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雨崩

5、第 5 章

　　这日蔺诀一早便醒了，手撑着下巴坐在写字台前偏着头看着窗外，天气阴阴地，那风吹着葡萄架，吹着梧桐，吹着石缝里的小花儿，最后在盖柴木用的雨布上哗啦啦地响着。不断地鼓起抖动。

　　蔺诀等着下雨。那雨起先和着风悄悄滴着，接着一滴，二滴，三滴，滴滴，滴滴嗒嗒，而后湿气漫延，近窗的一蓬蒌蒿很快被惊得东倒西歪。潮气扑面而来。雨声大作。

　　那挑柴的少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进这雨幕里。他很快把肩膀上的担子靠柴堆放着，袖子在脸上捋了一把，低头一看，突然不动了。雨水争先恐后地顺着柴薪枝枝杈杈一路到地上的水洼，雨声很快替代了他急促的呼吸以及泥泞的脚步。只见他呆呆地盯着湿漉漉的地面。整个身架显得瘦骨嶙峋，浑身湿透。

　　蔺诀惊呆了。

　　那是怎样一张惨白而茫然的脸。

　　仓惶间她猛地关上窗。窗帘后，蔺诀的心狂跳。

　　雨下了一天，一直持续到傍晚的时候才渐渐转小。吃晚饭的时候蔺诀端着碗吃得乒乒乓乓响。

　　四弟抬头看了看，近来气氛怪怪地。楚爸开口了，“外面有雨，不出去了吧”蔺诀也不出声，却是停顿了一下看到一边“二妈，。。。”

　　“什么？”

　　楚妈似是对蔺诀的出声儿显得意外“啊？么事？”打从介绍相亲起，蔺诀很少跟她讲过什么了。甚至连闹也未曾闹过，这根本不像她的女儿。她心时暗暗着急，却也是不动。只当是一切总为了她。

　　蔺诀嘴里包着饭，含含糊糊地又摇头。很快扔下碗筷吃好了。

　　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平日闲惯的，不知今儿总是烦。想着反正也无事，不然去找磊子吧。想着又换了雨鞋，拿了伞站在屋檐下。抬头张望，莫名地，突然又很恼火，仍了伞就冲了出去，唉呀呀，也不远的。想到这里又用手去挡雨。手放头顶又恼了。一时心里窝了火。活像找人拼命似的。

　　磊子家的今天不太平静，蔺诀每次过来找磊子总爱敲她家窗户，未想不等她靠近，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哭叫“你打！你打死我！打死我吧！你们也不用再生气了”蔺诀吓了一跳，抡起拳头就去轰门“婶儿、婶儿，磊子磊子。。开门！”

　　磊子似是没听到仍是哭着“妈，妈，我不干，不同意。你去同爸爸讲。”

　　“磊子磊子磊子，婶儿你开开门呀，磊子。。”蔺诀喊着，一路奔过来，此时她整个身子都伏贴在门上，只见后背全湿了。

　　大门应声而开，磊子妈一脸暗沉不掩疲惫之色“蔺诀来啦，快进来。”

　　“蔺诀------”磊子扑过来抱住她，嚎啕大哭。

　　一番折腾后，磊子妈说也晚了蔺诀就跟磊子一块睡吧。打水让两人洗洗，又抱了一床棉被过来，两人坐在床上看着她弯着腰忙东忙西的，一下子又是枕头一下又是毛巾的张罗。

　　“婶儿。。。”蔺诀唤她。磊子妈抬头笑笑，眼睛又挪到磊子身上，终是出去了。那房门“嘎吱”一声合上了。

　　两个女孩子偎坐在被子里，随着关门声，房间里特别安静。磊子双眼红肿，只盯着白色的蚊帐。蔺诀也不看她，径自出神。

　　磊子的脸很小，皮肤白静下巴尖尖的。一双杏眼总爱在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瞪得大大的，特别有神。加上个头也小，大部分的时候活力十足上窜下跳。这样的性子简直跟某方面的蔺诀系出同派。总让接触的人觉得生活就是气得跳脚也只能听之任之。

　　蔺诀看着她，两人靠得那么近，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暖暖的，香香的。她就这样头垂着，忽然轻轻一晃，头就偏向蔺诀，小得可爱的脸如今浮肿着怎么就那样可怜。头发散开着。肩膀上，脖子里，脸上，散落得都是。眼睛还是蔺诀从小看到大的眼睛，这双眼睛通红通红不说话地看着她，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蔺诀吓了一跳，抓住她的胳膊。看着看着，蔺诀鼻子也酸了。

　　“你知道让我嫁谁吗？”磊子强笑着问。

　　蔺诀突然觉得自己很混帐。她只念着自己的处境，一连数天不来看磊子，不曾想过磊子也久未出现找她了。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记得那天我们三个一块相亲么？你指给我看的那人”磊子比比额头“那个有条疤的。”

　　蔺诀一惊，是他？她记得那个人，聊天的时候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声誉不好，一群年轻人隐隐提着聊。又忌惮着避开关于他的话题。

　　“后来知道，本来相的不是他，是那个小平头，可能我们太野啦，吓住人家了 。”说到这，磊子咧嘴，似是又想起那天。这一说，又放松了，就势往后一靠，还不忘扯了蔺诀一把，两人相视一眼，总算又笑了。

　　“本来以为事情过了，哪里晓得过了几天，有人上门提亲，就是那人了。媒婆子一拉家常什么攀亲带戚又是表又是辈的，他的祖上还是我爸妈认识的，后来又听说他家可能托人转到哪儿哪儿上班，我爸妈就动摇了。

　　我当然死活不干。那人一看就是个惹事生非的。”蔺诀听到这里“噗”地笑了出来。

　　“嗬！从来就是别人说咱几位是祸精，现在轮到咱找对象，怎么就嫌弃人家惹事生非呢。”

　　磊子同志听了显然很有意见“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本姑娘再浑照样可以顶个花发卡穿蓝格子裙子去歌厅扭屁股，他能脑门儿上顶条疤装良民吗？他行么？再说。。。我一直想找个好看的。。。”蔺诀笑不可抑。看着磊子扬着下巴精气神又足了，赶忙迭声说是。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一次，我妈让我给老太送菜过去，我又看见他了”

　　“他？他在做什么？”

　　“他没理我”她呆了呆说。

　　蔺诀突然神色怪异“你不会喜欢人家吧”

　　磊子吓了一跳。“你乱讲，我。。。我。。”一时竞结巴了。

　　蔺诀盯住她。

　　磊子轻轻咬牙“我。。。我很怕。。我”话突然又顿住了“我不嫁”一下涌起了烦燥。

　　蔺诀偏头看她“他不好么？你不喜欢？”她心里又想起相亲那天，那人放在人群中倒是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磊子忽然拉起被子转过身去。蔺诀等了一会，才又见她转过来话题转了“蔺诀，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蔺诀“唉”一声，侧着的身子平了下去，磊子侧脸看看也不催。

　　房间里女孩子家的心思悄悄弥漫开来。在一床冬被里显得未知不安同时夹杂着隐秘的想像，四周安静极了。

　　屋外，雨小了些。偶尔有水滴叮叮咚咚破裂的声音，树叶飘摇着在风里沙沙碎碎地响，那雨水随着起伏的脉络流淌着，淌到叶尖尖儿。在一片庞大而嘈杂的声响里迅速消失了。可能是屋檐下的小水涡。可能融入尘泥。地上一片潮冷。。

　　蔺诀侧耳听着。脑子里闪进一个人影子，一张湿漉漉的脸，豪无招架之力的没有一丝血色。

　　并不曾真正面对面，蔺诀仍是认出来了。那微微驼着的背，哪怕再是排斥怎么就让她心里认出来了。

　　他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浑身都湿透了。怎么。。。怎么没进屋呢。那人。。。笨了点吧。

　　蔺诀迷迷糊糊想着。那张脸在脑子里忽隐忽现总也荡不开，她的心渐渐有种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似是被什么压住了，麻麻刺刺，怎么也没办法好好顺畅呼吸。又听到房间外水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时大时小。恍惚又记起白日里窗边的那篷湿淋淋的野蒌蒿。一时脑子里乱极了。被子里两人挨得很紧的平躺着。呼吸平稳。好一会都没说话。久到蔺诀以为磊子睡着了。

　　“蔺诀”

　　“嗯”

　　“我妈说，女儿家是菜籽命，撒到哪儿就是哪儿了。”

　　“。。。她说。。。刚开始好不算好，后来好才算好。”

　　蔺诀不吭声。磊子的声音慢慢小了。

　　外面似是又吹起一阵风。只听得树叶一阵颤动。

　　蔺诀，我恐怕真要嫁人了。

　　春寒料峭，灯盏逐渐灭了下去，小镇庞大的轮廓安静的蜷缩成上帝随手泼墨的卷轴，真假难辨的铺展成生活的笔画，重复着黑暗与光明。

　　生命何其漫长，却也从未真正想过从此各自人生。两个女生挨着呼吸相闻，面对一室的安静，在这一刻，有种遽然一惊的遑遑然。

　　那就各自梦见吧。

　　她又闯进那个梅林里，梅花朵朵正盛。她又迷落在这红得惊心的迷宫里不得出去。她身披轻纱又开始漫无边际的奔着找着。总是冷，很冷。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磊子恢复常态，两人打闹一阵，磊子妈就弄好早饭了。“蔺诀，昨晚很晚了，你爸妈来找你。我说你睡在这儿了。他们便走了。唉，吃吧吃吧。”蔺诀埋着头也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