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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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四年，春。
会先楼中正在演《花木兰从军》，二楼雅座稀稀落落坐了五六人。这出戏排得不甚好，捧场的人不多，已经快要撤了，今天是最后一场。
锦衣男子呷了口清茶，随口和同行之人说了一句：“角儿倒好，唱腔也不错。不过这花木兰的戏，如今几人愿意看。女胜男，阴胜阳，可不就像那北戎那谁么。”
“哼。”旁边约莫十五六的俊俏少年冷笑一声，“花木兰从军是忠孝，她是保家卫国，可没有去侵略别国。她是英雌，完颜宗赞不过是个阴险小人。”
话音刚落，身侧一个女人问她：“她怎么是阴险小人？”
少年转头，拧眉打量了她几眼：“我说她阴险，与你何干？”
“她奉皇命出战，并非自己好战。她忠她的君，爱她的国，为国而战错在何处。你说她小人，西汉时霍去病胭脂山下对匈奴人赶尽杀绝，你们却说他少年英雄。”
少年从她不大地道的汉语中辨出了蛛丝马迹：“你是北戎人？”
雅座中的人全都望向这边，楼下店家探头往上看，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女人转身要走，少年大声道：“我们说霍去病是少年英雄，因为我们有句话：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北戎人犯我中华，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尽诛你们！”
楼上楼下一时寂静，过了一阵，满堂喝彩声。
女人身旁护卫一样的黑壮男子气冲冲的要上来打他，女人伸手将他拦下，用北戎语叫他：【走。】
男人不打算轻易善罢甘休：【忍了一个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今天我一定要打死那个小伢子。我倒要看看齐君敢不敢动我！】
【不要闹事，反正快了。】
男人一愣，愤愤收回脚。
完颜瑾走出会先楼，身后传来阵阵哄笑声和嘘声。
她到东京已经快一月，没有见到赵从珂。听说她去年冬至后就已经不在了，肃敏派去的暗卫跟着她出了京，没过多久就被发现让人捆成一团丢在了北戎使馆前。说是一路跟过去的时候被赵从珂设的绊马索绊倒，赵从珂让他带话给肃敏：只此一次，下次她就不会留情了。
见不到赵从珂，她不觉得意外。何况她来此的目的并不是劝赵从珂回去，她来此是因为完颜晟。
她是完颜晟用来麻痹赵穆的人质，他如今正联合蒙古乞颜部和西夏，随时都可能来袭。
一切都要从高丽那九千俘虏说起。
自完颜宗赞领西军之日起，由于太宗对她的纵容，北戎鲜有从别处抓俘虏的事。高丽那九千俘虏，西军之外的其他军队和部落瓜分去之后，像是开了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向议会施压。议会将重压转到完颜晟身上，正巧蒙古乞颜部递来合议书，完颜晟便顺水推舟。如今国内已经开始隐秘的准备，只待粮草充足，就要来这个人口最密集也最多的地方掳掠。只是掳掠，完颜晟还不打算灭了齐国，北戎现在也没有那个国力。
如今最大的阻碍，在完颜宗赞。他本打算让完颜瑾去劝完颜宗赞，可她实在不想做这件事，是故以来齐国做人质为交换，完颜晟也不好再向她开口。
来此已经一月，肃敏许久没与她联络，她也不知情况如何。只有完颜晟陆续来信，要她随时准备撤离。
【那小伢子偷偷跟过来了。】侍卫阿古告诉她。
完颜瑾示意他不必在意，绕着御街转去了东角楼街巷。转了不几个棚便将他甩掉了。
傍晚时唐恪过来，似有所指的问起今日是否有人冲撞她。
“是有个少年，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唐大人如何得知？”
唐恪嘿然一笑：“这事实在是凑巧，打您的那个，是我朝顺德帝姬。”
难怪她觉得有点眼熟，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同出一脉，像那个故人。
“原来是贵国帝姬。”完颜瑾随口回了一句。
“而且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完颜瑾不说话。恃宠生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脸有一两分的像，性格却完全不像。那位故人，无论何时都能隐忍不发。即便是谁得罪了她，她也只会默默在心中算计，待时机到了才全面复仇，而且不露痕迹。
不过这个唐恪，有几分意思。她本不打算追究，唐恪却故意把赵缨络推了出来。
“这些是赔礼。”唐恪将手中捧的盒子放到桌上，看样子十分沉，不知装了多少金银，“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唐大人哪里的话，该我向她赔礼才是。”
“怎敢、怎敢。”
推脱了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天色已晚，唐恪不便久留，这才离去。
一连数日，完颜瑾不再出使馆，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大约过了半个月，她才重新出门。刚出使馆不远，男装的赵缨络忽然从街边拐角处闪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谁。”赵缨络略带了几分得意，“你是北戎的永硕公主完颜瑾，完颜晟的亲妹妹。你跟完颜宗赞从小一起长大，哼，青梅竹马。”
身后阿古冲上来要丢开她，完颜瑾伸手将他拦住：“殿下既然知道我是永硕公主，那也该知道我若出意外，北戎无论是皇兄还是宗赞都一定不会放过齐国。我要去大相国寺听经，殿下若是愿意去听听，那可随我一路；若不愿意，那就此别过。”
赵缨络听到“殿下”，表情顿时一愣，随机大为光火：“唐恪告诉你的对不对？”
完颜瑾甩掉她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高兴，径直去了唐恪那边，问唐恪认不认识这么一个北戎人。唐恪自然推说不知，赵缨络也没追问，直接吩咐人等在使馆旁，傍晚时果然看到唐恪过来。完颜瑾入京之事是极高机密，除唐恪赵穆几人外无人知道。她却靠着那本《集花庭录》和完颜瑾当日举动，自己推算了出来。之后便每天在这里候着，已经等了好几天。
不过，她也知道完颜瑾说的话全都是实情。她不能随便开罪她，更不能动她。
赵缨络咬着牙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帝姬当得实在是憋屈。
完颜瑾道：“只准殿下猜出我是永硕公主，就不准我猜出殿下是谁？”
“狡辩。”赵缨络看着她，略微皱眉，“你来总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可你如果是来做人质，齐国如今也不会主动向北戎要求你来——”一顿，“我知道了！你是完颜晟来麻痹父皇的诱饵，你们北戎是打算最近来偷袭，是也不是？”
完颜瑾心中惊讶，脸上神色却不变：“我北戎愿和贵国修永世之好，所以才让我过来。到了殿下口中，不知为何就成了暗度陈仓。”
“哼。”赵缨络冷笑，“如果方才那还不算是狡辩的话，这话总算是了。我这就去告诉父皇，让他小心你们。”
转身离去。
阿古想冲上去，完颜瑾死死按住他。
【公主，万一她真的——】
【你现在抓住她只会坏事。而且，齐君如果听得进去，就不会和我朝结盟了。】
【但是万一——】
【先回去。】
【……是。】
当日下午，赵穆宣她进宫，亲自代赵缨络向她道歉。赵缨络也在，赵穆一边斥责她一边不住向她解释赵缨络平时被宠坏了，毫无尊卑，喜欢胡言乱语。赵缨络起初神色愤愤，站在赵穆身旁恨恨不语。过了一阵不知为何平静下来，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璎珞！”赵穆又呵斥她。
赵缨络笑容十分戏谑，带着几分骄傲：“父皇不信没关系，有人早就知道了。你不要得意，有人正等着你们送上门来。”
完颜瑾一愣，心里顿时一沉。
——赵从珂。
她不在京中，或许不单是有意避开自己，更是为此。只是她一个无兵无将的帝姬，能有什么作为？
赵穆又斥责了赵缨络几句，赵缨络笑嘻嘻的朝她行了个大礼，赵穆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完颜瑾出宫之时，没走几步赵缨络就跟上来了，神情愉悦的问她：“哎呀，我不小心泄露了如此大的机密，你不会告诉完颜晟，让他不要来了吧。”
“北戎本来就不会来，知与不知有何区别。”
“话说得真好。我一直忘了夸奖你，‘暗度陈仓’这种汉人用的词你都知道，真厉害。”
完颜瑾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随意敷衍：“那么我就告辞了。”
“慢着。”赵缨络拦住她，“我问你一件事，只要你说了，我就不计前嫌。”
完颜瑾没说话，赵缨络却自顾自说了，表情有些犹豫：“我十姐在北戎……到底过得好不好？”
完颜瑾沉默了一阵，道：“前几年过得不大好，后来几年，上至先帝，下至百姓，几乎无人不尊敬她。左贤王在北戎是何礼遇，她就是何礼遇。”
赵缨络似乎没有料到，又像是早就知道了，表情十分复杂。好久：“那——”表情更加犹豫了，说话也是吞吞吐吐，“我阿姐、跟、跟她，真的是夫妻？”
“她二人之间的私密事，我如何得知。”完颜瑾道，“殿下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该走了。”
赵缨络点点头，退到一边。
完颜瑾走了几步，听到赵缨络说：“她如果真心对我阿姐好，那我也勉强敬她是个敢作敢为之人。”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四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