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传》舒纤

3、谋定后动

　　因着射伤博尔木的大功，姬无双，姬燕同先锋官和袁烈一起升了品阶，凉州军中多了三位五品将军。
　　大熙和鞑子僵持多年，对对方的套路都十分熟悉，是以总是打得十分缠绵暧昧，不断互相试探，都是小打小闹。间或有将士忍不住想寻衅，都被袁征或惩罚或约束住了。姬无双同袁烈一起，很是小胜了几场，然而他们一点也不敢骄矜，这实战，与纸上谈兵实在相去甚远。袁征家学渊源又因多年实战而积累下无数经验，跟在他身边，姬无双觉得自己简直捡了天大的便宜。这日师徒两人论谋。
　　“谋又有阳谋阴谋，战场之上，无有对错，只有胜败，所谓兵贵奇绝，兵不厌诈，无所不用其极，便计较不了许多。”
　　“将军说的是，朝堂之上，倒是要用阳谋，光明正大与谋之，才能姿态好看得达成目的，只可惜有些人总是不明白，吃相实在难看。”姬无双心里微叹，想不到袁征远在边关，对朝中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更想不到他一介武夫，胸中竟然不乏沟壑，不过素日寡言，才不外露罢了。姬无双天生过目不忘，读尽万卷书，又有大儒能臣教导，虽不敢十分自负，然却也从不觉自己有何处不如人。然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个袁征就能让她感慨往日不过井底之蛙。

　　袁烈与姬无双算是师出同门，默契非常，常常一同出战，无事时也常常切磋，时常同进同出，十分密切。然而袁烈是袁征长子，袁家将门世家，军中上下约略都明白，这位或许便是下任主帅，袁烈自己也约莫有这意识，因此与军中上下都相处十分得宜。姬无双虽然同军中其他人也有来有往，但她总是有天家的贵气在，便是装作落魄宗室与旁人平辈论交，旁人也觉得不自在，并不能如袁烈一样如鱼得水。如此，袁烈偶或与别个进出之时，姬无双便略觉冷落，闷得慌便去寻了丁一看他调教她的八名亲卫。丁一侵淫宫中多年，如何不明白姬无双的心思，也不点破，任她挑头挑脚，只当不见。姬无双觉得无趣，便又回了帐中，百无聊赖，趴在床头有一点没一点得读兵书。
　　“阿双。”整个大熙上下，会叫阿双的也只有一个人。姬无双猛地抬起头来，便见来人碧簪青衫，眼角含笑，正是傅含璋。其时已然九月将尽，姬无双离京八个月，乍见好友着实惊喜。
　　“怎么傻了？这才几个月，便不认得我了？”
　　姬无双这才如梦初醒：“阿璋，你怎么来了？”
　　“我前段读书闷得紧，现秋闱过了，我便来看看你怎样。”
　　“你竟考了今科秋试？名次如何？”傅含璋虽不时有信来，但从未提到过参考一事，姬无双以为他还要等几年再考，毕竟这两年里他一直在东宫伴读，其实算是耽误了功课。而且他身为大长公主之孙，身上本来也有恩荫的散官官职，十分不用赶着赚官身，姬无双倒是没想到他这样着急入朝。
　　“阿双以为如何？”
　　“看你这样，定是榜上有名，想来名次还不错。不过京城才子云集，解元应当是无望？或者是头十名？”
　　“阿双所料不错，堪堪第十名。”
　　“怎么这么着急？你如今年纪这样轻，明年春试过了便是授了官也难有好缺，况且家里又有父兄在朝，此时正是打眼，再等个几年等傅大哥调任地方你再入朝，互为臂膀不是更好？”
　　“这是父亲的意思，也是圣上的意思，”傅含璋顿了一下，“大哥跟了先皇太子那么多年，如今圣上感念旧情，大哥怎样都是好的。”便不再往下说了。
　　姬无双心头一紧，这便是说京中情形洪喜帝已经力有不逮了，一旦洪喜帝大行，似傅含瑾这般打着皇太子烙印的东宫旧人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反倒不如傅含璋这样明晃晃跟着姬无双的人使得上力。毕竟燕王再得圣宠也做不了储君。洪喜帝想来已经给姬无双铺好了后路，才会叫傅含璋提前出仕。姬无双苦笑一声，她说要为她皇父驱鞑子开疆辟土，然而如今她羽翼尚未丰满，更何谈建功立业，而看护她长大的皇父已经在筹划身后事了。
　　“朝中事以后再说，看我寻了什么好东西给你。”傅含璋看姬无双神情落寞，忍不住扶住她双肩。
　　姬无双这才打起精神，看着傅含璋递到眼前的一双雪白狐裘靴，忍不住扶额：“阿璋，这是军中，如何穿得了这样矜贵的靴子？再说颜色这么浅，出去走一遭还不就全黑了？”
　　“大熙之下，哪里还有比你更矜贵的人？军中又怎样，穿脏了也不怕，我叫人做了好几双，脏了就换。上次只猎得了一只白狐，不过才做得两双手套，这次是祖母大寿不知谁家送了几张雪狐皮，正好与你做靴子，等天冷了好穿。”
　　姬无双笑出声来：“拿了姑祖母的寿礼去做靴子还这么理直气壮，我都替你臊得慌。”
　　“祖母又不缺这些，你更不缺，不过是我的心意。来，换上试试。”傅含璋浑不在意，边说边弯下身去，半跪着给姬无双脱了鞋子，换上手里的靴子。
　　姬无双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但傅含璋可不是伏低做小的性子，他也是当浪荡公子当惯了，放在眼里的也没几个人。这时傅含璋这样小意温柔，姬无双便略觉不自在。傅含璋给她穿完一只鞋，要换另一只，看到她两颊泛红，不由一笑：“难得看你这样子。怎么倒跟我生分了起来？”又拿起另一只靴子，一缕头发却垂到了额前，“替我捋捋头发。”姬无双依言帮他把头发顺到耳后，又觉得不顺眼，便拆了他头上的碧玉簪，又重新给他挽上，刚要插上簪子就听到袁烈的声音：“阿燕！”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姬无双手一松，傅含璋头发就全散了开来，他也不在意，又低下头给姬无双穿好了靴子，才拉着姬无双站起来：“来，走走试试，可还合脚？”也不管头发还散着。姬无双跟着他走了几步：“正好。”傅含璋这才笑了：“还不给我把头发挽上？”
　　“好，”又朝袁烈道，“阿烈你等等。”便让傅含璋坐下，自己站在他背后给他重又挽了头发，小心插好簪子，又转到正面去，看了一圈。傅含璋这才又站起来，朝袁烈微微颔首：“在下傅含璋。”
　　却说袁烈这日跟几个军官喝酒，酒过几巡都放开了，说话便没什么顾忌，有人便说起姬无双来。这个道：“姬小将军细皮嫩肉，倒是好相貌，就是不像来打仗的。”那个说：“比女人也不差多少。”又有人插话：“比那小倌儿也不遑多让。”袁烈在京中时虽未出入过花街柳巷，但在虎贲卫几年，平素也是听荤话听惯了的，哪里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这会儿听到说姬无双，不由心头火起，又被人拉住：“少将军与他过从甚密，不知尝到滋味没？”袁烈喝住他们，到底耐不住恼，撂下这群人跑到了姬无双帐前。他也没想到还有别人在，一掀帐帘便闯了进去，没成想看到这般景象。
　　要说袁烈虽非不知男女之事，却未经过男女之情，之前一直拿姬无双当兄弟看，但这会儿看得傅含璋姬无双两个似郎情妾意，心头滋味难辨。呆了半响，才对傅含璋抱拳回道：“袁烈。”又朝姬无双脚上看去，那狐裘靴雪白柔软，配着天青色的衣裳，衬得她凭白多了几分娇柔。又想到那几个的话，这一眼便看得时间长了。
　　“阿烈，好看吗？”姬无双虽少年封王，到底还是有几分少女心性，看袁烈一直盯着他，不免问了出来。
　　“好看，好看。”袁烈忙不迭点头。
　　“阿璋，阿烈也说好看。”姬无双又转过头去与傅含璋说话。傅含璋眼含笑意：“阿双当然好看。”
　　姬无双这才问袁烈：“阿烈，你来有什么事？”
　　“没，没事。”袁烈被她一问，说不出话来。又看到傅含璋在旁边清风明月芝兰玉树一般，怎么都不自在，说完便又跑了出去。
　　“不叫他回来？”
　　“随他去吧。我正想着要怎么跟这不通风月的呆子挑明了，你倒是帮了我大忙。”又正色道：“你看他如何？”
　　“你这可是考倒我了，我不过看他一眼，如何能看得出如何？只是看来是心性坚定之人。”
　　“阿璋不是有相人之能么？”姬无双话锋一转，“阿烈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暂时恐是难望袁将军项背。”姬无双叹了口气，“不过若假以时日，定是一代名将。只是他性情耿直，恐怕朝堂缘薄了些。”
　　“袁将军才不过壮年，还有大把日子调教袁烈，再有造化也说不定。”
　　姬无双摇摇头：“若逢大变，袁征必是要退的。其实就算袁征能用，我也不敢用，袁征有大才，善审时度势，必然是不肯贸然跟一个主子的。我能用敢用的，也不过一个袁烈而已。”
　　又笑道：“也够了，有我在，谁还能把他怎样。”
　　“你如何就信得袁烈？他虽少年气性重了些，但也不是全无心机之人。”
　　“他必是要与我绑在一起的。若一直不开窍也就罢了，如今开了窍，我哪里还放得了他？”
　　傅含璋笑着把姬无双的手握在手心里：“这才是我的阿双。”话锋又一转：“你可知圣上正与你物色王夫？可惜宰相们都没有适龄的嫡子，也只得从阁老们家里找了。虽然分量稍弱，但圣上预备再指两个侧王夫，便是宰相家的庶子也使得了。”
　　“凭他是谁，我也不要。”
　　“阿双，圣上这是为你铺路呢。”傅含璋不无怜惜得看着姬无双，想洪喜帝一生强势，临老竟然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儿身上。
　　“我知道，”姬无双把头靠在他胸前，“皇父何至于这样小看我，不用这些宰相阁老们，我也稳做得这燕王。”又抬起头来：“我只要一个人便够了。”
　　袁烈含着一股气跑出去，跑出很远才停下来，但停下来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站了一会，袁烈下定了决心，又跑回去，解铃还须系铃人。走到帐口发现李四几个都不见了，想来是又被丁一拎去调教，才要掀帘子进去就听到傅含璋那句：“你如何就信得过袁烈？”按下心中越来越烈的一团火，又听到姬无双说“他必是要与我绑在一起的。”后面又说什么王夫什么袁烈只是入耳不入心，满心都被姬无双那句话填满。那团快烧起来的火变成另一种奇异的让他胸口发烫的火焰，愈烧愈盛。模糊又听到姬无双说“我只要一个人便够了。”袁烈再也忍不住，掀了帘子走了进去，定定得看住姬无双。
　　“袁小将军可是还有什么事？”还是傅含璋先开了口。
　　袁烈本来一肚子话，被他一问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没，没事。”
　　“如若无事还烦请暂避一二，某与燕王尚有要事相商。”傅含璋神色突然冷了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十分不客气。姬无双也不说话，就站在旁边看着，脸朝向傅含璋，只给了袁烈一个侧影，看不清楚表情。
　　袁烈被他一激，倒是冷静下来：“军中无燕王，傅公子请小心。”姬无双眉毛一挑，转头看了袁烈一眼，几乎看得他心头火又再起。
　　“阿烈，你先出去罢，我与阿璋确实有话要说，并不方便让你在旁边。”
　　袁烈深深看了姬无双一眼，只说：“既然如此，我便先出去，阿燕若有事便唤我一声，我总走不远的。”便转身出了营帐，大口呼出几口闷气，才觉得好了些。
　　傅含璋一下笑出来：“倒是有点意思。”姬无双并不答话。
　　“不过阿双你要动作快点，陛下那边一旦定下，事情就难办了。”
　　“我心里有数。倒是阿璋你也该成亲了。”
　　傅含璋冷笑一声：“我倒是与谁成亲？我这样，何苦再害了一个人？”
　　“成亲而已，害得了谁？阿璋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世也好，人品也好，燕京城里有谁不想嫁你？你对她好些也就是了。总要成亲的。便是你晾着她，又能如何？”
　　见傅含璋满脸郁色，姬无双也冷笑出声：“你想不成亲便能不成亲么？傅大人能愿意？姑祖母能愿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日后你上了朝堂，别人一句不孝，你便扛不住。”
　　“你不愿要陛下相中的王夫，我如何不能不成亲？横竖我不是宗子，便是放肆些也无甚大碍。至于别人说什么，要是燕王还压不住那些，我便也错跟了你。”
　　姬无双神色柔和下来：“阿璋，你何苦呢？”
　　傅含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姬无双觉得有些凄凉。
　　“若是没有阿烈，我便奏了皇父，让你做我的王夫。”
　　傅含璋笑出声来：“说什么傻话呢。要是这样我当初还拒什么婚？”把头从姬无双肩上抬起来，捧住她的脸，“阿双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
　　又道：“袁烈还特意说不走远，想是怕我对你如何呢。”
　　“你能对我如何？”姬无双不以为意。
　　“你说如何？”傅含璋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浪荡气便浮了上来。
　　姬无双心里便有点火窜了上来，看向傅含璋，他还是笑意盈盈。姬无双便双手环住了他的颈，用的力气很大，傅含璋便顺势低下头来。不待她动作，傅含璋便把唇凑到她唇边。姬无双眼睛晶亮，看得傅含璋也有点火起，两个人如同夺食一般，分毫不让。
　　像是一种说不到明面上的俗例，姬氏的皇子们跟伴读常有点扯不清的关系，这多数并不关风月，只是为了确认信任度和忠诚度。但前头不是没有假戏真做闹出过事的例子，只是皇室秘辛，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便是知道也不敢多言。姬无双不是皇子，先前虽然知道这事也无甚想法。其实她并不热衷情事，原本崔澜事后明禧宫给添了几个小公子，却连姬无双的衣裳边都没摸到，都被她寻了由头打发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都有点喘不上气来，姬无双眼睛还泛着火。傅含璋揉揉脖子：“你真忍心下这样重手。”
　　“你怕害了别人，就不怕害了我？”
　　“只有你害我，没有我害你的事。”傅含璋又凑到姬无双耳边，热气都呼在她颈间，“再说如何能让那小子先尝了滋味。”
　　姬无双一下把他摔在床上，自己趴在他胸口，傅含璋不过愣住片刻便调整好姿势，好整以暇任她作为。只是姬无双不得章法，摸索半天都解不开他身上衣裳，傅含璋笑着按住她双手，稍稍抬起她身子，自己解了外衫，摇头感慨一句：“你若是男人便好了。”姬无双顿时兴致尽失，挣开他的手坐起身来。傅含璋不以为意，也坐起来，外衫还敞着：“我幼时见过先皇太子几次，真是风流人物，便是阿澜也难以比肩，也不怨我大哥至今还念。”见姬无双瞧过来，又道：“你们兄妹生得可真像。你封王那日，大哥竟然在陛下寿宴上喝醉了，回来便睡了半年书房，叫我大嫂子好生怨念。”
　　“我皇兄这样人，便是为他终生不娶也是够的，你大哥不过才睡半年书房，也是薄情。”
　　“偏你不薄情，刚还叫我娶妻，又嫌我大哥不为先太子守着。”
　　“你又不用巴巴为谁守着，为何不娶？倒是傅含瑾，皇兄一个人冷清离世，他倒是风流快活。”姬无双眼里浮上一丝厉色。她与姬无恙相处并不长，且彼时年幼，但同父同母的血缘似有神力，她对这位早逝的皇兄十分在意。
　　傅含璋苦笑：“我大哥是宗子，还能如何？我尚能放肆一二，他只得循规蹈矩。你当他心里不苦？先太子过世那年他几乎没说过话，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姬无双面色缓和下来，又听他道：“不知道傅氏这是造了什么孽，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
　　“说来你们家行二的那位呢？似乎叫含珺？我也有多年没见过了。”
　　“我二哥更不省心，早年便住到了大相国寺，幸有祖母拦着，没真剃了发。每年不过是祖母寿辰在家住一天，别说你，便是我，这些年也没见过他几次。”
　　“也是有意思，”姬无双心不在焉得扯着傅含璋的里衣，抬起头来，“你来到底所为何事？不会只是要给我暖床吧？”
　　“阿双，”傅含璋无奈得拉开她的手，“有些事，不能事到临头才打算。”
　　姬无双固执得又把手放回去：“那你有什么打算？”
　　“阿双，把手拿开，我到底是个男人。”
　　姬无双却突然用了狠劲，抓住傅含璋的衣襟：“男人又怎样？女人又怎样？皇父嫌我不是男人，母后也怨我不是男人，袁征都嫌我不是男人，现在连你也嫌我了？！看看那些蠢货那些废物，是男人又怎样？连张弓都拉不开，也敢妄想皇位！我哪点不如他们，就因为不是男人，就要被皇父放弃。”
　　傅含璋愣了一瞬，随即把姬无双抱进怀里，慢慢觉得怀中的人身体放松下来，头靠在他胸膛，他不知道她竟然有这种示弱的想法。
　　“阿璋，你知道么，皇父让我住明禧宫，给我配了整个东宫编制，我便以为我同太子哥哥就是一样的了，想不到到头来还是皇父的一颗弃子。其实我才不稀罕什么皇位，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能争，我却连想的资格都不能有。要是太子哥哥还在也就算了。大熙交到这些人手里，皇父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阿双，东宫旧臣，你认识多少？”傅含璋心下怜惜，面上却一点也没显露出来。
　　“你不是都知道么，原翠微宫太子傅太子师和几个侍读学士都归了明禧宫。”姬无双顿了一下，又道，“多半难为我所用。”
　　“有一个人，必是任你差遣的。”
　　姬无双抬起头，看向傅含璋，只听他笑道：“我大哥素与翠微宫旧臣相厚，与太子少师、太子詹事、中书舍人等尤甚。只要你说，他必是应的。”
　　“原来你来是为了同我合伙算计你亲大哥的。”姬无双斜睨他一眼，心中有了成算，郁郁之气也散了许多。
　　“非也非也，陛下确实是叫我来给你暖床的。堂堂燕王，岂能成亲时还不知人事？”
　　“含璋，你为什么跟着我？”
　　傅含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姬无双会问这个问题，半响才道：“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不也说了，那些人，不跟也罢。”
　　姬无双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眼中平静无波。
　　“傅氏一向是帝党。”
　　“我明白了。”姬无双翻身就要下床，却被傅含璋伸手拦住了。
　　“阿双，我不仅是傅氏之子，更是傅含璋。你确实是陛下和傅氏属意之人，我与你亲厚却与此无关。阿双，相信我，当年帝前之誓永不敢忘。”
　　“我们认识的远比你以为的要早，我幼时随大哥入宫，便见过你多次。静慧皇太子去前，便曾与我大哥戏言把你许给我。就算先太子去后，母亲也是常带我去椒房殿请安的，只是人多你认不得我罢了。陛下让我给你作伴读也是存了同先太子同样的心思。若不是阿澜，今日我们或许早已成亲。”傅含璋叹了一口气，“真是造化弄人，一个崔凤仪，生生搅乱了我们的大好姻缘。”
　　姬无双轻笑出声，傅含璋放了心：“是我对不住你，做不了王夫，也只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姬无双转身环住他的腰，两个人再次双双倒在床上。傅含璋要去为她解衣，手便被握住了：“阿璋，睡吧。”

　　傅含璋住了几日，虽然并不到处走动，但军中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傅含璋生得好，跟姬无双一起两个倒是像同胞兄弟，一般的风流俊秀。军中本就不少人看不上姬无双，这下更是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一日正被姬无双撞到几个人说“根本就是两个兔儿爷”，很是教训了一番，又把其他看热闹的说荤话的都狠揍一顿，军中便安分了许多。也是不打不成交，上下对这位清秀瘦弱的小将军倒是热络了起来。
　　却说袁烈那日被姬无双请出帐外，心中滋味陈杂，却不敢再冲进去，一连几日也是躲着姬傅两人。只是看傅含璋日日宿于姬无双帐中，心头难免烧了一团火。有心想问问，却始终逮不住两人分开的机会。千等万等，总算等到了姬无双去寻丁一李四等人，袁烈便进了姬无双的军帐。傅含璋正倚在床头喝茶读书，虽是粗茶陋室，却丝毫无损风流意态。
　　见袁烈进来，傅含璋放下书：“袁小将军坐。”主人姿态，十分自在。
　　袁烈按下火气找了椅子坐了，想好的话却全都说不出口，只好瞪着傅含璋。
　　“袁小将军何事？”
　　袁烈静下心来：“傅公子是阿燕何人？”
　　傅含璋轻笑一声，眼角尽是风流：“袁小将军又是阿双何人？”
　　袁烈心头火又起，又硬生生按下去：“我先问的傅公子。”
　　“我是阿双伴读。”
　　袁烈稍微平静一点，又听他道：“也是她表哥，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陛下便叫我做燕王夫。”
　　“你们前几日根本不是这样说！”
　　“袁大将军一向耿直，没想到袁小将军竟然有听壁角的癖好？”
　　“我并非故意。”
　　“袁烈，不管那日你听到多少，我便告诉你一句实话，陛下始终属意我做王夫，只要阿双与我都愿意，便是阿双成了婚，燕王夫也可换了我来做。”
　　“你！”
　　“多少人想攀上这根金枝，妄想一步登天，便是宰相的儿子们陛下也不满意，你有什么资格跟他们比？”
　　“我没想跟他们比，我也没想攀金枝做王夫！”
　　“那你是对阿双无意？”
　　“我，我，……”袁烈憋了半天，始终憋不出来无意两个字。他心中纷乱，虽想了几日，仍有些许不明白。
　　“这样便好。改日我们大婚还请袁小将军赏脸。”
　　“你们不能成亲！”袁烈喊出来，自己也愣住了，但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想不明白的事似乎都清楚明白了，“阿燕中意的是我。”
　　“你也说了，你对阿双无意。”
　　“谁说我对她无意！”
　　傅含璋却突然笑起来：“袁小将军还真是不激不行呢？”说罢站起来，走到袁烈旁边，附在他耳边又道，“可真是不够胆，阿双可是看不上没胆的男人。”
　　袁烈看他眼含讥诮，心中如针刺，一把抓住傅含璋手臂：“你可曾轻薄阿燕？”
　　他却是小看了书生一样的傅含璋，傅含璋轻松掰开他的手，走了出去：“待你上得了阿双的床时便知了。”

　　傅含璋又住了没几日便走了，袁烈是直性子，想明白了便认定了，与姬无双两人更是好得如胶似漆，只是傅含璋的话始终令他如鲠在喉，姬无双看的明白，也不点破，任他暗自乱猜。只是两人战场配合更默契，又立了几个不小的战功，又升了位份。鞑子几次被挫，又兼天气渐冷，倒也安分了些。袁征便上表为几人请了功。丁一于十一月底回了燕京，腊月初又有密信诏姬无双回京。姬无双估摸着是为她成婚之事，想想与袁烈的事也不能再拖了，便叫了袁烈到帐中。
　　“阿烈，皇父诏我回京，必是要我成婚的，你是想如何，与我说说罢。如若你不想做燕王夫，我不会强迫你。一旦成婚便无可悔改了。”
　　“我愿意！不后悔！”
　　“阿烈，你先想想清楚，不说你对我意下如何，我是燕王，是亲王，不是寻常女子，甚至不是公主。多少驸马尚且觉得不如意，何况是要做王夫。日后必然有人说你靠我上位，你或许也觉着无法同寻常男人一样三妻四妾而憋屈。我固然想你做王夫，却不愿因此伤了你我感情。你若是不愿意做王夫，我便是与他人成婚，也一样与你来往的，你不必担心。”
　　“我不想别人做王夫，只想你与我一个来往，我也没想过三妻四妾，别人说什么我是不管的。”
　　“那好，我们这便去告诉袁将军，这事总是经过长辈的。”
　　“父亲已经知道了，我早已说与父亲。”
　　姬无双眼睛亮起来：“那我们便速速回京罢，待我禀明皇父便成婚。现在出发还赶得上皇父的寿辰。”
　　谁知袁烈却摇头：“阿燕你走是无妨的，我是在册的，不能擅离职守。”见姬无双面色渐冷，忙又道，“我找父亲写一封信告知母亲，在京中准备婚事。待陛下恩准了，下诏令我回京我便立刻启程。”
　　姬无双和缓下来：“也是，届时袁将军也是要回京的，需得慢慢筹谋，还需与皇父商议。一旦下诏，你可不准耽搁。”袁烈自然是说好。
　　腊月初八这日，姬无双与镇远军中将士一同喝过腊八粥，便拜别袁征等人带着亲卫上了路，一路疾驰，堪堪于腊月十九到了京中。宫中上下自然是嘘寒问暖不提。
　　腊月二十祭过姬无恙，姬无双出宫见了傅含璋等人，经傅含瑾与翠微宫旧臣接上，又有洪喜帝新赐燕王府在造，也去转了转，已经建好七七八八。
　　这日回了明禧宫，大宫女阿沁道：“娘娘叫人传话，等殿下至椒房殿用膳。”姬无双便换了衣裳去了椒房殿。案上尽是姬无双素日喜爱的食物，姬无双心头一暖，又想到回京几日东奔西跑，一直没与郑皇后好好说话，便软言道：“还是母后疼我。”郑皇后给她一招，眼睛都红了：“你还记得母后，这一走就是一年，回来了也不见来椒房殿坐坐，可不是白养你这么些年。”
　　姬无双把头埋入郑皇后怀中，又听郑皇后道：“日后出宫建了府，更是见不到了。”“便是建了府，我也常来母亲宫中的。”
　　“明禧宫始终与你留着，放心。”却是洪喜帝进来了，并未着人通报。母女两个要起身行礼，被洪喜帝止住了。
　　“多谢皇父。那儿日后还是住明禧宫罢，燕王府也不必造了。”
　　“混说什么呢？日后成了亲，哪里还能日日在宫里住着。”
　　姬无双心中道，终于来了。
　　“皇后，你与无双儿看看罢，无双儿中意哪儿便立哪个为正王夫。”便有洪喜帝心腹内宦递了几卷画像过来。
　　姬无双只撂在一边：“儿已有王夫人选，这些不看也罢。”
　　“哦？”
　　“是袁征长子袁烈。”
　　洪喜帝神色严肃起来：“无双儿可是要想好了，军中说用处大便用处大，说用不上便是天高地远鞭长莫及。”
　　“儿不靠姻亲。”
　　“傻孩子，什么都不如姻亲牢靠。”郑皇后不知说什么好。
　　“皇父母后生下我，不是为了让我受制于人罢，成婚这样事，如若不是合我心意的，不要也罢。”又看向洪喜帝，“皇父好意儿都领了，但人说好儿郎不靠爷娘，儿不肖，不能不靠皇父，但还不至于要事事倚重姻亲。儿是皇父亲自启蒙，皇父便是不信儿，也该信自己。”
　　洪喜帝到底是应了这门亲事，又与郑皇后旧事重提，要与姬无双几个床头人，依旧被姬无双寻了由头撵了。帝后无奈，便也任她去了。
　　洪喜二十六年正月初五的主角变成了姬无双。洪喜帝不是整寿，姬无双却是及笄。也到了开府的年岁，朝中又是一番暗涌。上元节后，便有旨意赐了燕王府，又留下明禧宫仍与燕王，东宫之位却依旧空悬。
　　不久又赐封威武大将军袁征威武公，追封其父袁老将军袁振为安国公，又有其子袁烈因军功封镇北候，赐婚燕王，为燕王正夫，袁征之母之妻亦得了诰封，袁征次子袁焘也得了腾骧卫校尉职。令袁征父子即日回京，镇远军务由袁征副将及大同总兵余靖共同襄理，暂代大将军帅职。钦天监早已合过两人八字，又择了五月初八为吉日，只待袁征父子进京，过了六礼便成婚。
　　京中一时纷纷，原传出风声要以阁老嫡子为燕王正夫，宰相庶子为燕王侧夫，如今正夫变了，侧夫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自觉入选的几家心中颇有些难言滋味。不免有人说些酸话，道是一门三爵都是靠这婚事得来。更有皇子们颇觉不安，姬无双虽未与京中重臣结亲，却同手握大军的袁家结了亲，分量只重不浅。
　　姬无双却不管这些，她地位虽凶险，但若好好经营，未必不是立于不败之地。这些时日她与翠微宫旧臣也愈发熟稔，谁都不是蠢人，东宫旧臣搁哪个皇子那里都是烫手山芋，出路十分有限，却与姬无双无碍，姬无恙可是她同母胞兄。况且先太子生前也为生母和胞妹有所筹谋，此时东宫这些沉寂了十几年之久的旧臣，看到了一丝出头之机，自是不会放过。更有傅含瑾这样对先太子死心塌地之人，姬无双心中愈发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