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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十二)

      纵然这辆马车给李承恩的回忆并不是那么愉快,他还是由衷地庆幸,此时此刻能够有一个遮风挡雨、宽敞舒适的所在,来安置那个烧得昏迷不省的人。
      混战之中找不到随军的大夫,不知是死在乱箭之中,还是未来得及避开山洪。所幸有景三这个神出鬼没、似乎什么都略通一二的人在,摸了摸李倓的脉息,扔下几瓶药,说他命硬得很,不过就是之前伤势未愈又淋了大雨,引发的风寒罢了。
      不久之后又有南诏大将军凤伽异领兵来接应,更接到消息,剑南节度使王昱也增兵来援,在吐蕃新城设威戎军,并将赤岭分界碑撤毁。吐蕃全线回撤,这场战事就在李承恩尚且还未回神的时候已告终结。
      至始至终这些都是李倓一人安排,只字未曾与他提过。
      李承恩任由凤伽异带来的大夫给那人诊脉喂药,心内愤然难平。耳边一阵响动,他一侧头,看见坐在车顶的景三垂下来的两只脚:“李统领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嘛。”
      “与你有什么相干?”
      李承恩挑起一边眉毛,斜了一眼李倓的方向,“你见过这样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全军副帅?”
      “啧啧,我只知道你是个并不听指挥的副帅。”景三悠悠闲闲地晃着脚,“虽然在别人很不开心的时候让他更不开心是不道德的,但我可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你究竟想说什么?”
      景三嗖地从窗口钻进来,像是一阵风,朝他伸出一只手,平平摊开:“给钱。”
      “……给钱?”
      “药钱啊。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一瓶三百金,三瓶就是九百,看在跟你认识的份上,取个吉利点的数,你给我八百八十八金就好。”
      就在李承恩目瞪口呆,不认识景三似的上下打量他的时候,李倓很适时地轻声咳嗽起来。围着他打转的大夫面露喜色:“王爷快醒了。”
      景三偏偏头,朝他示意:“你看,药效很显著。”
      “……”
      “全天下都知道大天策府是出了名的穷,”隔着白色的面具,景三似乎是笑了一声,“李统领目前拿不出来没关系。记得让王爷付账啊。”
      “……我不如让他吐出来。”

      李倓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就对上了大天策府的统领像是马上就要冲过来卡他脖子的眼神。
      于是立刻打消了去问他战况如何的念头,转而去看景三:“如何了。”
      “一切正常,如你所料。”
      发着高烧的人点点头,又闭上眼睛。忽然颈间一紧,有人抓着领口把他拖起来:“王爷不觉得还欠些交代?”
      “将军就不能对病人温柔点吗。”
      他有些无奈地撑起身:“尚有何事?”
      “为何给我假情报。”李承恩盯着他,目光灼灼,“为何凤伽异能算准时机关闸放水?剑南节度使又是何时出兵?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李倓懒洋洋地反问:“战事已毕,多谈何益?”
      “是,战事已毕,吐蕃回撤,王爷又得功劳一件,皆大欢喜。”李承恩冷冷一笑,忽然大力掀开车帘,雨后湿润的风蓦地闯进来,“王爷何不回头看?”
      李倓顺着他所指回望,车后是天策的骑兵。先前初入西南时齐齐整整的三千精锐铁甲,而今多有伤亡,生者不过千余。
      “我天策将士不惧为国捐躯,但求死得其所。”
      李倓看着那些长枪策马,战袍染血的将士。默然良久之后,他低声一笑,似乎觉得李承恩方才的话是什么好笑的事。
      “我以为将军早在决定戎马生涯的时候就明白。”他摇摇头,复又随意躺倒,“这条路本是由白骨筑成。”
      他一副高烧下昏昏沉沉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模糊,末尾一句带着些熟悉的无奈:“何况你那么胸无城府,若事事告诉你知晓,指不定还会横生枝节。”
      李承恩还要辩驳,却发现那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理他,自顾自安眠。
      他堂堂天策府统领,连圣上都戏称他是天策统领有史以来最强的一个,世人皆知他擅长谋略工于心计,唯有李倓,竟把胸无城府四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他脸上贴。
      算起来,这个评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不多不少,恰好距而今已有十年光景。

      十年前,他是殿前一名金吾卫。
      这个差事是秦颐岩给他的。金吾卫这个职衔,若是运气好,也许就有朝一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若是运气不好,也就是一辈子吃皇粮,卖卖手底功夫的命,若是再倒霉一些,受点伤领点赏金,也只有自回家另谋生路。
      唐朝尚武,王孙公子大多弓马娴熟自不必说,就连女子也不逞多让。若是有相熟的王公子弟想要一比高下,除去平日嬉戏的马球,还有一年一度的秋狩可供施展身手。
      就是在他当上金吾卫的第一年这场秋狩上,他得以遇见李倓。
      锦衣玉袍的皇孙挂着一张骄傲的脸孔,似乎有意要为难护卫,自顾骑着白色的马驹东游西荡。他看上去并不屑于和同龄的少年们去比拼谁射得的猎物更多,眼神冷冷的,好像草原上离群索居的苍鹰。
      这种盛大的场面里金吾卫总是忙作一锅粥。既要彻日彻夜巡查警戒,又要满足那些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公子小姐诸多蛮横要求。有要金吾卫去帮着打猎、算在自己名下去向人炫耀的,有第一次来狩猎觉得新奇、四处乱跑看风景的,还有跟情郎闹别扭哭哭闹闹要回京的……相较之下,李承恩觉得自己还算得上幸运,分给他们照料的这个小皇孙纵然高傲了一点,目中无人了一点,冷淡了一点,至少还不算离谱,只需要远远跟着看着,很是省心省力。
      不过李承恩天生不是能过上安逸的日子的人。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诸人都在收拾猎物预备回营,李倓也慢慢晃荡着往回赶的时候,不知何处扑来的野狼惊了他的坐骑,马驹一路嘶鸣着奔逃,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跌落深崖。
      队长是个怕事的人,并不敢先去呈报,只慌忙令人攀到崖下寻找。
      众所周知,落崖这种事,从来不会死人。
      李承恩在找到人的时候,那个浑身擦伤无数的皇孙的警惕地盯着他,并不肯让他靠近。皇室之间勾心斗角无数龌蹉,李倓并不信任他,或者说并不信任陌生人。李承恩无奈地挠了半天的头,解下腰刀扔到他手边:“你拿着这个。”
      手无寸铁的金吾卫终于被获许靠近。李倓摔伤了脚腕,不能走路,李承恩背着他找到一处水边,给他洗了洗伤口,又点起一堆火,盖上树叶,以浓烟来通告方位。然而青烟刚刚升空,李倓发觉他的意图,几捧水泼过来将火浇灭。
      “……做什么?”
      年少气盛,再三被刁难,李承恩也有点怒意。
      李倓昂起头,瞥了他一眼:“有人要杀我。你是要把他们引来么?”
      被狩猎者清洗过的草原上忽然跑出一匹孤狼,确实有阴谋的味道在里面。李承恩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问:“你说怎么办。”
      “你,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我藏起来。”李倓用能动的脚踢了踢他,分明年纪比他小,却一副大人做派,“然后去采点药来给我敷上,等能走路再说。听说你以前是卖伤药的?”
      ……小爷还卖过狗肉呢。李承恩努力不去朝他翻白眼,临走时李倓把方才的腰刀抛还给他:“顺便猎点东西回来。”
      李承恩没料到他会还,腰刀砸到了脑袋上。他捡起来,悻悻回呛一声:“小王爷不怕在下也要杀你?”
      那人横他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呆头呆脑,胸无城府,你这种人,一看就知道不成器。要杀小王,还不够看。”

      李承恩握紧腰刀,转身时候抹了抹额间不知何时淌出的冷汗。
      ……之前以为这不过是个锦衣玉食、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果然是瞧低了他。
      怪不得那个人交代他说,只需紧紧盯住这人动静,不可妄动,最好能让他信任你。此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细细上报,切勿遗漏。
      皇室之间勾心斗角龌蹉无比,他从当上金吾卫的第一天起,就已经被卷入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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