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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火炼人心 ...

  •   宫轿走得很快,不时便到了。
      掩在翠竹海中的璎华宫颇有几分寂寥和幽静之感,偶尔飘出的那么几缕黑烟却又有那么几分不应景。
      贵妃和修容的仪仗已停在宫外,淑妃扫了一眼,领着陆才人踏进了宫门。
      火烧的不大,起事地点是妙心阁某处堆放杂物的小厢房。那里鲜少有人,放的又是些不大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因此这番无故走水委实有些蹊跷。林贵妃在阑夜宫闻讯后便火速赶来,连带上她的表妹沈修容。
      妙心阁内堂端坐着这一对在宫中位高权重的姊妹。一众宫人伏跪在地。跪在前头的是东头风欣阁的落才人和妙心阁谢绾绡。
      见到她二人后沈修容仍是好整以暇的饮着名茶“绿娇玉”,待陆才人一一与她和林贵妃见过礼后将茶盏一搁,起身略一屈膝道:“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牵着陆才人寻了个位子坐下,温和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顺贵人受惊了。”
      谢绾绡鬓发蓬乱,形容间有些憔悴哀颓,似是无奈道:“回娘娘的话,嫔妾也不知情,只是在用晚膳时隐约嗅到了呛鼻的烟味。这时手下的宫女发现了厢房有黑烟冒出,于是匆忙来报告嫔妾。嫔妾这才只有危险!”她起先声音不大,却越说越快,音调也愈高,蕴着万般委屈无奈于其中,“娘娘,请娘娘为嫔妾做主!厢房怎会无故走水,定是有人想要嫔妾性命!”
      “可怜见的姑娘。”淑妃安抚道:“你且宽心,若这背后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本宫必彻查肃清,保你性命无虞。”
      柳淑妃话是对着谢绾绡说的,眼角余光却落在了沈修容身上。
      沈汀薇极不自在的垂下了头,心思乱如麻。今日这一场火她无疑有最大嫌疑。人人皆知前几日粼光池畔她对璎华宫住着的这两位是如何羞辱的,只怕今日走水之事更会让旁人以为她沈修容心胸狭隘,赶尽杀绝。
      林贵妃没有表妹的不安,凌厉风眼中气势一如往常般逼人,“顺贵人说话可要有凭据,你如何证明是有人要加害于你而非自己宫中下人用火不慎?”
      绾绡答道:“杂物房素来少有人至,怎会沾染烛火?”
      “本宫有说是烛火吗?”林贵妃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叫人瞧着只觉心悸。
      绾绡垂眸,“不知娘娘所指。”
      “倘若有人在那间厢房中焚烧了什么,又忘了熄灭火源,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呢?”从林贵妃的视角望去,绾绡似乎在听到这话时,神色有些僵硬。
      “娘娘说笑了。”绾绡许久才勉强一笑,“谁会无故去厢房烧东西呢?”
      “呵,指不定。”林贵妃挑眉,懒懒的靠在椅上,漫不经心道:“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自然要偷偷摸摸藏在厢房里烧。像什么女儿家私下用坏的物品,像什么谋财害命的铁证,像什么烧给亡人的元宝纸钱,像什么……巫蛊人偶。”
      这样凉凉的话语一出,在场之人皆是震惊不已,纵使是修养好如柳淑妃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要知道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厌胜巫蛊之术。但凡与此有所牵连,莫不过一个死字……
      林贵妃却仿若不觉般继续用那样轻松闲适的口吻道:“本宫听说你们南萧有一种巫术。便是雕一个木偶,刻上中咒者的姓名,再投入烈火中焚烧,就可以让那人不得好死,永不超生是吗?顺贵人莫紧张,本宫只是一时好奇问着玩玩罢了,可不要太在意啊。”
      谢绾绡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娘娘这、这是哪里话?嫔妾怎会知这种阴毒之术?娘娘说笑了……说笑了……”
      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躲闪之意,林贵妃愈发得意。在看到绾绡身后的王福悄悄点头之后,她正色道:“既然顺贵人想要彻查清楚,那不如,命人去探查火源,兴许,还真能有所发现呢。”
      这似乎,是个已布好的致命杀局……淑妃安然看着这一切,暗自思量。若真是林贵妃存心设计陷害,她倒要看看这顺贵人该如何应对。
      应对不了的话,可是要丢命的呐……
      “不、不可!”顺贵人似乎慌乱了。
      “哦?为何。”林贵妃啜着茶水,头也不抬。
      谢绾绡一脸焦急,“因为,因为……”
      跪在谢绾绡后面的展翠见主子蒙难,忙去膝行上前,“娘娘请不用再查了,是奴婢受贵人吩咐将几张写岔了的乐谱焚了,不慎引火,望娘娘恕罪!”
      言辞虽是恳切,可在众人耳中听来却有欲盖弥彰之嫌。即使无心之失,那为何方才要气势汹汹的请淑妃做主,而又为何要在贵妃要彻查时却支支吾吾?
      林贵妃在桌上猛地一拍,“大胆贱婢!你以为本宫是好糊弄的么?你们主仆二人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莫不是当真藏有什么巫蛊之术吧?”
      谢绾绡脸色瞬间苍白一片,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展翠不住的磕头,凄厉大声道:“娘娘明鉴,贵人不敢的啊!求娘娘明鉴……”
      瞧着一对主仆委实狼狈的厉害,陆才人甚是不忍,于是跪在了谢绾绡身侧,恳求道:“顺贵人出生皇族怎会是不知礼数之人,若是触犯宫规,想必也不是有意为之,望娘娘宽宏大量。”
      柳淑妃眉头一蹙,默然。
      林贵妃只瞥了她一眼,“该作何处置本宫自有分寸,陆才人就不必多言了!”
      目光陡然转向绾绡,利如刀刃,“是否藏有巫蛊去厢房一搜便知,火势若当真不大的话,总会有木炭存留的,来人,随本宫一同去!”
      找到了烧剩下的木偶,就算她谢绾绡是南萧公主,只怕也非死不可了!而谢绾绡却垂着头,眸中一亮。起身匆匆跟了上去。
      除了离她最近的淑妃,无人看到她方才一闪而过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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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厢房,实则不过是一个几丈长的小隔间。放着的也不过是些不要的衣裳,用坏的脂粉头花,旧书断琴之类的女儿家物件。部分被烧成了焦黑,犹有水珠不断滴下。
      离一堆衣物最近的空地上放置着一只火盆。林贵妃下颌一抬,身后的内监即刻便冲了上来在这小小的厢房中大肆搜查。
      火盆被一脚踹翻后,只倒出了烧剩的木炭和几张残纸。余下可疑之物翻遍了整个厢房都未曾发现。那几块木炭命人验了下,倒真是货真价实的黑炭无疑,而非以桐木雕成的巫蛊木偶。
      林贵妃笑容敛去了几分,捏住孙昌寿从地上拾起的那几张纸,冷声问:“这是何物?”
      被一行人挤在最后的绾绡亟亟挤开那一行人,快步上前屈膝跪下,“娘娘恕罪!今日是绾绡姨母,南萧德妃楚氏之死忌,绾绡不知宫规而私自焚了些冥钱香烛以祭奠姨母。”她自称绾绡,又搬出了南萧,显然是想要提醒林贵妃自己在大息虽位分不高,可终归是南萧公主,任谁也不可太过造次。
      “那你方才……”薄软的冥钱在林贵妃手中被揉成了一团。
      “嫔妾在走水后才从云嫣那得知大息非至中元节,妃嫔不可私自祭奠亡人,故而惶恐。”她极恭敬的再次叩首,“请娘娘恕罪。”
      林贵妃的神情彻底僵硬。
      淑妃含笑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姐姐搜完了么?这屋里可曾有什么木偶?”
      林贵妃依然维持着众妃之首的气度,沉声道:“那只是本宫的一个无妄猜测罢了,淑妃莫不是要当真?只是顺贵人私祭亡人,亦是有悖宫规,又惹出了这样的乱子,非严惩不可。”
      淑妃笑而颔首,“是啊,还请贵妃秉公。私祭亡人,依着宫规,应是罚一月俸禄——呵,最严不过如此了。顺贵人既是初来乍到不识规矩,那也请贵妃娘娘莫要再往上加刑了。毕竟,这罪名再大,也大不过行巫蛊之术是吗?”
      林贵妃在宽大的袖幅下攥紧了拳。愿笃定了谢绾绡行巫蛊之术,故而才如此声势浩大的前来捉赃。不承想除了几张破纸外什么也未搜到。她为了彰显公正还特命人请了淑妃作证,可眼下,却也正是因为这女人的存在,不敢轻易对谢绾绡滥用刑罚。这要她怎会不恼!
      “妹妹说怎样便是怎样罢。”压制好那些不甘与怨怒,林贵妃略一莞尔,“依规矩也该是如此。至于那位做事不仔细的宫女,念在是顺贵人的陪嫁,皮肉之苦就且免了,罚三月俸禄以示惩戒。好了,汀薇,回宫。”
      “恭送贵妃娘娘,恭送沈修容——”众人齐道。
      “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淑妃携着陆才人的手道:“这会子敏元该醒了,本宫得去瞧瞧,”
      而她在经过绾绡身侧时,绾绡却清楚的听到了八个字:“遂其心愿,卸其心防。”
      绾绡一愣,旋即默不作声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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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轿平稳前行,柳淑妃一直闭目无言。一张脸隐在暗处,愈发让人瞧不清神情。
      陆才人有些忐忑,迟疑良久后,缓缓道:“娘娘可是在怪嫔妾么?嫔妾指自己不足以同贵妃抗衡,但嫔妾见顺贵人也委实可怜,所以才会去求贵妃娘娘。好歹,也是一份绵薄之力。”
      “你也知这是绵薄之力啊。”柳淑妃懒懒睁眼,“即使无用功之力,那边无需再提了。毕竟,在宫中不必时时刻刻都摸着良心过日子。”见陆才人欲言又止,她轻笑,“况且——顺贵人当真是可怜么?她应该得意才是。”连林贵妃,都中了她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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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贵妃并未回宫。
      肩舆停在了距璎华宫不远的宁溪亭。林贵妃独坐亭中,余者皆肃立亭下。新月初现,月华朦胧。粼光池畔十里红莲因风摇曳,月下别有一番妖艳姿态。
      如斯良辰,如斯美景,林贵妃却无心去赏,那个能同她共赏风月,把酒品诗的人十余日后方能归来。十余日……林贵妃懊恼的闭上了凤眸,又豁然睁开,眼神变幻不定。
      有一略胖的身影从璎华宫边的小道匆匆奔来,政事妙心阁总管王福。
      “奴才叩见……”顾不得缓口气,王福立时便要下跪请安。
      林贵妃直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下扇在了王福正半跪的时候,他一个站立不稳,重重跌倒在地。他便也索性顺势跪倒,磕头如捣蒜,“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娘娘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和腹中皇子啊!”
      林贵妃猛然意识到了这点,忙强定心神,左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腹上。冷声道:“王福,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最好给本宫解释明白!”
      王福声线发颤:“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在厢房外听见顺贵人和展翠密谋要以巫蛊诅咒沈修容,于是便急急赶来报告娘娘了。至于那巫蛊是如何变成冥钱的,奴才一概不知哇!”
      “愚蠢!”林贵妃一怒之下将手中鲛帕甩在了王福脸上,“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么?不会派个人暗地里守着吗?她们有大把的时间将木偶掉包你知不知道!”
      “是、是……”王福死命磕头,“奴才记住了,奴才下次必不再犯……”
      “下次?”林贵妃满脸怒容骤然消释,化作了一个更为可怖的冷笑,“也许不会再有下次了。今日种种,焉知不是她给本宫设的一个局呢?焉知你的身份是否已然暴露了呢?”
      王福冷汗如雨,“娘娘多虑了,多虑了……奴,奴才必不负娘娘所望。”
      “但愿。”林贵妃俯视着王福,目光幽森,“若她当真起疑,你也无须畏惧于她。毕竟,她区区一个贵人明里还是不敢对你怎样的。至于暗里——”她短促一笑,“本宫就不可知了,全赖你自己保重。还有,本宫不留无用之人,你可要小心。”
      王福瘫软在地,无力的应了声“是”
      林贵妃优雅一笑,拍了拍王福,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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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心阁内室,烛光暗淡,光影模糊。
      谢绾绡对此毫不为意,自在的坐于镜台前,去簪卸环。宫人被悉数遣退,只留下了展翠和风欣阁才人落荫。
      “阿荫,今日真是连累你了。”她在镜中望着落荫,虽言歉语,却浅笑吟吟,“累着你陪我跪了这么大半日,还看了场闹剧。”
      落荫拈了块芙蓉酥糕,一口咬下,潇洒道:“不累!我倒觉着十分有趣。总算林贵妃和沈汀薇也有这般气结的时候,真是尽兴!”
      展翠以木篦梳理绾绡那一头长及五尺的乌发,亦是笑语:“公主谋划的好。”
      绾绡将声音压低,“她姐妹二人想寻法子除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便故意落下把柄,引她们上钩。自然,如此大费周章也不单只是为了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落荫用帕子抹了抹手,起身走到绾绡身侧,接过展翠手中木篦替她梳发,“那是为何?”
      绾绡笑而不语,只道:“云嫣回来了。”
      展翠会意,忙去开门。一身暗色衣装的云嫣果真站在门外,神色淡漠如常。径直走了进来,朝绾绡和落荫分别一福身。
      “看到了么?”绾绡转过头来,问她。
      云嫣一点头,声音轻若自语:“主子猜的不错。当初内务府分过来的宫人中是有内奸的。奴婢按主子吩咐一直悄悄守在宫门口,见贵妃娘娘走后不久,边有人偷偷从偏门溜出去与其会合。奴婢一路跟了上去,主子才那是谁?竟是咱们宫中的总管公公,王福。”
      “王福么?”绾绡喃喃着这二字,忽弯眼冷笑,“我谢绾绡此生最恨,便是‘背叛’二字……真可惜,贵妃尚在,现在还动他不得。你们只得谨防与他,不单是他,璎华宫中,凡是与他牵扯过甚的人,都需防着。明白了吗?”
      “是。”展翠应声。
      “请主子放心。”云嫣又问道:“那主子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绾绡漫不经心的叩着桌子。展翠将烛芯剪去一截后,烛火陡然明亮,照的那一张脸上的笑容莫名诡谲,“淑妃走时给我留了八个字‘遂其心愿,卸其心防。’与我今日之举大为相似。苦肉计虽伤身,可我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苦肉计?什么苦肉计?”落荫不解,“唉——罢了,你们汉人就是爱弄这些虚头巴脑叫人听不明白的话。”
      “不明白不打紧。”绾绡笑着执了落荫的手,“只是绾绡给扣了月例,这一个月可全靠阿荫你养着我咯——”
      “小事。”落荫甚是豪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好了,贵妃来后折腾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不过绾绡,你这样单衣披发的,是要就寝了吗?尚未亥时呢,你怎睡得这样早。”
      绾绡理了理鬓发,“是啊,不养足精神,可就演不好戏了。”
      落荫道了别,也就离开了。绾绡本想让宫女串珠提灯送她回风欣阁的。可无奈落荫好强,说两地距离不过几十步远,自己一个人能走回去,于是坚决推辞了。
      绾绡在沐浴漱口后,忽然冲正在铺床的云嫣问道:“你对淑妃的了解有多深?”
      云嫣动作一顿,想了一会子后,站直身子反问:“主子您如何看呢?”
      绾绡没料到云嫣会突然问自己,沉吟片刻后方答:“淑妃看似亲切温和,但居高位者,绝非等闲之辈。她该是隐藏的很深。况此人处事圆滑,虽未见手段,亦不容小觑。”
      云嫣点头,“奴婢与主子的看法是一致的。淑妃颇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去年骤然失子,奴婢也从未见她过分激动过。可就眼下情形来说,淑妃娘娘似乎对主子并无敌意。”
      “过分明目张胆的对付我,她身为贵妃的死敌,自然是不希望贵妃能遂愿的。”她若有所思,倏尔一笑,“与淑妃同行的那位陆才人倒似是良善之人。我万万没有想到,竟还有人肯为我求情。”
      “年少初涉宫闱的姑娘,大多都还纯净。”
      “陆才人也是今年选秀新得的宫嫔?云嫣,说说她罢。我瞧她样貌生的尚好,指不定日后会是位新宠呢。”
      云嫣应了声“是”极为熟谙的答道:“才人陆氏,士族出身。为人温和,擅弹箜篌,乃于今年春末选秀结束后获封从六品才人。与柳淑妃同住映柳宫。”她稍停后,又道:“值得一提的是,陆氏一门先后出过两代妃嫔。陆才人的姑母是先帝永业年间得宠一时的陆淑容。曾在宫中一度与太妃平分秋色。后于永业四年因罪打入冷宫。陆氏一族也渐向衰颓。此番将族中最为貌美的女子送入宫中,大约也是为了重振往昔。”
      绾绡厌恶一蹙眉,“竟将一个家族的兴衰重担交与一个纤弱少女肩上。”
      云嫣平静道:“前朝后宫不可分。主子嫁于大息,对南萧而言,也是一样的。”
      绾绡低叹:“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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