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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四)

      赵强逃到了江边。他没留意比过去宽两倍以上的江面,而是下定决心要把董家全部铲除。这董家是他弟媳妇董江莲的娘家,当年赵强被判刑入狱,正在因为□□了董江莲。狱中没有自由的几年里,他一直处心积虑要报复到底。他看见那处熟悉的瓦房,径直从坡上走下去,但刚到院坝,就看到水位离自己只有半米之隔。他钻进这屋那屋,一连晃了四五圈,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又爬上坡,站在最高处往下一望,看到董江莲74岁的父亲董家财正在一块土里摘茄子,旁边无人。赵强悄悄往董家财走近,刚摸出锥子,就被一位提着桶出来洗衣服的大婶瞧见,那大婶猛喝一声:“幺表叔!你后面有人!”董家财回头一看是举锥子的赵强,连忙放下背兜,一边奔跑一边喊:“来人啦!杀人啦!”那大婶也提高嗓门喊:“救命啦!杀人啦!”还没等赵强反应过来,一里之外就跑过来一群人,赵强一时心慌,把锥子扔进江里,正要往后倒退,后面也赶来一群人,往坡上走,坡上也站着三四个人。别无他法,赵强“咚”的一声跳进了江里。

      宽阔的长江急流而行,岸上的人们跟着漂流的赵强奔跑,纷纷喊:“打死这个狗日的!”“日妈看你活不活得成!”“妈卖逼胆大包天了!”赵强有相当好的水性,在汹涌的江水中顺江流下,连岸上追赶的人跑累了都还追赶不上。有人提出报警,但被阻挠说:“算毬了,恁大的洪水,他还活得成吗?”赵强在江里漂了10多分钟,已感脚下无力,飘浮的杂物又抓不稳,他已被洪水从岸边冲到江中,放眼望过来,这边人山人海,武警遍地都是。没有别的办法,他赶紧往这边接连招手,人群霎时轰动,纷纷喊着:“河里还有个人!是活的!”武警赶紧将救生艇开过去,把赵强救了上来,瑟瑟发抖的赵强看上去相当可怜。等到了岸边,人群响起一片掌声,对武警的英勇之举感动莫名。一位干部模样的人问浑身发颤的赵强:“你从哪里漂过来的?”赵强抖着指向远处:“那上面的上面。”干部问:“你身上还有钱吗?”赵强摇摇头。看着这可怜的人,干部摸出300元:“来,去买点吃的,换身穿的。有啥子问题可以找政府解决,一切都会过去的。”

      赵强只是拼命点头,没有说话。人群中一个小姑娘看这叔叔可怜,拿出一块钱递给赵强,又飞快跑开。赵强捏着这一块钱的情景,被一名摄影记者拍下,两台摄影机也跟着围了过来,话筒对准他:“你能把刚才武警官兵救你时的情景说一下吗?”赵强仍不说话。那记者又让摄影记者换个位置站着,把镜头拉成特写:“你对救你的武警同志有什么话想说吗?”赵强从来没亲自遇到过这种情景,担心自己时间久了脱不开身,赶紧从人群中跑开。他一边跑一边想,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把董家财杀掉,如果杀掉了那他的目标就少了一个,董江莲就会尝到自己当年报警的沉重代价。他越这么想,就越没在意什么抗洪救灾,在街上什么东西也没买,就搭上一辆摩托,又向董家奔去。他的计划是,先找个距离董家较近的隐蔽地点躲着,等发现了董家财,使出全力一拳把他打死,反正已经弄了王坤,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又到江边,他注意到漂在岸边的一艘渔船。这个发现,使赵强把逃生的环节也想清楚了,一旦揍死了董家财,就赶紧上渔船,划到江对面去,再躲进深山老林。他又跑到董家的竹林中,趴在地上看了又看,时间过去了30分钟,仍不见人。“难道狗日董家财跑了?”他站起来,走进屋里,确实不见人影。从屋里出来,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他干脆躲在屋里。跑了太多路,他饿极了,到处找吃的,但什么也找不到,只喝了几口水。他在屋里转来转去,心里焦急非常,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最后靠在墙上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他取下灶房的菜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看着闪闪发亮的刀刃,他笑了。赵强壮着胆子向董家财的二女儿董江惠家走去,反正都是董江莲的亲戚,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他深思熟虑地从各种小道行走,避免让任何人看到,在距离董江惠家200米处,他看到董家财正在二楼阳台抽烟。

      赵强显得相当嚣张:“董家财,看你狗日往哪里跑?”他举着菜刀,正要往屋里冲,但楼下大门突然被“砰”的一声关上,原来屋里还躺着董家财的女婿。赵强拼命地踢门,踢不开,又捡起一根木棒,砸玻璃窗,他发疯似地一边砸一边骂:“整死你狗日!整死你狗日!”董家财在阳台上喊:“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附近村民又跑了出来,赵强扔下菜刀,狂奔到渔船,柴油机已经坏掉,他拿竹竿撑着船离岸。岸上的人捡起鹅卵石向他掷去,他的额头、胸膛四五处被击中,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嚣张地对岸上的人发狠话:“老子要把你们这些狗日的一个一个全部杀光!”岸上的人不断打110和派出所的电话。由于人在渔船上,目标大,有的警察开着车来到上游,有的警察从下游往上走,试图两面夹击。但戏剧性的是,渔船又漂到了武警们的视野之内。武警再次开着救生艇把赵强救起,但他上岸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来自区治安支队的警察:“你叫啥子名字?”

      赵强沉默着。警察厉声问:“你叫啥子名字?!”估计声音太大,赵强被刺激到了,他也高声回答:“赵强!”旁边的两个便衣警察立即将他死死按住,一个警察大声说:“老子抓的就是你!”赵强被铐走,关在派出所的审讯室。在此之前,派出所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一半以上的电话来自王坤和董家财所在的两个村,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抓到赵强没有?”这让警察烦不胜烦,以至于接到电话就直接挂掉。村民们猜想,肯定没抓到,肯定逃脱了,肯定还要杀人,自己肯定要遭殃。一个个村民吓得赶紧回忆自己哪天没有借钱给赵强,哪天说了哪句得罪赵强的话,哪天又跟赵强的什么亲戚有口角之争。无数的电话,不管是打给亲戚还是朋友,都在叙述着同一件事:赵强杀人了,跑了,警察没抓到人,自己不安全,怎么办?有的还按照自己的臆想,把情节编造得相当细腻,说许海东借了5000元给赵强,又借了3000元给王坤,赵强找许海东再借时,许海东不借了,所以赵强就把怒火转移到王坤身上,要杀王坤,所以如果王坤死了的话,许海东也有责任,如果王坤医了两万,许海东起码都要赔一万……

      (五)

      许海东正拿着拍摄血迹视频的数码相机,在家向刚看病回来的母亲赵琳叙述事情经过,江西女人冯雪兰突然来到家门口,她表情憔悴,可怜巴巴地说:“海东,你三舅出了这回事情,可能还要跑回来杀我。我昨天想走,他不让我走,还打得我满头是苞,差点就把我杀了。我现在是走投无路,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许海东懂她意思,当着冯雪兰的面,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派出所吴斌:“跟赵强同居的冯雪兰到我家来避难,她担心赵强杀她。所以,你看你们能不能今晚派个警察到我家驻守?明早我就把她送走。”吴斌语气冰冷地说:“你这要求显然太不现实了,我们警力不够,也没有这种先例。所以,要么你就留她,但后果由你自己承担,要么你就让她走。”吴斌并没有在电话里提到赵强已经被捕。许海东只好打电话给一个在社会上混的朋友:“请你帮个忙,今晚到我家来,保护一个女人的人身安全,就一晚。”朋友没有多问:“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样,我再叫个人和我一起过来。镇上的兄弟伙我等会儿招呼一下,有啥子风吹草动,他们会过来帮忙。”许海东又加一句:“有砍刀就带两把过来。”朋友反问:“有这必要吗?”遂挂了电话。

      冯雪兰从脸上看不出是被吓的还是装的,她燃起一支烟:“我老家还很远,从这里过去,一路上吃点用点,差不多要500块钱。”她虚着眼睛打量着许海东,又说,“赵强熟悉交通路线,他可能现在就在县城车站等着杀我。”许海东像个愣头青,很爽快地摸出500块钱递给冯雪兰:“不用担心,你坐火车。火车上人多,周围警察也多,他不敢乱来。你说,他到底为啥子要杀王坤?又为啥子要杀你?”冯雪兰把钱稳稳当当地放在裤兜,一丝窃喜掠过,脸上的感激之情显得那么虚假:“谢了。你三舅这个人,认定的事哪个都挡不住。几年前,河边的孔八欠了王坤400块的打牌钱,王坤找孔八还钱,孔八不认账,说:不要说400,就是4000老子都有,只要你有本事拿得到。王坤回来找赵强帮忙,说只要收账成功,一人一半,赵强到孔八家里收账,被孔八喊人过来打了一顿,但是王坤连看都没来看赵强一眼。因为这件事,赵强家的竹子还被孔八喊人砍走了好多株。”关于她自己,她又说,“赵强怕我跑,但我能不跑吗?他一天到晚醉酒,喝了酒就借钱发疯,骂我打我,把我的头按在地上撞。”

      冯雪兰把头发拨开,头皮上两个血苞摆在许海东眼前。她接着说:“昨天晚上,赵强骑在我身上,嘴里咬着一把锥子,问我:你晓得这是啥子不?我说是锥子。他说你要是敢跑,老子就捅死你。我只好拼命求饶,我不跑我不跑我坚决不跑。他把屋里的东西打得稀巴烂,把门窗杂七杂八的甩在公路边,还骂说:日妈哪个狗日的敢来捡我的东西,老子砍死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怕你笑话,他昨晚也说了,说要和我睡最后一次觉,天亮以后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许海东想不明白:“我不是借了钱给他了吗?他怎么就是不出去打工,非要在屋里惹事生非呢?”冯雪兰冷笑道:“现在的物价涨得有多快,你又不是不清楚,你那点钱够他用?”许海东心想少来这套,你也不是东西,但没把这个话说开,只是说:“有没有听到他说过对我们家不利的话?”冯雪兰说:“当然说过。他说要砍许怀刚,要给许海东一点颜色看看,因为在他心中,借的是借的,给的是给的,你回来连条烟都没给他买。再说,你今天也不该报案,不该到派出所做证。”

      “扯淡!”许海东愤怒起来,“我不报案就是知情不报,见死不救。这种性质的案件,是入室杀人,报案人有义务配合公安机关侦查。”冯雪兰又冷笑道:“可他是你亲舅舅啊,你怎么下得了手?”许怀刚在一旁听得怒火攻心:“冯雪兰!你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你还念旧情,不管国家王法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都啥子时候了,你还护着赵强!赵强要是碰到我,矛头可以对准我,老子不怕!不要以为能够打三个擒五个就好吓人,老子花钱请人都把他拿得下,他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算哪根葱?”许海东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幼稚善良了,明摆着,冯雪兰要钱是真,并且还在其中带着这层含义,那就是如果这时不把她伺候好,她日后就会跟赵强添油加醋地说谁谁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谁谁谁必遭报复。他感到面前这个女人深不可测,纯属烂人,一句话也不再说。许海东的两位社会朋友来了以后,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让两位朋友上楼睡觉。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冯雪兰没有上车,而是继续留在这地方生活着,照样抽着烟、打着牌,好不自在,没米了就到许怀刚家拿。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四处打听赵强被关在何方,甚至两次跑到派出所,仅仅是为了能够让警察帮忙问问赵强:她的手机被赵强扔在哪里了?村里的人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随时可能在以后被传到赵强耳朵里,这个冯雪兰只要一天呆在这里,村民们就一天不敢乱说话,仿如一颗定时炸弹。此时赵强已被转到精神病院,医生诊断,他属于间歇性精神病。这给警方出了一道难题,如果赵强是在精神病状态下将王坤刺伤,就不用负刑事责任,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民事责任也只能靠协商,照他这家底看来,也很难谈得上有什么赔偿能力。派出所的吴斌为此通知村委会主任张胜,两人长谈许久。

      许海东的电话响了,是张胜。张胜说:“我刚从派出所出来,警察的意思是如果你三舅治好了,可能被立即释放。他如果释放,像有些人说的,不杀十个都要杀八个。我跟派出所说,你们能不能保证这个人今后不再犯案?警察做不了这个承诺,只是建议我找民政部门,要求精神病院对赵强实施强制治疗,相关费用由民政部门承担。”许海东没有表态,只来了句“继续说”。张胜说:“我作为这个村的村委会主任,有责任保护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就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起案件背后一定有人唆使,具体是哪个,要警方重新调查。你三舅这个人,有天给我打电话,要向我借2000块,我说我没钱,他说那就借200块,我说200块也没有。他就跑到我家说:你把裤兜翻出来给我看。我翻出了大概100块的零钱,他一把就抓过去了,还笑着说:你不老实,这不是明明有钱吗?他还跟我的老丈人借过钱,跟我们湾湾里住的那些人都借过。可以说,你三舅几乎已经借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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