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扬》千山雪隐

57、第56章 无伤

　　“遇到升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小得你想象不到，满身是血，却是别人的血，他蜷缩在师傅怀里，眼里没有光芒……”

　　涵君安静地听挚月讲，她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人需要很多时间来讲一件事，他不需要别人发表意见，也不需要别人问“然后呢？”

　　挚月开口的一瞬间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只是有些东西埋了太久，它在胸腔里冲撞，撞出一个个伤口，如果不找到一个出口，也许哪天会把心撞碎掉也说不定。

　　“在我有记忆的一开始，我有个母亲，她对我，应该算是很好吧。可是直到我们从京城搬到了银月森林外的一个小镇子后，一切都变了……”

　　挚月没有说具体，只是淡笑一声，涵君想起了鬼医说的那些伤，突然有些心疼面前的男子，如果他不是出生在炽焰的皇室，也许会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吧，就好像莫言一样，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一说。

　　“然后，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是个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下令杀死的孩子。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炽焰红家，是怎样一个残忍无情的家族。”

　　如果涵君真要惊讶，之前早就已经惊讶过了，炽焰红家，有机会，涵君倒真想接触一下红家的人看看，当然，眼前的这两个除外。

　　“我是被师傅救下来的，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所以我很明白初见升的时候他的眼神，我想在师傅救他的时候，他也一定已经绝望了吧？我起码还有些快乐的日子可以回忆，我恨红家却不一定要恨天下人，可是升不同，他从一出生就被追杀，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他是真正恨着天下人的，为了一个所谓的预言，就要一个无罪的婴儿去死，华亘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呢？”

　　挚月轻叹了一口气，涵君忽然想到那个关于自己的预言，如果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是不是也要被追杀呢？

　　“升其实不叫升，刚来的时候他一直不愿意说话，师傅以为他没有名字，就给他取名升，师傅很随性，名字也没特殊的意思，就是因为师母说了句‘月亮升起来了’他就说叫‘升’好了。后来升告诉告诉我他的奶娘是一直叫他扬的。至于究竟叫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扬……”涵君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是升原来的名字吗？如果没有那个黑龙的预言，自己遇到的升是不是就是一个叫做扬的人呢？

　　“我和升，是师傅唯一的两个嫡传弟子，师傅从不轻易收徒弟，他说好东西留两件最好，多了无用，少了怕丢。我们两个和其他的弟子是分开住的，所以大多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升一开始的时候是坚决不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他是哑巴，直到有一天，我练武的时候踏错了步，他突然开口，说错了。他对这些事情，竟然意外地在意。”

　　涵君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孩子一本正经说错了的脸，虽然那张脸很模糊，但是一定是升没错。光是想，就觉得很可爱。

　　“升的悟性和记性都很好，那些武功他看一遍就能记住并且能很好地演练出来。他除了指正我不会说别的话，为了听他说话，我就不断地做错。错得多了被师傅罚跪，他会来给我送饭，然后跟我一起吃，他喜欢吃东西，我第一次听他说关于武功以外的事就是关于吃，他说他要多吃东西，这样才会长大，然后就可以做想做的事。我到三年前，才知道他想要做的事是什么，把这个世界收入囊中，然后毁掉它。很不错的主意不是吗？”

　　涵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她的升，曾经，或者说现在，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吗？可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无论死生，她都会一直陪着升，总有一天，升会改变的。

　　喜欢吃东西的升也很喜欢煮东西，涵君想到这里，浅浅地笑了。

　　挚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涵君嘴角的笑意。这样的计划连他当初听到的时候都很惊讶，为什么这个女子却理所当然地笑了呢？这样特别的女子，或许真的不会阻碍升也说不定。

　　“好像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看过升快乐的样子，对任何的东西都不甚在意，永远都是那样冷冷的样子。小的时候，我很想看这个人会怎么长大，所以就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便刻进了心里。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升已经变成了我的神。”

　　“虽然我比他入门早，他的武功却进步得比我快，到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远远地把我甩在身后了。在我被自己的仇恨蒙蔽的时候，他却成为了那样高贵的一个男子。所以当师傅说要传位给我们中的一个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门主。他做得很好，好到超乎我的想象，他把我要的都给我，我也决定把他要的都给他。他要天下我便给他天下，他想要毁掉天下我便帮他毁掉天下。他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计划，即使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的计划也没有停止，直到他遇到了你。”

　　挚月抬眼看了一眼涵君，那眼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涵君倒是有些惊讶，如果以前，该是厌恶与仇恨吧？

　　“因为你，他一度加快过他的计划，也因为你，他现在减慢了他的计划。他变得很浮躁，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浮躁，摇摆不定。他如果再这样摇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了。”

　　“所以你讨厌我。”

　　“是啊，我讨厌你。”

　　说得可真直接，可惜即使你这么说，我也没有从你眼中看到任何的厌恶。涵君笑笑，却没有说出来。其实挚月是个好人，从当初药仙山上的第一眼涵君就应该知道。

　　“那么……你爱他？”涵君开始不怀好意地笑，看上去就像个奸邪小人，反正挚月不会把她怎么样。

　　“你刚刚不是也听到了吗？因为某些原因，我很厌恶女人，女人，都是阴险狡诈的动物。”挚月抬眼看了涵君，又看向别处，“你也一样。”

　　“我怎么一样了？”

　　“你刚刚不是还逼我说了……说了那个……”

　　“说了你爱升的事。”继续奸邪小人样地笑。

　　“你还说！”

　　“有什么关系，我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么？”

　　“你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你在意什么？”其实争执也很好玩，其实挚月没什么心机。涵君继续不怀好意地奸邪着。

　　“我，我倒是不在意，我只是怕升知道，升其实……是个很迂腐的人，要是被他知道我喜欢他他一定会避开我的，所以……”

　　“所以你就找了玲珑来掩饰。”

　　“没错，如果我身边有个我认定的女人，升就不会做多余的猜测。”

　　就算你要他猜他也猜不到啊，对于这种事情，他迟钝得就跟头猪一样，我看做多余的事的人是你自己吧！涵君于是继续笑。

　　“为什么要找玲珑呢？”

　　“因为她有野心，不过看来我找错人了，有野心却没头脑的女人简直就跟疯子没有什么两样。”

　　“那你还选她？”

　　“因为她多嘴又喜欢炫耀，要是她不炫耀出去，我找她来还有什么用？不过现在她有嘴也开不了口了。”

　　“什么意思？”

　　“原意。”

　　“谁做的？”

　　“升。对于你的事情，还有谁比他更在意？”

　　“他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他关了纤月禁闭，却没有跟我说什么，可是这件事当中所有涉及的人都死了，包括玲珑。”

　　他是在离开自己去找挚月的时候做的这些事吗？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跟自己说。升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当初他还曾经对着玲珑说笑，却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就下手杀了她。

　　不能确定：“玲珑死了？”

　　“你说呢？”

　　“那你不做点什么吗？毕竟玲珑是你的……”

　　“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我现在就不会安全地站在这里了，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比谁都了解升，他一旦认真地做一件事，而且下了决定的时候，提出异议的人只有毁灭一个结局，如果是我，即使不是毁灭，也不会是个好结局。况且我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升，玲珑不过是个工具，这个工具一旦不听我的话，我就没有继续让她存在的价值。”

　　“你真的那么想？你难道没有一时一刻在乎过玲珑吗？”

　　“没有！”

　　涵君看着挚月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与不忍。

　　“其实，你并不爱升，你爱的，只是一个臆想而已。你爱的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如果真的爱的是一个具体的人，那么你对身边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在乎的。”

　　挚月不知道涵君想说的是什么，于是便听她说下去，因为这个女人现在讲话的神情很哀伤，是那种很美的哀伤。

　　“在你的心里，升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臆想，你把他当作神来崇拜，认为他是最好的，他是心目中理想的典型，你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你爱着这个形象，而这个形象正好是升而已。”

　　“不。”

　　“但是这是事实，你有想过要独占升吗？有想过要升只看着你一个人吗？有想要把升抱进怀里去，不让任何的别人去接触他吗？你没有对吧？一丝一毫都没有不是吗？”

　　“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升他是王者，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不可能属于我。”

　　“我知道，也许爱有所谓自私和无私，有所谓理智与冲动。但是无论是哪种爱，如果你真的爱上你一个人，你的心里面不可能不产生一丝一毫的独占欲。可惜你的却是没有的。你讨厌我，我原先以为你是想要除掉升身边的女人，现在我才知道你是怕我阻碍了升的大业。当我说我要死了，成不了升的阻碍了，你还会恨我吗？你希望升成为王，成为真正的神，因为那才是你的理想与目标，你的目标从来不是升，而是一个臆想，或者说，是你的理想。”

　　“我……”挚月很想反驳，可是回顾往日种种，他却反驳不起来，的确，一切都如这个女人所说的一样。
　　为什么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这个女人就知道了一切。
　　难道自己真的，不爱升吗？

　　“我给你时间自己好好地给我想清楚。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给不给我答案我都无所谓。”

　　涵君转身离开，她现在必须去书房找升，虽然她不喜欢那个纤月公主，可是在整件事情中她是无辜的，升不应该把她关起来。

　　到了书房门外，涵君不确定升是不是在里面，敲了敲门，还好听到了回答。

　　“升！”

　　“谈完了？怎么不好好回去休息？”

　　“你放了纤月吧，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涵君说得开门见山，况且她也没有必要跟升迂回。

　　“我知道。”升答得很干脆，还一边站起身来过来扶涵君，好像怕她会突然倒下去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关她？”

　　“因为我需要这个人质留在这里，可是我一走，依纤月的性子一定会离开，所以这次正好是个留下她的好借口。”

　　自己的受伤竟然成了升关纤月的借口，涵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连自己都利用吗？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好傻，升是因为要陪自己才会离开这里的不是吗？自己担心瞎担心些什么呀？

　　“可是，如果炽焰来人了怎么办？”

　　“纤月很听我的话，她自己会好好打发的。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
　　涵君点头乖乖地地应着，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或许是个非常非常之了不起的人也说不定。也许哪天他真的可以得到这个天下，那么那个时候，自己要站在哪里呢？又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走出书房望着外面晴好的天气，涵君浅浅地笑开了，这有什么好疑惑的。自己当然是站在他身边啊，不管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都会陪在他身边。因为这个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人曾经愿意为了她而牺牲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