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 28 章 ...
-
(二十六)
拓跋思南静静与他对峙,许久过后,道:“你当知,我为何而来。”
“在下不知。”李倓面色一沉,“愿闻其详。”
拓跋思南拔出没入土里的巨剑,往肩上一放,偏头打量他:“凡九天者,不可为帝。”
九天创立之初,是在南北朝时期。
那时候有九位各有奇才的年轻人,个个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深感世间如此多苦难都是因为混沌战乱所致,所以下定决心要凭一己之力,建立一个美好的大同世界。为了表明自己拥有翻天覆地的决心,故取名九天。
而他们也做到了。
为了结束乱世,他们选出了九天之一、北周贵族--杨坚。
杨坚坐上了皇位之后,为了纪念当初九天在隋龙山的成立,定国号为“隋”。然而好景不长,对帝王权利的渴望遮蔽了他的本心,杨坚曾一度想要除去九天中剩下的八个人。最终失败,隋朝也因此覆灭。
故此,九天之中又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九天者,不可为帝。
“原来是为这个,”李倓一笑,神色不屑,“皇位那种东西,即便送到面前来,我也不要它。”
拓跋思南道:“你的话,不可信。”
他在江湖中有“剑圣”之名,却行踪无定,从来不喜与人打交道,说话时也是惜字如金,落在李倓耳中,未免觉得自己已被小瞧。他从来都是傲气的人,闻言反手拔剑:“信不信在你。让路。”
拓跋思南巍然不动,反倒颔首:“出手。”
李倓眉心一凝,腾身跃起,挥剑斩来,宛如鹤展鹰啄。霎时间剑气纵横,风声大作,极尽霸道之势。拓跋思南只将右手一翻,宽刃的厚剑横在胸前,铿然一声,将李倓拦下。李倓见机极快,见他横剑封堵,手腕微抖,剑尖一挑,往上取他咽喉。不料拓跋思南骤然后仰,就势将巨剑向上一劈,力量万钧,李倓不愿硬接,往侧里跃开避过。
李倓阴沉着脸,长剑斜指,却不再主动出击。方才交锋虽短,但拓跋思南的实力已显露无疑。他没有胜算。
“你的剑意,倒与吾有些相似。”拓跋思南忽然道。
《九天兵鉴·武典》共六卷,九天之中有六人各执一卷,他与李倓,算得上师出同源,剑意相仿也是自然。李倓冷冷不置一词,又听拓跋思南道:“可惜这样一个有天分的人,不会使剑。”
“你对你的剑,毫无感情。”拓跋思南摇头,“它不过是你掌中,杀人利器。”
剑圣一生痴迷剑道,语气里颇有些惋惜之意。李倓冷笑扬眉:“既是杀人利器,何必有感情?”他踏前一步,“今夜之事,干系重大。我劝阁下,当作壁上观。”
拓跋思南直视他,似乎是笑了一笑:“《山河社稷图》?”
《山河社稷图》是前代九天中人所绘,如今被萧沙盗走。李倓为明教之事筹划良久,不过是为了借萧沙之手,将此物收入囊中。本拟今夜与萧沙碰面,拿得此物,再与天策府一道将他们杀了干净,岂料半途杀出个拓跋思南,生生搅乱他的如意算盘。
“此物的确干系重大。”拓跋思南沉声道,“柳老头已去料理。若是失手,落在明教手里,也强于落在你手。”
李倓原本还有别的布置,一听连柳风骨也被惊动,心里微凉,明白此次此事,是实实在在已经栽了跟头。心里恨得咬牙,面上照旧声色不动:“阁下想必对我有些误会。”
拓跋思南却不再理会他,只拄一柄剑,拦住他去路,再无别话。
李倓纵有千般计策,奈何被拓跋思南拦在武德营中,不得脱出,也无从施展。远远地只听厮杀声隐约传来,西北方向火光漫天,风里带着一缕压不住的血腥味道。天策府素来行事风驰电掣,铁血手腕。这几月来蓄势良久,如今雷霆一击,明教便是根基再大,少不得也要元气大伤。
他在这里与剑圣对峙良久,天边渐渐翻出一线白。晨光乍现之时,李倓听到马蹄声,从容不迫,井然有序,是天策兵马回营了。
归营的天策将士自他和拓跋思南身侧列队而过,目不斜视。除了少量被抬进的伤员,个个衣甲染血,神情亢奋,任谁都能瞧出是得胜凯旋。
李倓抬眼望去,银甲玄绫的天策将军缓缓按缰而来,半边铠甲泼洒上淋漓暗红,手中乌金色枪尖兀自往下淌落血痕。
如他去时那般,年轻英武,气势迫人。
映着天边霞光,无端炫目。
李倓忽然想,也许他其实并不了解李承恩。或者说,也许他其实总是忘记,这个人早非年少时那个殿前金吾卫,而是天策府的统领,东都之狼,爪牙锋锐。
“光明寺一役,诛明教左右使、三法王,余者散众尽皆伏首。”李承恩就那样踏着清晨的霞光朝他策马行来,语声淡淡,“陆危楼老谋深算,被他逃脱尚在意料之中。只是那身携《山河社稷图》的萧沙,也踪影全无。此事,王爷怎么看?”
李倓未发一言。
拓跋思南皱眉:“萧沙,没有截住?”
见李承恩点头,他单手提起剑来,再不多问,也不理李倓,迈步往营外去:“我去追。”
只剩李倓跟李承恩静静对视。
李倓忽然摇头失笑:“将军一早便猜到,我要的是那东西?”
“我并不知。”李承恩微微垂下眼,去看泛着血色的枪刃,“我只知道,你要做的事,再不是我能听之任之的。”
他缓而慢地抬头,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似乎带着笑意,又似乎隐着决然:“我认识的建宁王,我认识的那个李倓,是个曾经说,要和我一道,守这万里河山安平的人。”
“自从我当上天策统领开始,就一直在等他。”马背上的将军朝李倓伸出手,手心向上,像是等着谁来交握,“我不信他是个为图权势出卖良心的人。他在谋划什么,现在告诉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们还可能同进退。”
李倓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来的那只手。
掌心长年握枪,生着厚茧,修长有力,还沾着今夜一场厮杀过后,尚未干透的血迹。很近的距离,三尺开外,悬在空中。
又好似隔了万水千山人海喧嚣那么远。
最终他脸上浮起一瞬间的笑意,忽又褪去,一字一顿地拒绝:“我要走的路,和你不同。”
李承恩眨了眨眼。
朝阳初升,耀眼的金光破开云层,晃得人眼睛生疼。
他终于收回手去:“那我不等你了。”
年轻的将军狠狠一提缰绳,打马没入重重人潮里。倏忽而至的和煦阳光骤然黯淡下去,李倓抬首远望,天边不知何时黑云堆卷,阴阴沉沉,像是要下雨。
他没来由地想起,也是这样一个风雨欲来的天气,江南西子湖畔,藏剑山庄盲去双眼的庄主云淡风轻地对他说,王爷谋略天下,算无遗策,只算不透人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