　“什么？”涵君无意识的举动，让升稍稍呆滞，其实小君非常喜欢亲昵的接触，一点点慢慢地从别人那里汲取温暖，来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定。只是如今她的手指于自己倒显得有些炙热，解去热毒以后，这些炙热是不是就会消失？

　　“我是那样自大的一个人，总是觉得自己是对的，有的时候，自作主张到我自己都觉得过分，就像这次的这件事，明明只是自己的直觉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但是我却要你去做，你这样一个总是高高在上的人，你心里总有自己的看法，却可以由着我的任性，按我说的去做。你也很清楚，我会在意李文修是因为莫言，你却……”

　　“傻瓜！”升伸手握住涵君的手腕，把那只不安份的手收进自己的手里握紧，“我们去墨斗吧！”

　　“什么？”

　　“等解了毒，我们去墨斗吧！”

　　升讲得如此镇定，却让涵君开始心慌不已，她反手握住升的手，努力想要坐起来：“不……你不需要……”

　　“你别急，别急……”笑着安抚着涵君，升站起来，把涵君按回床上，手按住她的左侧，然后望着她，一头的黑发全落了下来，瀑布一般，“别着急，我没有勉强。我只是不想你留着心结，不想你带着遗憾，想你安安静静，只想着我一个人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看到李文修他们的事后，我更不想你留下什么心结，我想要你能够安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眼泪忽然从眼角落下，眼前便变得一片模糊，可是涵君不能停止哭泣。

　　“再说，”升低头，一点点吻去涵君的眼泪，一点点说着安慰的话语，“那是我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我想去看看，我也想去看看我的‘家人’，莫言也好、那个男人也好、母亲也好，在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一切的时候。真的，不只是为了你，所以，你别哭了，别哭了……”

　　可是涵君却哭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声嘶力竭起来，就算被升拥进怀里，也不能停止颤抖——升是那么认真地爱着自己，为着自己不断地勉强自己，为着自己做了太多太多的事，而自己……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恍恍惚惚间，似乎又听到升的声音，轻微却坚定的声音：

　　“就算，他真的是你命中注定的恋人，我也会不顾一切把你抢过来，难怕要违背神的旨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谁，解了谁的不安？是谁，让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