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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十一章 雪落成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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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手指修长,骨节均匀,手掌的形状也很美丽,美丽的不像是男人的手。
腕骨的突起处圆润没有棱角,并不瘦弱,却也不是男子常见的那种粗硬。
肤色微微泛着粉色,细腻娇嫩得让人妒忌。
一双男子的手。
可是这双手此刻却正锁在镣铐之中,细长的尖利的刺深深扎入圆润的手腕,紧紧的禁锢着那双好看的手。
十指尖尖,无力的下垂着,好像一朵半开未开的兰花。
高高吊起的双手,顺着手腕蜿蜒而下的鲜艳的血色,慢慢洇红了少年的白衣,再再白色的布面上延伸出更加美丽的图案。
少年的头微微后仰着,雪白的牙齿死命的咬住那形状娇好的唇瓣,生生将剧痛而生的呐喊咽在自己的口中。
漂亮的喉结轻轻上下滑动着,隐约看得见细长颈子下绷紧的条条浅青色的血管。
他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他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哪怕这骄傲给人锉磨得不余几分,骨子里的刚强却是不输于任何人的。
不要以为他天生了一副好皮囊就会有个软弱的性子,那是小瞧了他。
别以为他自小没吃过什么苦楚就以为可以用严苛的刑具逼得他松口。
深嵌进脚踝处的镣铐是与手腕上的刑具等同的存在。
刺入骨中的剧痛其实已经让他站不稳身形,何况他唯一能用来站立的只是足尖。
白嫩的足背紧紧的绷着,足弓几乎拉成了一条直线,只是为了能稍稍减轻腕上的压力,因为一旦他放弃用不自由的双脚来支持身体,那些隐在衣下,缠绕在他身上的细细密密的灵锁便会同时抽紧,伴随着那抽紧的灵锁,带给少年的只会是无边的痛苦。
要倔强到何时?还能倔强到几时?
还可以倔强到何种程度?
少年自己也不知道。
在少年的对面,明亮的灯光下,另有一名少年正捧着本大部头的小说翻看着。
橙黄的灯光映在那名少年的脸上,让他阴翳的线条平和了许多。
他在等,等少年的屈服与求饶。
他可不相信这家伙今次能挺得过去。
明明这本古主圭大陆集的刑询篇中记载得有关于惩治滨族奴隶的方法和刑具自己已经一件不落的用在他身上过了,却还是撬不开那张嘴。
不过,少年抬起眼,冷冷的目光扫过对面少年已经微微低垂下来的头颅,那漆黑的发早已经濡湿,一滴一滴带着淡薄的花的香气的汗水沿着发梢垂落。
明明是个男人,哪怕是个和自己相差不了几岁的少年。为何却天生带着那淡淡的不惹人讨厌的花香?
不惹人讨厌吗?
少年这样想着,走近了受刑的少年,歪着头,低下身,几乎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他的脸,透水的黑发掩映之下,少年的脸色青白似鬼。
离他那么近,完完全全能感受到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着,是因为痛苦还是别的什么?
随着他汗水的不断滴落,这间刑讯室内漫起薄薄的花香,安宁的而沉静,便如他在人前一般。
少年猛得向后退了一大步,伸手揪住了受刑少年的额发,迫得他仰起头来。
小巧的圆润的下颌,仍然死咬着青白下唇的雪白的牙齿,齿间已经微微渗出艳色的血来。
往上是精致的面目轮廓,漂亮端正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浓黑相宜的长眉,还有鸦色的鬓角,细薄的汗水正不断的泌出,滑落着。
根本就已经因为过于剧烈的痛苦而昏了过去,却是本能的仍然用绷紧的足尖踩在他自己的血汇成的溪流中。
只不过再轻轻一推,完全失去了知觉的他就会完全失去平衡,然后灵锁便会残忍的锁紧他全身的骨骼,不意外的话,会听到清晰的骨骼寸裂的声音,那时,这个骄傲得即使已经成为阶下之囚数年的少年也会大声的求饶哀鸣吧?
可是,却鬼使神差的退开了。
竟然不肯再去碰他,生怕动摇了他本来无力再维持的平衡。
而就在这时,刑讯室的暗门给人大力的撞开,强劲的风袭卷进来,带着冰寒的水气。
倪昊一慌,向前踏了一步,正正好撞在海澈的身上。
平衡给打破了!
怒气冲冲抢进来准备责备弟弟的倪佳,正全力阻止着倪佳的忿怒的谢明翔,还有傻掉的倪昊,几乎是同时听到了骨节寸裂的声音!
海澈在激痛之中清醒!
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长声哀鸣!
泣血的哀鸣,夹杂着死亡的阴影!
倪佳一个耳光将倪昊打翻在地,带倒的是那本主圭大陆集的刑询篇。
谢明翔肝胆俱裂,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风刃挥出,截断了海澈腰间紧盘的主灵锁。
被灵锁绞紧的身体紧绷成一张弓,张大了漂亮却没有焦距的黑瞳,一片黑暗。
明明是睁开眼的,明明是清醒的,为何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世界是无声的,无光的,是空洞的!
蜷坐在地上,倪昊用手捂住了脸。
他做梦了,梦到了经自己的手最后一次给海澈上刑的情景。
之后,姐姐再也没有让自己单独刑讯过他。
一次就足够了,他不想再听到从那个人的口中发出的声音!
那么完美的声线,竟然能发出那么可怕的破音!
好可怕!
黑衣的青年瑟瑟发抖,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海澈来看过他,是的,在海澈醒来之后,渐渐能够走动的时候来看过他。
四目相对,那仍然是少年模样的青年什么也没有说。
不是不说,而是,
倪昊知道,从那时起,他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么好听的嗓子,沉寂了。
倪昊有时会想:“我是真的讨厌他呢?还是有一点点妒忌他呢?因为不管是大姐还是二姐,或者是父亲,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于我,哪怕他不过是个囚徒。”
他倚在帐角,望着头顶模糊的天顶,身上的禁制让他无法逃走。
但是,为什么会将他从地下高原带出来?
倪昊想不通。
他只是睁大了眼,望着头顶。
突然间,耳边是那个好听又温柔的声音:“你叫做小昊是不是?那我就跟着明明一样叫你做小昊子好不好?”
“小昊子”,是只有大姐倪明才会叫自己的昵称,浸润着大姐对自己的所有的爱。
而他也叫自己做“小昊子”,在一切还没有被破坏之前。
眨了眨眼,将手伸向虚幻的影子:“明翔,我好怕。我怕死呢。”
他并不知道,他离谢明翔曾经是那么的接近。
游域。
激情平原。
主阁。
林玥那双永远明亮而执着的眼睛瞬间光彩全无。
她急切的跳起身来。
这是她从来不曾在人前的过的动作。
她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永远是稳重而安静,威严而慈厚。
她脸上的神色带着三分的慌张。
她的面前是已经多年不见的藏青。
藏青半跪在她面前,耳里听到了因为她急速起身而带起的风声,呼呼的刮过耳畔。
藏青道:“如果大小姐没有听清楚的话,藏青会再说上一遍。”
他抬头,直直的逼视林玥的眼:“但是,藏青以为,已经对大小姐说的很明白了。”
林玥当然知道他话中的含意。
她只是,只有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像是一直以来平和而优美的曲子突然间奏出了不合之音,撕裂的音符谱不出最美丽的曲子。
下意识的,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从插在长颈瓶中的日光兰,一瓣花瓣正因为失了依托而垂落到地面。
晶莹的水滴尤在上面。
花色尚好,香气正浓,怎么就落了?
林玥缓缓坐下。
再一抬眼间已经是大家所熟悉的那位林家大小姐。
她的声音仍有一点点的颤抖,她道:“一切依军主令。”
藏青重重的点头。
站起身来。
在他起身之后,那张飞扬的脸上挂着常见的笑容,却微微有些许的苦涩意味:“林玥姐姐,节哀。”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林玥说出这种话来。但是这一次说出口的感觉却与多年前在不相同。
节什么哀?
节哪一个人的哀?
藏青不说,只是静静立在阶下。
这时的他并不是暗部的主君,不过是林玥的小小的远房的表弟。
林玥一直盯着日光兰落下的那一瓣花瓣,微仰起头。
让泪水缓缓的沿着细长的眼角,溶化进漆黑的鸦鬓间。
何朔,死了。
游域的大臣们正在窃窃私语着。
当那个陌生的带着花香的青年大步走过他们的身边时,就有人猜测是不是地下高原的少主海澈。
但是当藏青那精悍而秀丽的侧脸映入眼帘时,曾经有幸与海明岫父子相识的老臣们不由的叹息摇头。
那并非是人称地下高原神子的海澈殿下。
那位殿下,只怕还不能走出梦幻之都寸步吧?
果然,这种非常时期,仍是只能指望自己家的笨域主和林家的大小姐么?
有几人甚至开始怀念当年有柔康父子在时的场景。
难道自己若大的游域,真的已经沦落到只能依赖盟友的份上了吗?
藏青从林玥的面前离开,走到阶前,冲在外等候的众大臣道:“各位叔叔伯伯,我家大小姐有要事相商。”
他一举手一抬足都风雅干练,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部下。
几名老臣犹疑着,随他走进林玥暂居的主阁侧殿。
夜色静谥,一弯勾月斜斜的挂在天边。
弯月的下弦边上还挂着一颗小小的星晨,虽然小,光亮却没有给月色掩去半分。
孟得尔小镇也安静极了,偶尔有几只雪后生存下来的昆虫低声的鸣叫着。
小镇上的万家灯火早已经熄灭。
三三两两那是巡夜的更人。
有风轻轻吹过。
一座小小的两层农舍。
便是孟得尔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如今这家客栈的主人自己却住在了亲戚的家中,只把这小小的客栈让给了外来的旅客。
出手那么宽绰的客人,是老实本分的村人没见到过的。
包下这小小的客栈,本来只是慕凯的无心之举,但当他看到北歆对客栈门旁的那株梨树若有所思时,还是暗暗的庆兴自己的决断。
只是盘桓在这里数日,北歆却没有半点动作,着实让慕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像北歆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样。
便如今夜,她也只是坐在那梨花树下,看那不合时节的花瓣随冈吹落,亦吹起她的白发。
右手拇指和中指捏一个圈,慕凯透过泽印,看到了慕秋的传讯。
他微一皱眉,俯身道:“大小姐。”
北歆抬眼:“说。”
“黑狼谷的埋伏给地下高原的人击破了。倪佳小姐也退到了她自己的地盘边境,二小姐问大小姐的指示。”
“成事不足。”
北歆活动着双腕的关节,指节修长,她道:“告诉北程,轻装,速来与我汇合。”
她刁滑的笑了:“倪佳啊倪佳,海澈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仰头望天,天上孤月孤星。
她眉间一冷:“你的泽封这几日要收紧。”
她指的是给囚在泽封中的叶天。
慕凯道:“还活着。”
不过是简单的三个音节,已经足以让随着风的方向随意摇摆的那些个花瓣们笑了起来,随着风的来去,传送消息。
北歆看着夜色中稀奇的花瓣,勾起个诱人的明媚笑颜。
她轻轻的无声的道:“来吧,等着你们。”
秀丽的眼角上挑起无限的风华。
只是,随侍在身边的慕凯感觉到的却是苍茫的杀气。
他无声的合拢右手五指,将令传了下去。
彼时,在孟得尔小镇的最最角落里,名唤珀尔的少妇正焦急的在丈夫的病榻旁来回踱步。
孩子们互握着小手,无比乖巧的趴在床尾,其中的一个正小小声的抽泣着。另一个,则瞪着酷似母亲的眼睛看对面老人正在榨取的药汁。
已经痛得全身没了力气的男人只有望见妻子娇小的身影时,眼里才有一点点的光。
他反复的告诫着自己要活下去。
可是在孟得尔这么个小小的偏僻的小镇上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好大夫了。
珀尔细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决绝。
她突然走到正在榨取药汁的老汉面前,跪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莫三见她这样的举动,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若是他还起得了身的话。
小小的孩子们大张着漂亮的眼睛,也一起望向娇小美丽的母亲。
珀尔在老汉慌张的神态中不急不忙的磕下头去:“老爹,求您救救我的三哥,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求您救救他。”
老汉的眼睛里,映着的是她无比执着的明亮眼神。
老汉的手抖了一下,扶住那看似娇弱的身子,道:“好姑娘,就冲着你对他的这份心,我也一定会倾我所能的救他的。”
珀尔的眼睛里亮得像是有一团火。
桑珂家的农舍。
桑珂正用滴溜转动的黑眼睛死死的盯着柔平的侧脸。
已经脱离出少年却不能算是完全成长为青年的侧脸,刚毅的外廓还保留着少年人稚嫩。
他是在深思吗?
自从他来到自己家中,其实一直很沉默。
从他的言行举动,桑老爹曾经听村里的老学究说这应该是个教养很好的年青人,而且,看他刚开始的那一身衣着,虽然简朴,却透着贵族气,是个身份不菲的人。
但是游域草原上朴素的风族人,什么时候真正的拒绝过朋友了,所以,即使只是知道他叫阿平,还是将他留了下来,不去追问他的过往。
桑珂甚至不顾风险,偷偷帮他打听住在镇上客栈里的陌生人。
好几次与那个白头发的大姐姐错身而过时,桑珂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头皮阵阵的发凉。
她并不知道,慕凯其实是对她动了杀心的,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怎么会这么好奇,慕凯想到的首先是细作。
但北歆否定了。
她只是觉得这小姑娘毫无城府,所以放过了看上去好奇而多事的她。
而这也正是柔平拜托桑珂做这件事情的原因。
在桑珂的身上,你看不到一丁半点的阴影,她纯洁的就像是初升的太阳一样,所以,任是北歆也并没有对她的身份起猜疑之心。
可是,今天夜里,平大哥出去了很久,回来以后就是这样一付神思千里的样子。他在想什么呢?
桑珂歪着自己可爱的头颅也在思考。
桑珂不知道的是,柔平听到的是风间的流言。
他正在思考,分析着今日见到的东西。
承蒙桑珂的协助,他轻易就潜进那家小小的客栈,借着今夜的大风做了掩护,得以偷窥到些端睨。
慕凯放在最顶楼里的那只大大的铁箱,他看不透。
那箱子上像是附着了禁制,里面是什么?
连风都无法穿越的禁制。
柔平心中突突直跳,他害怕极了。他怕那箱子里是会让人色变的人。
叶天失去消息的事情已经传得许久,连左平威也没了消息。
离主御激情平原不远的这个小镇子并不是如人所想的不通信息。
可是,叶天竟然能失踪这么久,而北歆和慕凯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一再都代表着有大事发生。
他是柔康和沈冰的孩子,是游域的子民,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突然挑高了眉:“林玥姐姐。”他想到的是地下高原那位睿智的大姐姐,此刻正在激情平原的林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