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城》醉是旧时

6、第 6 章

　　周五早晨9点，南京市文昌巷大街，街边各种早餐车已经陆陆续续回家了，上班上学的都开始一天的生活，饭店还没有开门，只有几家小吃店还开着。我和陈青稚两个背着书包走在有些安静的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已经不哭了，安静的跟着我。我想了很久去哪里，终于决定：“要不去我家吧。”
　　青稚点点头，有点胆怯地小声的问我：“你家人在吗？我不会打扰他们吧？”
　　“笨蛋！你是我朋友，怎么会打扰！他们上班去了，走，跟我回家。”

　　老式的六层小楼遍布这一区，我家就在其中，我家那栋楼的车棚就在旁边，栅栏和石棉瓦搭建的长方形小棚子，里面放了上百辆自行车。看车棚的老大爷每天都笑嘻嘻的和我打招呼。楼道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旧自行车、纸箱子、啤酒瓶，三楼甚至放了一个大水缸，我曾经偷偷看过，一缸的腌菜，打开以后酸臭的味道久久无法散去。我们家在六楼，有幸参观了各家的“储备”，每天回家的时候也像打地雷战一样，伸脚请小心。
　　很不容易的到了家。她很安静的坐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就把书包里的吃的都拿了出来：“我们开吃呗。”她没有动，就坐在那里，然后抬头：“章逸楠。”
　　我听她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事情，一个小时的时间却像一个世界那么遥远。我只能抱着她，慢慢的听她说，连一句安慰也说不出来。
　　这个故事从小学开始。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陈青稚的奶奶跌断了腿，家里请了个保姆。一个40出头的妇女。青稚的爸妈结婚晚，到快40才有了她，但是她妈妈在她四岁的时候癌症死了，爸爸是汽车厂的工人，鳏夫做了7年多，却在这个时候和保姆勾搭上了。奶奶的年纪大了无法开刀，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生命的结束，而这短暂的3个月，却是青稚人生的转折点。在奶奶死后的第二个月，青稚的爸爸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娶了那个农村保姆，接着她那20岁的儿子也住了进来。青稚只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姑姑在外地很久也不联系了。叔叔也因为阻拦这件事和青稚的爸爸打了一架，从来再也没有来往。所以她只能顺从的接受了这个女人。
　　这个世界上，似乎很少有后妈是好的。后妈进门两个月，青稚爸爸便搬了家，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房产证也加上了后妈的名字。梅娟。青稚的爸爸已经从单位内退了，每个月只能拿几百块的补贴，现在自己在外面做保安，一个月千把块的工资。其实并不富有，甚至可以算贫穷。所以他只有拿房产去讨好那个女人。然后的事，就像狗血的电视剧一样，各种的欺负、排挤。
　　在说这些经历的时候，青稚都很淡定。说不下去了，就深呼口气，沉默一会，接着又开始慢慢的叙说。似乎在说着别人的经历，与她无关。我不知道她是经历了多少次的痛苦才能变成这样的淡然，一个伤口只有一次次的流血，愈合，结痂，才能真正的痛痒不知。在此之前，她之前几乎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我一直以为她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快乐。我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她是怎样的一张脸，面对着怎样的生活。我突然很心疼，这是我那个年纪还无法去承受的心疼。所以我也哭了，不知所措的哭着，然后看着她来安稳我，说这没有什么的。
　　“阿楠，他想要儿子的。他最想要的是儿子，可惜我是个女儿。之前我就知道他想和那个女人去农村，地都已经买好了。那个女人和他说了好多在农村的事，他反正在这里也没多少钱。我想他不久就会把房子卖了。”
　　“阿楠，你知道吗，我偷偷问过他，如果他去农村了，我怎么办。你知道他怎么回我吗？”青稚停了一会：“他过了好久才说，他会给我一张床！！！他说他会给我一张床！！阿楠，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是他亲生的嘛？为什么像对一条狗一样对我！！”她歇斯底里的抓着我的肩膀痛哭大叫着，哭的全身都在颤抖。我被她抓的生疼，但一点都不想她松手。我不知道如果安慰她，我甚至比她哭的更厉害。
　　很多年之后，当我已经足够的坚强，足够的冷漠，沉稳的再也没有什么事让我流泪的时候，我仍然深深的记得那天早晨，记得她脸上的泪水，记得她痛苦到绝望的眼神，记得她第一次出现的嘲讽般的笑容。
　　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过她说“爸爸”这个词。我听到的是：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