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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二章 丹青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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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一度金秋节,木樨暗香浮涌,熏染三宫六院。秋来总是苍凉,而苍凉之中偶尔也有暖意。
今年的中秋很是晴朗,阳光分外明媚,璎华宫小小的庭院在中秋这一整天都笼在金阳之下,黄昏时日落西沉,将半边天都烧成了瑰丽的颜色,做不到早起赏朝霞,入夜看暮云也是不错的。
楠木镂蝠矮桌被置于院中,绾绡与落荫对坐,执杯品酒。酒是略有些甜腻的桂花酿,绾绡及落荫并不喜欢过甜的饮食,但偶尔一尝也好。均红瓷盘盛着巴掌大的螃蟹,落荫持着小巧的食具摆弄,却怎么也无法将蟹壳里的蟹肉完好剔出,不犹郁郁,“你们汉人吃东西怎这般麻烦,这些小刀小叉一个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直接撕开大快朵颐来得爽利。”
绾绡闻言有些好笑,将她那盘拖来亲自帮她,“张口一个你们汉人,闭口又是一个,你难道不算半个汉人么?”
落荫轻哼一声,“我那爹爹是汉家商客,途经我阿妈的部落时看上我阿妈便强行将她买去做了姨娘,过了几年却又厌倦了,后来他经营不慎家财散尽,自己跑了,我阿妈只好带着我回克雷格,那时我才两岁,对中原的记忆委实不深,我在克雷格长大生活了十余年,自然是克雷格的人,纵然我姓落,我的心也是向着克雷格的。”
绾绡早已习惯了她的言行无忌,对此也只是苦笑不多做理会。却听那厢落荫又咬着东西含糊不清的感慨,“不过中原好就好在美食不少,这月饼味道甚好,绾绡你尝尝。”
于是绾绡愈发好气又好笑,还了她一个佯嗔的眼波。
“来来来,蕤君。”落荫抱过正蹒跚学步的三公主,故意瞪了绾绡一眼,“姨母喂你吃月饼。好吃么,好吃就全吃掉,才不给你那母妃留呢。”
“你可别教坏我的女儿。”绾绡含笑抿一口桂花酿。
一岁多的蕤君还不是很会说话,落荫喂她月饼问她好不好吃,她傻傻回答:“袄——”
“她说什么?”
绾绡莞尔,“她说‘好’,她是说月饼好吃。”
“真乖。”落荫揉了揉蕤君粉嫩的脸颊,继而又笑道:“敏元公主也有三岁了罢,我瞧她可没有蕤君生的好。”
绾绡抿唇,悠然尝了一块糖蒸桂花糕,“蕤君生的像皇上。”
落荫细细端详后颔首,“诚然如此。唉,那也总比像她的生母好,曲氏模样也不算顶尖,何况我每每瞧见她那张脸都来气。”
“那你今夜可又得心中不快了。中秋宴,阂宫同庆。”她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候也快到了,阿荫你不会风欣阁换身衣裳再补些脂粉。”
落荫看了眼自己身上过于朴素的湖色席纹碧缘袄裙,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原来今日还有一个中秋宴,真是无聊吗——”
“是啊,还真是无聊。”绾绡苦笑,“可在这深宫里,有哪一日不无聊呢?”
“正是因为太无聊,所以才有那么多无事生非之人。”落荫辛辣嘲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三千佳丽的悲哀一语道破。
绾绡看着她离去的洒脱细想,果真是如此的。
太熙殿的繁华如故,宫廷盛宴不外乎是美酒珍馐,丝竹乐舞。从前的绾绡还会感慨,而今早已习惯于帝王家理所应当的富贵奢靡。
绾绡耐着性子将盘中的蟹剥开,漫不经心,全当是打发时光。
柒染封了贤妃而今风头最盛,连淑妃都被她生生压了下去,今年陪侍在君王身侧的人是她。她梳着九鬟仙髻,鸾凤挂珠钗坠着成色极好的合浦珍珠,顾盼颦笑间珠玉声响清脆,正紫宫装以独窠文绫制成,金丝织就的四尺牡丹盛于裙上,华贵非常。执掌凤印位同副后的淑妃倒是默默坐于一旁,本就容色平平,柒染华光逼人更是将她的存在湮灭。
美艳不输于柒染的唯有祯嫔,其实她的五官并不如柒染,只是用心梳妆更兼之妩媚风流的气韵,让人虽下一眼望去不觉有如何之美,却久久难忘,恰如西域醉人的葡萄美酒。她今夜着丁香色袄裙,袄上以银丝缕绣着水云纹,百褶裙则是暗花罗裙,浅淡的拒霜花纹唯有在烛折射光下才略有显现,别具含蓄之美。她的青丝一改宫中高髻之风,绾成了别致的金玉梅花髻,饰仙鹤烧蓝点翠钗,再围了一圈银梅花串绿松石络索儿,即便身旁繁花万千,也没有谁能掩了她独具一格的美。
听闻这些日子来祯嫔一枝独秀,她也诚然有这个能力。
曲滢还是那副老样子,自蕤君过继给绾绡后她便一直郁郁,眼中没有什么神采。上好的密红胭脂敷在她丰腴的面颊上反倒有些浮艳。她着宽松的洋缎绯色齐胸襦裙,裙摆绣着葡萄多子的纹样,已隐隐可见她腹部隆起。
也不知她此番腹中的那个孩子,能否诞生于世。
蕤君调皮又最是好奇心重,总爱拽她耳上垂着的虎皮玉耳坠,她抱着怀中的蕤君,慈爱的微笑。
皇宫中的另一个公主敏元而今也有三岁了,城如落荫所言,敏元的模样不及蕤君,虽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但终归不比蕤君眉目精致如粉雕玉琢——但这却是一个极聪慧的孩子,据说她八个月时便开口能言,到了而今,已能在淑妃示意端着酒樽迈着稳稳的小步,朗朗站于大殿中央,在众多宾客前说着漂亮的吉利话,然后将酒樽递给殷谨繁。
这般讨喜的孩子,殷谨繁怎会不爱,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于膝头——这般荣宠,是连皇长子都甚少有的。
绾绡看见殷谨繁身畔的柒染瞧见敏元也是一副喜爱之至的模样,可她眼底的厌恶与不屑只有绾绡才懂。
蕤君年幼,尚不懂长辈的诡谲心思,她看到母妃发愣,于是摸摸绾绡的耳朵根,孩子纯净的眸中载着迷惑。
“蕤君,乖。”绾绡揉揉她的小帽,亲昵的刮了刮她的脸。
蕤君,乖,蕤君不会永远居于姐姐之下的。
她目光轻移,飘落在某个偏僻角落,那里坐着廖良人,敏元公主的生母。明明是生母,却不得不一直用仰望的态度看着自己的女儿,十月怀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只是一个空念而已。这个女儿,不会属于她。
中秋宴该是阖家团圆时,帝王家富贵远胜寻常百姓,丝竹管弦自然分外热闹,大殿中央舞姬踩着欢快的羯鼓之乐飞旋,绯色衣裙如花绽开,迷炫人眼。
“本宫记得两年前谢婕妤便是在这个时候凭一曲琵琶得幸于君王的。”坐于绾绡身旁那席的白淑容抿了口桂花酿,凉凉感慨。
绾绡轻垂眼睫,想笑又笑不出来,可分明心头已没有什么感伤了,“都是往事了,淑容还记着呢。”
失宠后的绾绡与白淑容愈来愈相似,她们都是一样的孤冷,孤冷得理所应当,不会有任何的畏惧,白淑容看着她,道:“本宫很是欣赏你那一曲,虽是邀宠之作,但总有几分独特韵味,不合俗流。”她顿了顿,瞥见绾绡手指颤了颤,也不再多言,只道:“今年的中秋大放异彩的会是她人了,谢婕妤……好自为之。”
白淑容出身世族大家,在朝野都算是消息灵通,她必定得知了什么消息。
绾绡怔了怔,颔首。
酒过三巡,有一女子站起,敬酒朗声道:“陛下,妾身有一礼要献与陛下。”
那是殷谨繁的姑母,平昌大长公主,而今的康国公夫人。
既然是长辈,那殷谨繁自然是尊敬的,忙问:“是何物?姑母费心了。”
平昌大长公主得体一笑,“费心是费心,只是却不是妾身费心。此礼是妾身小女所备——还不呈上来。”
立时有好几名宫女上殿,手持人高的画轴,在大殿徐徐展开。
绾绡听见了许多人禁不住的赞叹,亦将目光往那画卷投去——那是一副嫦娥奔月图。画上的嫦娥容貌倾城,身侧云霄舒卷笔法细腻,明月皎洁,月下是凡世红尘金菊吐蕊,嫦娥痴痴的凝望着月下的故土,目光凄婉——当真是极美极美的。
平昌大长公主的小女儿,康国公家的五小姐,似乎也有十三了……绾绡忽然想了起来。
周遭人各各叹服不已,艳羡嫉妒自不必说,但这万俟小姐诚然是丹青好手。
而且很懂的投其所好。
绾绡可以清楚的看见殷谨繁眼底的欣赏。她记得他也是十分善于书画的。
“这是小女花了几月的功夫精心绘成,为的就是在中秋这夜献与陛下。”大长公主含着骄傲的笑。
“表妹好才情。”殷谨繁不自觉已改了口。原本还以为万俟遇欢是与母亲一样的泼辣跋扈之辈,如此看来她也不失为一名恬静的才女。
明年便是选秀了,这位万俟小姐,大约会是又一枝新秀罢。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点,怀着各自莫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