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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第八十二章 愈演愈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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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元公主还只是不满三岁的孩童,笑起来时清脆动人,天真的姿态让人恍然间都会不自觉微笑。
她穿着银红的小袄,杏黄的百褶裙在月季丛中来回穿梭。三岁小孩正是调皮的时候,任宫女们焦急的呼喊追赶,脚下却依旧飞奔如故,是不是咯咯笑,仿佛看着一堆人追着自己慌乱的跑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
“公主!公主慢点!”乳娘及內监在后头紧跟着,生怕公主磕着碰着。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敏元公主只顾着回头看那么多人跑得狼狈不堪的有趣模样,一时间竟没有留意自己脚下,本就只是三岁的孩子,比不得大人反应迅捷,踢着块石头便跌倒磕破了头,哇哇大哭。
“茵儿!”却有人在这要紧关头扶住她,“茵儿,有没有事?”慈爱而担忧的声音,唤出的是一个敏元公主有些陌生的名字——她尚年幼,成天只听宫人唤她公主母妃叫她敏元,所以就连自己的小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眼前这女人,才是她真正的母亲。
“参见廖良人。”宫人们齐齐见礼。说不上有多恭敬,但至少也不算轻慢。
“茵儿,疼不疼。”廖良人顾不得那些宫人忙着用帕子捂住敏元公主头上的伤,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女儿。
敏元公主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并不熟悉的生母,不说话只一味地哭。
廖良人以为女儿是吓坏了,于是冲宫人喝道:“你们便是这样侍奉公主的么?”
“良人恕罪!”廖氏虽说品级不高却也到底是天子妃嫔公主生母,宫人们不敢在她面前倨傲,纷纷跪下请罪。
“如此懈怠,我还真不敢将公主与你们这些人照料了!”廖良人眼见着淑妃不再,说话便也肆无忌惮了。
“姐姐难不成是想要将公主收到自己身边扶养?呵,那姐姐可得努力争得圣上宠爱才行了。”祯嫔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姿态优雅步履轻盈,旁人竟连她何时到的都不知。
“祯嫔妹妹。”廖良人空有资历,位分恩宠却皆逊于骆素尘,少不得要低头,行了个礼。
“姐姐方才是说什么来着?要自己扶养敏元公主么?”骆素尘心思纤巧善于梳妆,每每妆成总让人眼前一亮,今日她着一袭雪青银丝水纹齐腰襦裙,臂上搭着长可曳地数尺薄绡缠帛,灵蛇髻高高绾起,而仔细梳成的蝉鬓更为她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娇媚,只是美人本该楚楚含情的秋水眸中却只有戏谑,以及丝丝寒凉彻骨,“姐姐,不要怪妹妹没有提醒你,你的身份呐,不够格。”
“谢妹妹提醒。”廖良人在深宫活了多年,靠得便是一个忍字。此时面对祯嫔,她也只有咬牙忍者。哪怕,她的确是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
“愣着做什么?”祯嫔斜睨着乳娘,“还不将公主抱下歇息。廖良人,你也该回了,我记着今儿好像不是你探望公主的日子。”
“诶、诶。”廖良人最后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无言离去。她不能反抗,因为人微言轻。
祯嫔一双以螺子黛精细描画过柳叶眉却在廖良人离去后不自觉蹙起,她回望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庭院,大步向映柳宫。
“你来了。”淑妃坐在映柳宫最里头的一扇轩窗下,午间的金阳在她的侧颜渲染上柔和,连眸中的阴翳都因这柔和而被掩盖。
“娘娘。”然而祯嫔却将淑妃的焦虑及不安尽数收于眼底。
桌案上的白底青花茶壶尚有茶雾袅袅吐出,祯嫔摸了摸壶壁试温,而后斟茶一盏递与淑妃,“嫔妾听闻碎红茶有醒神宁心之效,娘娘不妨一尝。”
“本宫,是不是看起来很六神无主的样子?”淑妃轻轻抚过略带憔悴的眼角,低笑。
“娘娘是后宫之主,永远都该是镇定的。”祯嫔并不多言,而是一语双关。
“本宫方才听到外头似乎有些吵闹……”淑妃坐直了身子,有些疑惑的抬眼望向祯嫔,“发生什么事了?”
祯嫔答道:“宫人伺候不周,公主险些跌倒,又不巧被廖良人撞见了,于是她抱怨了几句。”
淑妃闻言,目光又沉了几分,“本宫这几日一直忧心于那几个奴才之事,竟忽视了敏元。”
“这怨不得娘娘,都是那些宫人的错。”祯嫔宽慰道:“改日罚他们每人十几板子,不信他们不上心。”
“罢了,且不说这个了,这些事本宫等会在让水玉去打点。”带着鎏金镶翡翠镂花护甲的手一挥,午阳下弧度绚丽,“太妃……真的已派人去了?”
“是的。”祯嫔颔首,面色也是不大好看的,“娘娘,看来我们都漏算了。”
“一子错,满盘输。”淑妃自嘲笑笑,“谢氏是南萧和亲过来的,在大息并无依靠,出了皇宫她便什么都没有了,太妃却是不容小觑——本宫于是给她下了毒,可谁知……”她笑了笑,“谁知太妃就是太妃,到底是后宫厮杀过来的长者,本宫原以为已经做的滴水不漏了,可她还是察觉了——最可怕的是,她察觉了之后依旧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待蓄力一击。”
“我们可算是被太妃骗了过去。”祯嫔苦笑,“都只道那病怏怏的太妃娘娘仍旧是卧在明悠宫不能下榻呢,谁料都只是她故作假象罢了。若不是顺则门有个侍卫是肃盈长公主长子的挚友,发觉太妃暗中派遣了人去了趟赵府,我们怕还是被蒙在鼓里连死期将至都不知道。”
淑妃目光幽暗,手里的绢纱帕子几乎被她不自觉掐出痕来,“赵府的家丁疾驰的方向,便是咱们用来诬陷谢氏的那几个奴才的故土,太妃是想挟持他们的家人,好翻供。呵,也怨当初咱们太大意,觉着这几人的家乡都太远若要派人去寻他们的家人为人质太麻烦,于是便只以重金贿赂之,如今这空子,可算是被太妃钻了。”还是那句话,没料到,以为谢绾绡宫外无人,以为太妃无瑕自保,到头来总算明白轻视一个与她们一样在红粉争斗中的胜者是多么不该的一件事。
祯嫔沉默,心知此事紧要,非得快些想法子不可,否则,那必定掀起一场波及数人的劫难。
“若现在派人去追赵家人,还来得及么?”虽然清楚这是不可能,但淑妃仍是心存侥幸。
“怕是不能。”祯嫔垂眼,轻轻摇头,“而且那几个奴才大多生于乡野,道路偏僻,就连半路守株待兔都是不能的。”
淑妃扶住了额头,失落浓重的无法掩饰。此番……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么?她看得出殷谨繁对谢氏的不舍,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都尚且不舍对谢氏有所处置,当口供被翻后会发生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
她入宫已有三年,历经磨难无数才爬到如今这个位子,竟要这样因一个姝贵嫔而惨败!想想都觉得可笑。
攥着帕子的手忽然略松,她仰头,直视于祯嫔,“本宫想起一件事。”
祯嫔觉着有些害怕,因淑妃骤然间杀意翻涌的眼眸,“娘娘……”
淑妃示意祯嫔凑近,在她耳畔飞快的说了一段话。
祯嫔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敬佩与狠绝的神色,“虽说残忍了些,但也只有如此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后宫从来不缺枉死的冤鬼,下辈子好生投胎,莫要再与这红墙翠瓦扯上什么关联了。”漫长的深宫岁月早已磨灭掉了淑妃的怜悯,她眼都不曾抬,语调淡漠。
谁死都是死,谁死斗争都会继续下去,只是每个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死。
“娘娘。”祯嫔乍然莞尔,似春风似弱柳,全然不见方才的冷酷更没有起初的惶恐,“嫔妾想起一事,或许能让这出戏更加有趣——娘娘何不利用一下曲氏?”
“曲氏么?”淑妃笑,闲闲拨弄着鬓边玉石银链络索儿上坠着的翡翠珠,似是玩笑,“啧啧,她可是怀着龙胎呢。”
曲滢也不知是好运还是怎的,竟在诞下皇三女蕤君不过半年的时间再度有孕,而距她复宠,也不过几月的时间。
此番曲滢投靠了淑妃,既是想求淑妃庇佑又是惧淑妃手段,索性便将自己有了一个月身孕之事在几日前禀告了淑妃。
“嫔妾只想为娘娘分忧,为敏元公主分忧,为皇长子分忧。”祯嫔掩唇,笑容温婉体贴,纤长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句话。
“可曲氏也不是傻子。”淑妃饶有兴味的挑眉,“她从前便知道使手段暗算本宫与陆容华,如今更是学聪明了不少。她怎会不清楚皇帝的女人一旦有了身孕便是火靶子,未满三月胎气不稳便急急告诉她人更是找死。”
“娘娘宽心,嫔妾……自有法子。”
曲滢有孕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六宫,羡煞了无数人的眼。
真是个好命的女人呐……不知有多少人绞着帕子含着恨,表面上,却是恭喜的盈盈笑意。
曲滢被晋为了嫔,依旧是没有封号的曲嫔,但皇帝却为了她大摆宴席庆贺,这也算足够了。
祈韶居被焚毁,曲滢所居的西配殿虽未受波及但要重修祈韶居势必会干扰到住在醉烟居的曲滢,于是曲滢索性便搬到了景一宫的后殿平华堂。今夜设下宴席,平华堂热闹非凡。淑妃端着一杯梨花白看曲嫔低眉浅笑,熟稔的周旋于妃嫔之间,八面玲珑。
“你是如何让曲嫔自己将有孕之事告诉皇上的?还弄得如此大张旗鼓。”趁着殿后醒酒更衣的间隙,淑妃问祯嫔。她不是看不清妃嫔笑容下的嫉恨及曲滢眼底深切的提防。
“嫔妾只是告诉曲氏一句话。”祯嫔一袭水绿绢纱高腰襦裙,柔弱温婉,“嫔妾对曲氏说,瑶妃待她的女儿很不好,三公主在九瑶宫缺衣少食,哭破了喉咙都没人管。”
曲滢心疼女儿,却又苦于位分低微无力将蕤君抱来自己扶养,只好借助怀孕之事让自己能最快的晋封。
如此利用母亲对子女的母爱,虽然过分,但淑妃沉默片刻后仍是道:“你做的很好。”继而嘲讽一笑,“可惜,皇帝以她有孕不宜操劳为由,方才已经拒绝她扶养三公主的请求了,只说让她诞下孩儿调养好身子再说。”
“那又如何?”祯嫔满不在乎,“咱们的目的达到了就行,能不能将自己的女儿守在身边,那还要看她曲滢自己的本事。”
平华堂一派欢喜,丝竹之音悦耳,顺着甜腻的酒香一路飘摇到了景一宫正殿定心殿。
定心殿的奢华精巧远胜平华堂,可这里却冷清得像是某处荒僻的屋舍。
姁妃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发——并不是要就寝,而是无心打理,一身银灰底斜纹的简单宽袍,寂寥失意,几近落魄。
她枯坐在椅上,窗前是凄冷的月,墙后是欢喜热闹的殿堂。
宫人们一个个屏息敛气守在她的身旁,谁也不敢轻易开口,他们都清楚自己主子愈发暴躁的脾气。
姁妃怔怔的看着窗外明月,听着欢歌笑语,仿若失魂。
终于还是姁妃贴身的大宫女如熹忍不住站出来小声劝道:“娘娘若是心里不好受,那就先去歇息罢。”
“我怎么睡得着。”姁妃连厉声喝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本宫睡不着啊,本宫一闭眼,就会听见有个孩子哭着在唤本宫母妃。”
如熹还只是个姑娘,不能理解姁妃那种深切的丧子之痛,只好劝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娘娘看开些罢。”
“看开?”她狰狞冷笑,起身蓦然就是一个巴掌对着如熹甩过去,“你懂什么!懂什么……”她终究是忍不住哽咽,乌发蓬乱状如疯妇,“你要本宫看开,好轻巧呵……看开了,就会忘记!本宫的孩儿已经足够可怜了,他的父皇有了新的孩儿,早已将他抛在了脑后,本宫这个做娘亲的若是也不在意他了,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他来过!”泪水从瘦削的憔悴的面庞滑落,像是蜡烛的烛泪一般灼烫,落在心底,那里的伤口永不愈合!
“有谁还记得,有谁还记得……”姁妃步履踉跄,“有谁记得今日是我孩儿的忌日,他就是在几个月前的今天死去的!那晚的月亮就如今天的一样,那么冷,那么凉……”她像是想要奔出殿堂去杀了那个春风得意的女子一泄心头之恨,可却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重重跌倒在地,“是我不该,是我太大意了,才会失去他。孩儿啊,娘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她将头埋在裙摆间,恸哭。
“娘娘——”姁妃如此,近身侍候的宫人也是心疼的,纷纷跪了一地,“这不干娘娘的事啊!”
“当然不干本宫的事!”姁妃霍然抬头,有什么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如烈火般腾升在眼眸里,“是她的错,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